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地图凌鼎年游记
11434600000008

第8章 浙.江(5)

濛濛细雨中,我打着伞与几位游兴正浓的文友走向了海边的千步沙。

白天的千步沙是喧闹的、嘈杂的,甚至拥挤的,而且还要买门票。而此时夜幕中的千步沙,是空旷的,自由的,没有游人来与你争抢海滩美景,没有小商小贩来骚扰你,更没有管理人员来吆喝你。你愿立就立,愿坐就坐,愿奔就奔,愿喊就喊,哪怕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地疯一回,也没人说你、管你。

雨夜,天空的一切都隐到了幕后,没有了月亮,没有了星星。天空,不再辽阔、高远,似乎就在前面,似乎就在头顶。于是,大海,凸现在了眼前,涛声凸现在了耳畔。我们刚踏上软软的沙滩,奔雷似的涛声就高歌着欢迎我们。那涛声似万马奔腾,似千轮竞发,轰轰而来。

隆隆而至,后续不止,不停不息,那粗壮而嘶哑的吼声,像在宣告着什么,像在欢呼着什么,让人感到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在千步沙听涛是一种享受,雨夜听涛,更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独听是一种境界,两人相依相偎听涛是一种情趣;一拨志趣相投者一起听涛,又是一种感受。

古人认为细雨润物,无声无息,在这海滩上,在这涛声中,即便是大雨,也溶进了这雄浑的大合唱中,谁又会在意那雨点的敲打呢。扔掉伞,让那雨点湿一湿脸,润一润喉,去追逐一下奔涌的潮头,一种年轻的感觉漫上心来。

也许,已在海边站了一会儿了,眼睛已适应了这夜色,雨夜中的目力虽然有限,但那波峰浪谷,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潮头还是依稀可辨,来了,来了,哗一下打上来了,也许湿了皮鞋,也许湿了裤管,更有意思的是唤起了你的一颗童心,使你回忆起儿时的一页一册,这样的回忆,这样的回味,用金钱买不到。

雨,是大了是小了,对我来说已无所谓了,我只想在沙滩独个儿坐一会,在细雨中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在涛声中回首自己的以往。天与地,大海与沙滩成了我的背景,而我,正好定格于这阔大的背景上,感受自己,感受涛声,这味道可说是好极了。

但是为了明天的游程,我得回旅店了。

雨,似乎小了,停了,涛声依旧,涛声中的梦也许像千步沙之夜一样美吧!

海岛美景看洞头

最近,太仓市文联组织作家、文艺家到浙江楠溪江,到温州一带采风,我属故地重游,唯洞头海边系第一次去,留下了颇深印象。

浙江海岸线长,岛屿众多,在浙江沿海的岛屿中,洞头算不上最佳,但洞头自有洞头的特色。以我之见,洞头的特色,第一在于小岛;第二在于礁石;第三在于滩涂;第四在于山洞;第五在于海鲜;第六在于生态;第七在于民俗;第八在于历史。

先说小岛。洞头沿海有如众星捧月地镶嵌着一个又一个的岛屿,有名的,无名的,有人居住的,无人居住的,或大或小,或高或低,或有树有藤,有鸟有兽,或巉岩嶙峋,奇石遍地。以前,有人认为这些岛既不产粮,也不生果,没有什么经济价值,其实有些岛屿的价值不在本身不能不种什么,能不能产什么,而在于对大陆架的护卫,在于领海的扩大,在于海底的蕴藏,在于生态的保护。最近,我国政府颁布了关于无人居住岛屿的开发、利用的新政策,有些岛屿将拍卖出售,这对洞头来说,是个利好消息。至少,洞头的岛屿其潜在的旅游价值是极大的,前景非常看好。

再说礁石,用星罗棋布来形容之,一点也不夸张,如果细细观察这些礁石,虽说大都无草无木,但真正是千奇百怪,在晨光熹微中,在暮色苍茫中,在烈日当空时,在月色朦胧时,你看到的礁石,随着时间,随着方位,随着角度,随着光线,在不断地变化着,或神似飞禽走兽,或酷像佛道神仙。在仙叠岩景区远眺“观音驯狮”,那礁石形状在似与不似之间,全看你的眼力,全看你的悟性了,也许在某些艺术家的眼睛里,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也许有人看半天,愣是啥也没有看出,唯几块礁石,一堆巉岩而已。

