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在一般人的眼里,总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生都坐在幸福的快车上。但是,由于她们的命运总是与政治的需要、王朝的兴衰紧密联系在一起,有时她们的命运甚至比普通人的命运更难以预测和把握。更何况她们身处于富贵的环境中,一旦有改变她们命运的不幸事件发生,在强烈的前后生活反差之下,心里的失落和悲苦尤为沉痛。宋哲宗赵煦的皇后孟氏就是属于这一类人,虽然她端庄贤淑,温婉有致。但政治斗争的漩涡始终把她裹挟在风口浪尖之上。她一生两次被废,沦落民间,都多少与被封为福庆公主的早夭的女儿有关,当然更与新旧党争有关。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没有像北宋其她皇室嫔妃一样北掳为奴,受尽凌辱。在饱尝了艰辛的生活之后,始能够平静地度过晚年。为南宋的再造立下功勋,也算创下了皇后史上的奇迹。
宋哲宗赵煦(1077~1100年),是北宋皇帝神宗的儿子。神宗死后,他继立为帝,改元元(1086~1093年),由太皇太后高氏临朝听政。高太后思想保守,排斥新党,起用旧党,司马光得到重用,而尽废王安石新法。元七年(1092),赵煦已到了大婚和亲政的年龄,高太皇太后和向太后于是下令在百余名世家少女中选秀。经过认真挑选,与赵煦同岁的孟氏(1077~1131),由于生得文静,端雅贤淑,且系出名门,同时被两太后看上。两太后亲自教她妇道礼仪,甚至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是亲与把臂。孟氏也是冰雪聪明,一学就会,不久宫中繁琐的礼仪,就都做得娴熟自如,优雅中度。为了把婚事办得隆重热闹,高太后亲自出面,命翰林学士起草制词、召见台谏会同礼官,议定一套正规的册立皇后的六礼仪制。并组建了主持六仪的一套专班,成员都是来自内阁的各部部长。
经过比较研究,太史官又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记载,认为五月十六日是个黄道吉日,是举行册礼大典的日子。但有一个问题,因为按道教的说法,这一天是天地交合之日,夫妻不宜同居。否则将损福折寿,故此历来民间视此日为忌日。但太史官辩驳说:皇帝和皇后一乾一坤,正是天和地、阴和阳的象征,此日交合,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可是赵煦心存忌讳,有些犹豫。高太后批评他说:皇帝怎么可以屈从于民间的陋俗呢?况典籍未载,不足为训。
遂定五月十六日为大喜之日。
皇家的大婚典礼,自是盛况空前。卤簿仪仗,导舆簇拥,百官宗室,列班迎候。笙乐喧天,钟鼓和鸣,赵煦就在御文德殿册立孟氏为皇后。盖头揭去后,赵煦见孟氏姿容并非想象中的冶艳,心里就有些失望,并把这种失望的神情写在脸上。高太后瞧见了,就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说:“得贤内助,是国家的幸事。孟氏能执妇道,足以胜任皇后的职责。”
但赵煦一想到今日不宜婚娶的民间禁忌,始终心结不解。便叹息说:“皇后有德,只恐无福,将来国家遭遇不幸,她怕是要承担责任了。”
因为先入为主,皇帝对皇后就有些挑剔。他们是4月结婚,当年11月,赵煦前往南郊祀天,大文豪苏轼担任卤簿使。却突然在前行的路上,出现了十余辆红伞青盖的牛车(宋时宫人乘坐牛车),面对皇上的仪仗,也不回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太不把皇家的威严当回事了。苏轼派御营巡检使上前查问,这一查不打紧,苏轼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原来是皇后和高太后的女儿魏国大长公主。两边咱谁也得罪不起,还是乖乖的汇报了事。
赵煦觉得憋气,还说皇后贤德呐,连皇家的规矩都不懂。与皇帝争道,皇后和大长公主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赵煦越想越气愤,当即就命苏轼在车中草拟了一道急就奏疏,快马牒呈给高太后。虽然高太后第二天便下诏整肃仪卫,但由此也种下了皇帝与皇后不和谐的音符。
赵煦与孟氏遂渐行渐远了。虽然一年后,孟氏生了一个女儿,唤做福庆公主,但此时赵煦已移情别恋,在宫中红颜的妒忌谗毁中,他与孟氏就更加疏远了。孟氏只得与女儿静静地厮守空房,“朱颜未衰恩先断,斜依纱笼到天明”。就这样清冷度日也好,然而,宫闱无情,灾难就像黑夜的蝙蝠,在不知不觉中降下了它恐怖的翅膀。
