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来,白胖子脸上一愣。继而诧异。
“妖物?”何旭不禁失笑,上前拱手道:“二位客官,小店堂堂正正,店主人公子就在此处,何来妖物?二位公台想必是喝多了……”
话音未落,那人却将他推开,“腾”地将腰间一把宝剑抽出:“不与你啰嗦,待山人来将妖物收拾。”
说罢,剑上忽然青光闪现,他口中默念,长喝一声,劈向白胖子。
剑气才到半空,忽然,一下灭掉。
那人动作僵在半空,只是突然愣住,再举剑,那剑却黯淡无光,犹如一块锈铁。
“我来!”他旁边那人哼道,从腰上扯出一个布袋,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将口袋朝白胖子张开:“妖孽,来受死!”
话音落去,口袋在他手中瘪瘪垂下,白胖子仍好好地站在那里。
二人面面相觑,神色异常的吃惊。
白胖子青筋暴跳,怒吼一声便朝他们冲去。
“白胖子,慢着。”红姬淡淡道,拉住白胖子,转向那二人,沉着脸:“二位可闹够了?”
二人瞪着白胖子,又瞪着红姬,一人道:“此人确实是妖!方才之事,定是有更厉害的妖力作祟!”
“哦?”红姬慢条斯理:“如此,那妖孽又在何处?”
二人紧张望着四周,狐疑地目光掠过红姬和何旭,说不出来。
“妖不妖孽的暂不理论。”很快继续道:“且问二位,就算我这杂役是妖,你们要收服,可是他是否有作恶的凭证?”
“凭证?”一人皱起眉头,硬气地说:“你这公子!妖物就是妖物,收服即是正道,要什么凭证?”
红姬冷笑一声:“如此,我就不客气了。”说罢,放开白胖子:“去吧。”
白胖子双目圆瞪,大喝一声,抡起粗壮的手臂,一边一个地将他们拎起。只是不一会儿的功夫,只听惨叫声传来,二人被白胖子扔出了街上。
活该。
红姬心底冷哼。连妖力和神力都分不清楚,还修个什么仙。
回头,何旭正看着红姬,一语不发。
“来继续看账本。”红姬若无其事,朝柜台后面走去。
夜晚,红姬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着。
红姬又开始想以前的事,一想就停不下来。
红姬想起了白兽。
那时,红姬刚从冥界出来,魂魄重新召集天地精气重塑身躯,恢复了神力。虽获得新生,红姬的心里放不下牵挂,开始四处寻找冷轩、白兽和俊男。找了许久,最后,终于在瀛洲找到了俊男。
他那时就像换了个人,没了从前的张扬,变得沉默寡言。他失去魄血,登仙之事被耽搁下来。可红姬觉得让他意志消沉的不是这个,因为他每日守着昏迷的阿白,一坐就是一整日。
修炼中的精怪若被人取了妖丹,性命就会变得濒死一般脆弱。虽然可以用别的妖丹加以弥补,但血性有灵,若新补的妖丹力量不足,身体必扭曲爆裂而毁,只有用妖力深厚百倍的妖丹才镇得住。
白兽也是一样。
俊男手上倒有妖力深厚的妖丹,可那是从狗王身上取下的,邪气太重,须慢慢炼化。为了给白兽续命,俊男带着她来到瀛洲仙岛,采仙草精元喂她。
红姬是月君,这样的事对红姬来说最是在行。见到他们之后,红姬把采集仙草精元的事一手包办下来,好让俊男专心炼化妖丹。这十几年来,每隔一段时日红姬就会回到瀛洲,将采集的精元送给白兽续命。
或许真是事在人为,让红姬欣慰的是,白兽虽一直昏迷,身体却不像从前孱弱。月余前红姬离开瀛洲的时候,她的脉搏已经有力了许多。俊男说狗王的妖丹已经炼得七八成了,若有进展就来信息告诉红姬。
更多的,红姬想起了冷轩。
那两个人说苍龙的事,只有一个地方说错了。苍龙死后,月宫璧仍完好,并非是冷轩刻意隐瞒,而是因为苍龙把他的神力放在了尤尙身上,又将倾注了意念的月宫璧收集红姬的灵魂。这样,月宫璧仍随着冷轩,却因为红姬和尤尙的沉睡而一阵保存下来。
后来的事就很清晰了。红姬投生为人,冷轩身上力量与苍龙那半边月宫璧息息相关,也跟着醒了来。
这事冷轩知道多少,红姬并不清楚。
但有一点很明白,自从红姬碰到他的月宫璧之后,苍龙的月宫璧就开始苏醒,红姬的魂魄也慢慢地与它剥离开来。
他这么做是有意还是碰巧,红姬也想不透彻,只越想越觉得此人深沉得教人捉摸不清。
而至于冷轩……从俊男口中红姬得知,那日红姬自尽,冷轩像疯了一样,力量突然迸发。对向石柱。此后世上再没有冷轩身影。
俊男在猎取白兽的精丹之后,发现白兽为了主子撞墙而去很有人性,故而感动。
后俊男顾不得许多,抱起白兽飘了出来。
从此再也没有关于几人的消息。
红姬不知道那是何等情形,听着俊男说时,手指紧紧地攥着,身上阵阵发寒。
冷轩、苍龙和红姬,就像被人下了恶咒,那羁羁绊绊,现在回想起来,已经分不清许多,只有一股的悲伤,看不出深切,却像缕缕发丝般纠缠在心头。
千年前,红姬为了苍龙,散神封住了冷轩;千年后,红姬把同样的事又做了一次。
红姬苦笑,自己大概不欠苍龙了吧。
那么,冷轩呢?