洞头的滩涂,面积不算太大,质量堪称佼佼。属于难得的“铁板沙”,因其细密、均匀,脚踩在上面如同踩在铁板上,是夏天带孩子们沙滩玩耍的极好所在。

洞头的山洞以其幽,以其深,以其景,以其清凉著称。或在半山中,或在临水处,旱洞有旱洞的景致,水洞有水洞的趣味。不知洞头的地名是否与这千奇百怪山洞有关。

多少年来,洞头习惯于靠海吃海,原住民几乎都或打渔或从事与打渔有关的行业。这里的海鲜自然新鲜、多样、味美。譬如我们吃到的敲鱼,我们一车人几乎没人知道是什么菜名,用什么做的,如何做的,我因家属祖籍温州,品尝过敲鱼,知道得选上好的海鱼肉段,再用木棍在砧板上反复敲击,这样处理后,味道特别鲜,肉质特别嫩,口感特别爽,还有像墨鱼饼、蛏子羹,这些风味小吃,也别具一格,其他地方不易吃到,难得尝一下,保证会说“味道好极了!”令我不解的是那袋装与罐装的“鱼生”,竟然是用幼带鱼制成的,不知是否与烤乳猪属同一理念,但若把如此小的幼带鱼捕了,制成“鱼生”,那么,真正的“鱼”可没法“生”了,岂不属于“海洋吃子孙饭”,我持反对意见。

我在洞头的时候,发现岛屿附近的海面有大片大片的网格,规模极大,一问,原来这儿缺少土地,聪明的洞头人就向海面借地,在浅海种植海带、海菜,为了防止被海潮冲走,也为了便于管理,便于收获,便于区分责任,渔民们在海面上划分了区域,用竹子,用浮标,用渔网一一隔离,海面上的标志清清楚楚。由于面积大,那一格一格显得方方正正,无意中成了海面一景。

只是最近日本的核泄漏,大量的核污染之水倾倒在了海里,不知会不会最终影响到洞头的海产?真的为他们担忧。

洞头海岛的生态目前还保持得不错,长得最郁郁葱葱的是台湾相思树,有些百年老树高达十五六米,这树根系超级发达,抗风力强,又耐干旱,即便土地瘠薄照样生长,而且树冠阔大,树形漂亮,那叶子比柳叶细,却比柳叶厚,碧绿碧绿的,在风雨中特别潇洒,婀娜多姿。若是春雨潇潇的天气,一派诗意;若在台风来临之际那倔强峥嵘的台湾相思树,抗风搏雨,无疑是海岛最坚强的卫士。晋代干宝的《搜神记》里还有一段有关相思树的记载:战国时宋康王舍人韩凭之妻何氏貌美,康王夺之。韩凭自杀。何氏也投台而死,遗书愿合葬。康王怒,使里人分埋之,两冢相望。宿夕之间,有大梓木生于两冢之端,旬日而合抱,根枝交错,又有雌雄鸳鸯栖宿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宋人哀之,因称其木为相思树。

故事极为凄美,可惜导游知之不多,没能向游客绘声绘色地讲解。

我还注意到岛上野玫瑰、野牡丹随处可见,那些石头的坑坑洼洼里到处长着野草野花,不少还是中草药呢。海面上、岛屿上,时不时能见到成群结队的海鸟,看得出这儿的生态系统是正常的、健康的,也许附近某个海岛就是鸟岛,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但愿没人知道,没人去破坏。

洞头的原住民以渔民为主,千百年来,渔民有渔民自己的一套习俗,出海祭妈祖,祈佑放水灯等等,我们称之为“海岛文化”或“渔乡文化”都可以。不少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些民俗宜好好挖掘,使之传承,发扬,这些极具地方特色、行业特色的民俗民风还能吸引游客,是一笔不可多得的精神财富啊。

