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教仁自述(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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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我之历史:日记(25)

上午译《德国官制》二叶。同居一日人来余室,以某所闻《中和歌》数首示余,索余译成汉诗。余见其中有颇切景者,其一云:“二ツ三ツ残リッ柿ヘ鸦来テアラソヒ落ス秋ノ暮哉。”余戏译为二句云:“霜林残柿剩两三,薄暮饥鸦争剥啄。”又一云:“秋ノ夜ハ更ケ行ク钟ノ声スそテそ空ヲ渡ル雁ノムレ”余亦译为七律二句云:“夜静疏钟沉远寺,秋高孤雁渡寒云。”亦颇有兴致也。接得一邮片,不署名氏,惟署“早稻田空虚子上言”,所言皆劝余养病者,略谓:“弟到此,闻兄病数月,大抵由愁过思多所致,必静养而后可愈,此万不移之道也。”余观毕不觉甚愧,人之所以希望于我者如此,果何为而至者耶?下午,乃写复瞿孙娄及空虚子各一片。夜,余思病院所费既多,且心理的病亦非病院所能疗,不如去院为便。遂拟来月初二三日即退院,至宫崎滔天家居之。

三十一日阴、微雨

译《德国官制》二叶。下午观《石头记》至六十卷,惟觉其写极琐屑之事能极缜密而已。至是而《石头记》上卷已完;余前自刘林生处借来只得上卷,其下卷俟另觅之)。李星次来,谈良久,言山西有李君培仁,留学东洋大学,前日为山西矿与福公司交涉事愤恨投河死之,留有遗书,甚痛切云云。即出其遗书与余观之,余亦为之感动,愤恨太息者良久也。晚餐后,星次出。夜,雨止。寄第五回《センチユリ字典》月赋金于横滨タイムス社,又寄《大英百科全书》第六回月赋金于丸善书店。

十一月

一日晴

早餐后,至《民报》社,逛最久。午餐后,偕前田氏至《革命评论》社,晤得宣(萱)野长知、平山周、池亨吉诸氏池亨吉,日本京都人。因乔义生介绍,结识孙中山,任孙中山英文秘书多年。曾往台湾为孙中山筹措军费,并参加黄冈之役和镇南关之役,撰有《支那革命实见记》。与宜(萱)野谈最久。言及满洲马贼,宜(萱)野言奉天之马贼现惟杨二虎为最,其原名云国栋,因强盛,人皆畏之,故名二虎也。吉林之韩登举,其人不足称,胆力甚小,不过徒有多金而已云云。三时,乃辞去,往宫崎滔天家。至则宫崎已往《革命评论》社去,晤其夫人,告以近三四日内将移来同居。其夫人言已为余检扫房间矣。复坐良久,五时始回院。

二日晴

是日退止看护妇。下午,至上野一工场购得藤箱一个而回,遂将书物收入箱内。为看护妇大石ョソ书一帖赠之,并赠以金一元。夜,心甚不适,未用冷水拭身而寝。

三日晴

接得胡经武一信,劝余提唱(倡)道德之学云云。是日本拟退院,因心内甚烦闷,遂不果。译《德国官制》,是日已译毕,此册约计万字,不欲再译矣。接得李和生来片,言将归国一次云云。

四日晴

九时至巢鸭学校吴绍先处,不遇而返。接得杨晓江一信,言于三周前抵东,与晏君空虚同寓早稻田风光馆者也。余始知前日空虚子致余之片即晓江同为之者也。其信亦劝余养病者,略云:“足下之病大抵由于事繁、愁过、思多、血衰所致,然断非药石所能医,必静养而后能奏功(中略)。弟数年来亦同此病,百端疗治,而卒罔效。乃择一幽僻之所,静养半载,不独世情俗事绝之如敌,即家国之故,书史之事,概屏勿闻。惟旦暮数息一时半,或缓步数十余武。愁苦烦恼之来,以清适平淡解。初觉甚难,未及月余,心君即已泰然。三四月后,觉和霭(蔼)之气蒸萦顶背,而生机发矣。迩年则健强如旧,万疾消化,遂复有问世界之心矣(下略)。不然,蒲柳之资,未秋先零,尚能横渡太平洋而东,与足下相依乎?倘不以为不然,请尝试之。”其语意亲切恳挚,由经验以言至理。晓江与余无深交而如此,余甚感之也。下午,拟定退院,移至新宿宫崎家,遂清检行李,与事务所算账,入院料金均嘱其至监督处领之。晚餐讫,遂雇车载行李辞同居者及看护人而去院。七时,行至牛込区,车夫索多费,余遂中途至《民报》社宿焉。

