这位重操远祖旧业的司马谈,才是真正把司马迁引向伟人伟业大道的关键人物。同时,他对司马迁的思想有很大影响。
也许司马迁在私人方面不便多费笔墨,关于他的父亲,在《史记》里并没有详细叙述,所以司马谈的生年无法考证,只知道他死于公元前110年,即司马迁三十六岁那年。他是在汉武帝建元年间担任太史令,确切的年代不知,大概是在汉武帝登基后一两年内,也就是司马迁六七岁的时候。不过,关于司马谈的思想,《史记·太史公自序》记载了一篇他写的论文,这篇文章非常有名,也非常有价值,叫《论六家要旨》。他把春秋战国以来的学术,整理出一套系统,井然有序地对阴阳、儒、墨、名、法、道六家学说作出了简要而一针见血的总评。他最推崇的是道家,而批驳最多的则是儒家。他认为各家学说有个通病,就是过于偏狭,没法灵活运用,只有道家“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家之要”,而且“与时迁移,应物变化”。换句话说,就是最具有综合性和最富于弹性。照这个说法,如果“道家哲学就是过来人的哲学”是正确的话,那么在司马谈的眼中,道家可真就是从儒、名、墨、法、阴阳各家“过来”的经典哲学了。他盛赞道家“无为而无不为”,批评儒家“博而寡要,劳而少功”,因为“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经籍太多了),累世不能通其学,常年不能究其礼(永远学不完)”。
司马谈的这一套思想,对司马迁有着很大的影响。这篇文章写于哪一年,没有明文记载,但写作的背景却是非常明显的。那是汉朝由初期的“黄老之术”,转到“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过渡时期。显而易见地,司马谈是沉湎于过去黄老之术的代表。司马迁承袭了他评六家的学风,但是“他的见识和衡量,已超过了他父亲。他对孔子以下百家的衡评,直到现在两千年来大体还如他意见”(钱穆语)。也正因为他“超过”了他的父亲,而且,他的时代虽然全部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时代的笼罩下,但是实际上,汉武帝的尊儒只是做了表面功夫。所以司马迁实际上也生活在一种思想转型的空气中,不过比他父亲的时代更向儒家靠近而已。
本来这是那种过渡时代无法避免的思想现象,不足为奇。但后世却每每为司马迁的思想究竟是“尊儒抑道”还是“尊道抑儒”而争论不休。双方都可以在《史记》中找到许多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看法,只是,会不会“劳而少功呢”?
就司马谈来说,《史记》说他曾向一位叫唐都的方士学过“天官”。“天官”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研究日月星辰的天文学,接近阴阳家。他也曾向杨何学易经,这是一门具有道家色彩的儒学;又向一位姓黄的先生学习“道论”,此人大约就是司马谈道家学说的授业老师,灌输给他道家的思想。
这样一位学黄老、崇黄老的父亲,司马谈给司马迁的是怎样的教育呢?说起来也很合理,他在那个过渡但提倡儒学的时代,仍是随着潮流,让司马迁接受儒家教育。因为毕竟这是中央政府的政策,而他也在中央政府任职。
在这样一个时代生活,在这样一位父亲的安排调教之下,司马迁的思想怎么能够按照后世的标准加以评定呢?说他就是什么家,或客观点说他是偏重什么家?这个问题,看来永远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是,最重要、也是最主要的是,别忘了司马迁是个史学家,是个浪漫时代的浪漫史学家。他好奇的眼光,射向任何他能看到的角度,而这些都是他思想源泉的一部分,是他思想的影子。
司马迁的父亲对他的影响很大,但绝不是他的全部。一个成功的史学家,往往先具有敏锐而且敏感的触觉,而后有准确的反应和反馈,他是一个时代的测定器。其生存和生活的体验是极为重要的。所以,还是撇下空泛的名词,一切从头说起,先谈谈他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