脑中纷乱无比,红姬躺在榻上,闭起眼睛。
脑海中,那深色的双眸一直注视着红姬,似乎从未离开过……
神仙睡觉也有睡得混沌的时候,虽然时常清醒,但是浑浊状态也偶有发生。第二日红姬醒来,已是日中了。
出到院外,何旭匆匆走过来,说万花阁主人遣了人来,邀红姬今夜游湖。
“来人说,今夜周公还邀了太守,公子你看……”
“哎!”红姬瞥他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说的周公就是那万花阁主人,名太公,渝州人都叫他周公。说是邀红姬游湖,实际目的不用想也知道,离不开要盘下仙来阁的事。
“公子,”何旭试探地看着红姬:“可要回信息?”
“不必。”红姬低低打个哈欠,转身朝小楼内走去,懒洋洋地说道:“不必理会,就说我还在睡觉,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虽不想去,可周公既然搬来了太守,便由不得红姬了。
这太守新上任,姓方。一方父母,还是要给面子的,谁让红姬是在凡间开店呢?想到这里,红姬决定赴约。
到了傍晚之时,红姬换好了衣裳,收拾一番,乘着何旭为红姬添置的那辆香车赴约去了。游湖的大舟停泊之处其实不远,就在瑶池一处水榭旁。
还没到地方,已经能望见五彩灯下,盏盏明灯点缀着水榭和大舟,人影绰绰,阵阵歌声传来,热闹得很。
似乎不止红姬和太守,周公还邀了别的许多人,今夜也游湖许是要大操大办。
红姬不介意,反正有吃有喝,红姬来者不拒。从车上下来,红姬整整身上的衣袍,款步向那水榭走去。
水榭前,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正在招待客人,见红姬来到,笑容满面地上前作揖:“红公子,主人等候多时,请。”
红姬点点头,给了他一个微笑,继而是随他登舟。
大舟上果然灯火辉煌,上到去,只见丝毯铺地,正中一块异域花毯上,几名舞伎排列如雁,长袖飞舞,腰身柔软。舞姿曼妙。
红姬露面的一瞬,在场的目光纷纷投来,似有一瞬的安静。
“红公子!”周公离席走来,满面笑容地向红姬作揖:“真乃稀客!我等了好久才见红公子一面。”
红姬亦含笑还礼:“周公相邀,红某岂敢推辞。昨夜饮酒宿醉误了答复,还请周公勿怪。”
周公笑出声来:“公子这话折煞周某,公子俊雅花心,渝州谁人不闻?能请到公子与宴,周某荣幸!”他说着,两只眼睛盯着红姬看,笑眯眯地说:“公子多年不见,还这般年轻俊美呢。”
那圆胖的脸庞上,两坨脸肉泛着油亮的红光。
红姬笑了一下。
“周公过奖了。”红姬保持笑容,移开目光。
只见四周围坐的的面孔半熟不熟,似乎都是渝州本地的大商。上首,一个中年人端坐着,衣裳虽平常,眉目间却浑然一股严肃的架势,大概就是那新任的方太守。
“太守请看,这位就是周某曾提起的那位仙来阁红公子。”周公引着红姬到上首前去,向方太守笑道。
红姬行礼:“红某拜见太守。”
方太守看着红姬,目光微微停住,片刻,微笑颔首:“红公子,久闻大名。”
红姬又与旁边几席行过礼,在一席间坐下。
周公回到上首,“啪,啪”击掌两声,场中的舞伎乐师纷纷退下。周公堆起满脸笑意,举起酒杯说道:“今日花好月圆,周某设宴湖上,一为新任方太守洗尘接风,二为与渝州诸公共赏良宵。”说着,他笑呵呵地将酒杯先敬太守,又敬向众人。
众人一阵应和,纷纷举起酒杯,一时间,笑语不绝。
“这话说得,倒像他是渝州商之首一般。”正无聊,红姬听到旁边两人正窃窃私语,声音很低,却逃不过红姬的耳朵。
“嘿嘿,人家现在可不一样了,听说方太守是他远方亲戚。”
原来如此,红姬饶有兴味地看向周某,只见他正与那方太守说话,两只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方太守却一副敷衍的神色。红姬笑笑。