最后来说说洞头的海岛历史与文化,有人可能会嗤之以鼻,打渔的海岛能有什么历史与文化,嗨,别小看了洞头,在洞头境内的烟墩山上有一座望海楼,虽为近年重建,却可以追溯到1500年前南北朝,是当时的永嘉郡守颜延之所筑,用以望海观景。据地方志记载:唐代诗人张又新出任温州太守后,特地乘船寻楼并写诗纪游。看来洞头历史文化底蕴还很厚实。如今恢复重建的望海楼被誉为“气吞吴越三千里,名贯东南第一楼”。遗憾地是我们这次采风没有安排去看一看。据说洞头还有体现唐代、明清建筑风格的中普陀寺……

明代时,洞头沿海是抗倭的第一线,著名的戚继光将军就率部在这一带抗击过倭寇,留下了诸多可歌可泣的动人传说。

如今的洞头人在岛屿与礁石之间架起了数十米的吊桥,吊桥的顶端是一块体量硕大的礁石,礁石上矗立起一座高达数十米的戚继光将军雕像,戚将军身披铠甲,手握宝剑,远眺海面,威严而气势,自信而淡定,真正是大将风度,雕像脚下是一门炮口高张的石雕大炮,游人都爱在这儿合影留念,只是地方实在太窄小局促,人多时,得排队,且得小心翼翼,注意安全,要知道方寸之地的礁石下就是浪花飞溅的大海。

清代时,诗人王步霄到洞头岛后,赋诗云:“苍江几度变桑田,海外桃源别有天;云满碧山花满谷,此间小住亦神仙。”可见在清代时,洞头岛就有“世外桃源”之誉,可惜我们没有时间小住了,要不,我们也神仙一回。我想,若住一晚,暮看晚霞,晨赏朝晖,夜听海涛,一定印象美好,印象难忘。

在当代,说起海霞女子民兵连,说起海霞精神,5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应该耳熟能详,但如果你要追根问底,海霞是哪儿人?估计十有八九答不出了。谁知竟出自洞头,无意间的邂逅,撩起了久违的记忆:当年海霞女子民兵连确乎驰名全国,几乎妇孺皆知。印象中有一部长篇小说《海岛女民兵》,有一部电影《海霞》,有一首歌曲《渔家姑娘在海边》,如果不出来采风,如何会知晓这儿乃海霞的故乡。到了中老年后,难免有些怀旧心理,故而,参观海霞军事主题公园时,倒也饶有兴趣,男的女的都返老还童般,老夫聊发少年狂,爬上海边的炮台,或做瞄准状,或作打炮状,一一定格于照片。

我还与少数几个游兴浓的,脚劲好的,跑到海岛顶头,去实地考察五六十年代冷战时遗留的石砌瞭望哨,石砌营房,还钻进防空洞,感受那种战时氛围,体验前线紧张心绪,这些原本神秘、保密,闲人莫入的军事设施,已辟为旅游项目,一切都恍如隔世。

我作为一个作家,有幸几乎跑遍了全国,见多也就识广,以我的视野,以我的审美,我觉得洞头最有价值的乃半屏山,因为与台湾的半屏山隔海相望,也就与宝岛联系在了一起。有意思的是,洞头的半屏山与台湾的半屏山都呈壁立千仞状,犹如被巨无霸的倚天大斧一劈为二,假如合之,可为一体,这既是大自然的神工鬼斧,也从地理学上证明台湾是从大陆这母体上漂流出去的。

“神州海上第一屏”,这个宣传语有力度,原本可以大做文章,但似乎没有做足,至少宣传不够,因为像我这种喜欢旅游,数十次到过浙江的还第一次听说“神州海上第一屏”,其他省市的游客恐怕就更少知道洞头了。

刻在岛岩上的“神州海上第一屏”,字很大,但观之与整体不协调,那岩石显然人工处理过,结构突兀,色泽扎眼,有遇上假古董的感觉。建议请高手重新设计,重新施工,要力求自然,与整个山岩融为一体。