哲宗因为对孟氏不感冒,就把感情倾斜到姿色绝伦的刘婕妤身上。
在哲宗刚当皇帝时,高太后为了便于管束赵煦,就在他身边安插了20多名白头宫女,照料他的起居。赵煦与这些古板的老宫女朝夕相处,难免内心痛苦,兴味索然。于是,在他14岁那年,他以招收“乳母”为名,把刘氏秘密招进了宫。名为乳母,实际上刘氏还比他小三岁。残花败絮堆中,只有刘氏葳蕤绰约,哲宗自是奉若拱璧。刘婕妤不但貌美,而且才艺双绝,加之很会揣摩哲宗的心意,又能曲意加以侍奉,所以哲宗面对美人,喜爱得每每失语。最初,两人还慑于高太后之威,不敢明目张胆的亲热,对皇后孟氏还止乎礼。但高太后一死,拦在两人中间的堤坝消失了,只剩下奔涌的河水了。刘氏立刻由乳母摇身而变为御侍,继而晋升为婕妤。因为得到皇帝的专宠,刘氏恃宠成骄,不要说普通嫔妃,就连孟皇后她也不放在眼里,经常冒犯皇后,见面也不循礼法。在礼法甚严的宋代宫廷,一个妃子敢于逾礼,可见哲宗对她的宠爱到了何种程度。而孟氏很是通情达理,为顾全大局,从不与她争论短长。而刘氏得寸进尺,把皇后的宽容当做软弱可欺。尤其是元九年(1094年)四月,高太后死,哲宗亲政以后,改元绍圣。她更加骄横跋扈起来,一心想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去。就视孟皇后为眼中钉,外结章、蔡京,内连郝随、刘友端。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处心积虑搬倒孟氏,自己好取而代之。
绍圣三年,孟皇后率诸嫔妃等朝拜景灵宫,礼毕,依礼只有孟皇后可以就座,诸嫔妃只能站在一边恭敬地侍立。但刘婕妤却骄倨无礼,不肯侍立,轻移莲步,独自退至帘下拈花自嗅。孟皇后虽内心不怡,却照顾她面子也不说什么。但中宫的内侍都为孟皇后抱不平,侍女陈迎儿更是口齿伶俐,高声喊道:“帘下何人不肃立?”刘婕妤听了,不但不过来,反而还以颜色,双目冒火,似乎要将陈迎儿燃为灰烬。继而又扭转身躯,背对孟皇后。公然藐视之态,形之于色。陈迎儿还想再说,孟皇后示意她就此打住。孟皇后返宫后,刘婕妤脸上犹带三分怒意。自此更加深恨孟皇后,时不时在哲宗面前诋毁孟皇后。
冬至来临,后妃依例要到隆佑宫谒见向太后。但向太后微有小恙,宴起,众嫔妃于殿右坐等。但刘婕妤却故意站在一旁,不愿坐下。按规矩只有皇后才能坐朱漆金饰的椅子,刘婕妤的意思很明白,她不想与众嫔妃坐在一起,她要与皇后平起平坐。随从郝随知道刘婕妤的心思,于是替她搬来了一把朱漆金饰的椅子。这明显的僭礼之举,引起了其他内侍的不满。所以等刘婕妤刚一坐下,就有人突然传呼:“皇太后驾到!”孟皇后与众嫔妃相率而起,刘婕妤也不得不尔。哪知等了片时,太后的身影并未出现,后妃又都坐下等候。刘婕妤也随着坐了下去,不料椅子已被人悄悄搬走,她一屁股坐空了,摔了一个仰八叉。侍从连忙扶起,却早已是裙裾纵横,脂粉零落。原来是有人不满刘婕妤的倨傲态度,故意出她的洋相,误传太后驾到,趁机取走她的椅子。众嫔妃见状齐声哄笑,孟皇后也忍俊不禁。刘婕妤趾高气扬惯了,哪受得了这种耍弄,惊愤交集,羞愧难当。只是在太后宫中,还不敢发作,只好咬牙强忍愤恨。但委屈羞辱的珠泪,却早已在眼眶里转了几个来回。
回宫后刘婕妤犹自珠泪盈睫,怒气填膺。宦官郝随劝慰说:“娘娘生这些人的气,也太高抬了她们。这些人因为嫉妒娘娘,所以才处处与娘娘作对,倘娘娘若能早为官家(宋朝称皇帝为官家)生个一男半女,还怕此座她属?”刘婕妤恨恨地说:“今日之羞,尊严尽失。我与她已势同水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外间忽传哲宗驾临,刘婕妤借机赌气,不去迎驾。直至哲宗到了身边,爱抚地摸着她的肩膀,她才慢慢地起身。哲宗见她满面委屈,泪眼朦胧,红颜失色,不由得惊问:“太后何故斥责爱妃?”刘婕妤呜咽说:“太后有训,自当领受,怎敢生嗔?”哲宗说:“既非太后,何人敢尔?”刘婕妤突然跪下,哭诉说:“求陛下为贱妾做主。”哲宗说:“有朕在此。卿且起来!好好与朕说。”刘婕妤只是哭闹,似有满腹委屈,只是不肯诉说。郝随即在一旁跪奏,陈述大概,最后断定这是出于皇后的阴谋。如此谎言,就连哲宗也有些不信:“皇后循谨有礼,断不会有此等失仪之事。”刘婕妤反唇相讥说:“既非皇后,那是贱妾失仪了。陛下干脆撵妾出宫好了。”
刘婕妤伏在哲宗膝上,玉肩抽搐,娇啼如梨花带雨,花事凋零。哲宗怜惜异常,免不得软语温存,又赏赐丰厚,答应为她解气,刘婕妤始微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