蠢人。红姬心道。周某再富,也是商人,而方太守仕人出身,本差别悬殊。估计方太守来赴这宴,本是看在了亲戚的面子,谁想周某一心显摆请来这么多人,倒是教方太守难堪了。
“可惜呢,原以为能见到玲珑居主人,竟不曾邀到。听说那主人可从未露过面,连那店里的人也不知他长相。”
“玲珑居么?呵呵,你也不看看周某恨他恨得多紧,怎会请他……”
红姬一边听着他们聊天一边品尝着桌上摆的满满的点心,觉得味道不错。周公能开那么大的食店还是有些本事的,倒不知那逼着他来收仙来阁的玲珑居又是何等能耐。
正出神,忽然,红姬愣了愣。
“旺,旺……”这时,红姬听到有什么在叫唤。
循着回头,却见旁边的帏帘下的角落里,露着一团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片刻,它动了动,两只蓝色的眼睛与红姬四目相对。
发现了红姬在看,它似乎一惊,缩头往帏帘里钻去。
红姬眼疾手快,一把将它擒住,拖了出来。明亮的光照下,只见它一如既往,毛皮油亮,莹白似雪。
“阿白?!”红姬却不放开,又惊又喜地看着它。
她却似乎害怕得很,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声,四肢在空中挥动。
红姬有些吃惊:“你不认得我了?”
白兽两眼瞪着红姬,陌生得很,挣扎的愈加厉害,嘴里叫得更大声。
宴席上,舞子们又出来献舞,众人愈加兴致勃勃,因为红姬的舞眼法,谁也没有注意到这边。
红姬疑惑不已地盯着阿白,她是怎么了?心里想着,红姬又转头望向别处,白兽在此,俊男应当离得不远,找他来问问即可知道。
稍稍走神,白兽忽然将身体一抽,从红姬手里溜走开了。红姬来不及再捉住,又怕她身体虚弱不敢施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窜到了人堆里。
先是舞子们惊呼起来,白兽从一人裙底钻到另一人裙底。舞子们花容失色,场上顿时乱成一团。
围坐饮酒的客人也吃惊不已,正要细看,白兽突然一跃而起,跳到了上首的桌台上。
“啪”一声,她踩到一个水果盘,里面的放着的一碗桂花羹汤高高溅了出来,把方太守泼了一脸。
顿时,举座皆惊,顿时静了下来。
白兽蹲在一角桌上,浑身皮毛竖起,紧张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太守……这!这……”周公更是语无伦次,手脚忙乱地用袖子替太守擦拭,他瞪向堂下家人,气势汹汹地指着白兽大声喝着:“还不快把那畜牲抓起来!”
家人们连忙答应,朝白兽蜂拥而上。
红姬心里暗叹,轻轻将手掌一转。
“乓”一声,三名家人扑上去,力道太重,桌子一下被压塌了。他们爬起来,手里却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这都跑了!没用!”周公气急地斥道,脸上肥肉抖动。说罢,却又赔笑地去搀扶方太守,口里不住道:“太守,不好意思,一场意外,待周某领太守去换身新衣,今夜还可继续……”
“算了,改日吧。”太守挡住他伸来的手,从席上起来,还残留着羹汤油光的脸上黑沉得像泼了墨:“多谢周公,今夜某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府。”
“这……”周公左右为难,满头大汗,堆着笑不停赔礼:“今夜实在照顾不周,多有失礼。”
太守却不再说话,离席走开。
周公仍一脸歉意,追着太守出去,口中叨叨不停的声音传来:“下回周某设宴,还请太守再光临寒舍……”
一场宴饮被搅黄。上首的人走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亦是无趣。不少人纷纷起身起来,互相作揖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