洞头地处温州瓯江口外,由103个岛屿和259座礁石组成,素有“百岛之县”和“东海明珠”的美称,这就是她的特色,她的优势。据说在开发计划中,将规划一岛一特色,很让人期待。只是从现在看到的仙叠岩一带的岩壁题诗题词,总感觉没有真正起到点缀、增色的作用,有的诗镌刻的位置不佳,有些诗质量平平,有些书法一般般,留下了若许遗憾。最煞风景的当数仙叠岩上的那座小庙,造得实在太简陋、粗糙。洞头旅游局为什么不能好好规划,因地制宜设计一座小而精的庙宇呢。现在的山寨版庙宇,破坏了原生态的山景,让游客看着不是味。还有,岛上有些人工的道路,出发点是便利游人,是公益之举,只是从整体环境考量,也有问题,由于事先缺少专业勘测,专业设计,也可能缺少资金,那路似乎匆匆上马建之,无论是材质还是路径的选择都有所欠缺,在一定程度上有损整体美。感觉好像是岛上渔民自发自费开发建造的,政府主管部门没有参与。

因为喜欢,所以有点挑剔,有点吹毛求疵,一家之言,仅做参考。

吴晗故居

这次应邀去浙江义乌讲课,意外收获是有机会参观访问了多处名人故居。

我没想到吴晗故居是在义乌的,这自然非看不可。

说起来,吴晗距离我们的生活并不远,他从诞生到现在,百年历史都不到,其故居的文物价值、历史价值自然不能与有数百年历史、上千年历史的名胜古迹相比,但在中国近现代史上,吴晗确乎是个特殊的人物,特别是像我这种被称为“老三届”的人,曾亲身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因此,对吴晗的记忆实在太深太深。

吴晗的故居与冯雪峰故居、陈望道故居一样,都不在义乌市区,而是位于吴店镇的苦竹塘村,用我家乡话说:已很落乡了,即地处偏僻。面对“苦竹塘”三个字,我想得很多很多,竹之虚心,竹之长青,竹之挺拔,竹之洁净,竹之素雅,实乃中国文人之品性啊,故松竹梅历来为岁寒三友,为读书人最喜欢植物之一,然“竹”与“苦”字连在了一起,难道命中注定苦竹命运,我不知说什么为好。

苦竹塘村的村民很纯朴,对我们这几位专程来访的不速之客十分热情,他们见我对塘边长满柿子的柿树有着兴趣,就对我说:“采好了,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完全没有半点虚情假意,一切都自然而然,看来这是一块未被铜臭污染的净土,我喜欢这里。

沿着塘边向前走,再拐过几条巷子,就到了吴晗的故居,这是一幢旧时大户人家的旧宅。可能鲜有人参观,这儿大门通常是锁着的。不过进得大门,可以知道这几年修缮过了。进小院,有一堵高高的白墙,花岗石门上方是“吴晗同志故居”六个字,乃老一辈的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乌兰夫的手迹。题词上面是牡丹花,牡丹花再上面是一只硕大的蝴蝶,似乎是蝶恋花的寓意,但我始终没看懂吴晗故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图案,或者原本就有的吧。

吴晗故居是一幢二层楼的房子,想来当年也是一户殷实人家,在客厅的木板墙上有吴晗的油画照片,两边是廖沫沙的题词:“留取丹心照汗青”、“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不算对联,是两个不同时期写下的感慨。“留取丹心照汗青”是文天祥《过零丁洋》中的诗句,凡读书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无须多解释。“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相对冷僻点,这两句语出杜甫的《天末怀李白》,“文章憎命达”,意谓有文才的人总是薄命遭忌;“魑魅喜人过”,意思是山妖水鬼守在那儿等你经过,想把你作为它的大餐。品味诗句,联想当年,让人感慨万千,现在的80后、90后恐怕较难体会那种复杂的心情。

我还注意到如今的吴晗故居是当地的德育教育基地,我不知现在的学生来此参观、访问,受教育时,听了吴晗的生平介绍,或者说他的文革遭遇,会有什么想法。而我,以及与我同龄、比我年长的,亲身经历过十年浩劫的,伫立于此,我想起了祖籍浙江的另一位近代大名人李叔同临终写下的“悲欣交集”四个字。

当年,对整个中华民族灾难性的“文革”,就是从批判吴晗、邓拓、廖沫沙“三家村”开始的,身为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做梦也没想到他会首当其冲,成为十年浩劫中最初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