五日晴

在《民报》社早餐,乃清检夜具等并昨日行李,雇一车送往新宿宫崎家。余复坐良久,忽张肖峰来(山东潍县人),言将往满洲去有所运动。余遂告以韩边外事,并其历史、地理、产业、交通、位置等,及余之理想运动(大约与前向黄庆午言者相同)。终更乞其到彼地后,常以信报告一切情形。彼甚喜之,良久去。午餐后,余往早稻田,至易秋涵、王让耕寓取得所译书(杨勉卿转托者)。二时,至青山弁当屋,接得一片,乃戢元臣之同人江某所发江某,即江天铎,字竞庵,广东花县人。留学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时在戢翼翚主编的《译书汇编》任编撰。辛亥革命后,曾任众议院议员。而催促译书者也。又至早稻田大学出版部,购得《生理卫生讲话》,又《历史地理科讲义》第一学年。三时,乃往新宿,四时至宫崎家。宫崎之夫人即为余扫拾房间。少时,余之行李亦运至,遂搬入焉。其房在其家屋深处,有窗临街,颇可居也。宫崎氏有子二人,长名龙,次名震;女一人,名セキ;夫人前田氏,和坦可亲,其家庭之乐甚足羡。是日宫崎氏于余就寝后始归,未晤也。

六日晴

晨起,宫崎氏与余握手为礼,同坐早餐;餐讫即外出,盖因《革命评论》社事无多暇也。余为易秋涵等校正其所译书,二时间毕。下午一时,遂至江某寓,将易秋涵等译书交与焉,并取得译费金,良久始辞去,乃往田端脑病院。三时回,又至上野候火车良久,四时始至病院。以甚迟未受诊察,仅买药而返。五时,至巢鸭弘文学院,在吴绍先处坐谈良久,七时始辞归。绍先与凤琴台、杨少迪送余至大冢车场候车一时间杨茂杰,字少迪,湖南芷江人。时在日本东京高等学堂肄业。后留学德国。归国后任湖南高等工业学堂总董。绍先等亦陪余坐谈,直至余登车始返。九时,回宫崎家。

七日晴

宫崎氏嘱余为之取回前所托杨勉卿汉译之《孙逸仙传》,下午,余遂至王让耕寓,问知杨勉卿之行李均寄存此处,遂开其书笥,寻得所译之《孙逸仙传》。四时,至麟园阁,购得小说数种。五时,至《民报》社晚餐。黄庆午言宁仙霞现将接充《民报》干事宁调元(1873—1913),字仙霞,别号太一,湖南醴陵人。华兴会会员。1905年留学日本东京数学专修学塾,加入同盟会。1906年冬,萍浏醴起义爆发,复回国谋策应,在岳州被捕,监禁三年。出狱后,至北京办《帝国日报》,参加南社。辛亥革命后,曾任广东三佛铁路总办。宋教仁被刺,他与熊樾山在汉口策应讨袁,被黎元洪杀害。柳亚子等辑有《太一遗书》。彼在上海曾办《洞庭波》杂志,今亦同在《民报》社办之,欲以余为之总编辑云云。余答以不能担任。庆午谓可俟后日再商,刻不必定也。余遂听之。八时回。将《孙逸仙传》交与宫崎氏。宫崎氏甚喜,即属余为之删改,谓当付印刷云。

八日晴

九时,至田端脑病院诊视。院长言无他变故,遂购二日分药而回。下午,为宫崎氏改订《孙逸仙传》,得数叶而已。寄金与金港堂,购其《俚谚辞典》一册。夜,译《普鲁士王国官制》,亦戢元臣前所托之书也,余以经济困难,故勉从事焉。

九日晴

写一信致黄庆午,言前日所属为《洞庭波》编辑之事,实不能任,并请其代告宁仙霞焉。译《普鲁士王国官制》,此书系日人从德文译出者,官制、官名多系日本语,不可与汉文通,译时须参酌中国古今官制,择其相似者以易之方可,故甚为困难,自昨日起,犹止得二叶也。

十日晴

九时,至田端脑病医院诊视,并得李和卿及星次信。和卿信言将归国,归后必将熊秉三《大英百科全书》价金由张保元处索得,索得后分百元交与余家,以济困苦,其余则邮寄来东,但必分百二十元与李星次云云。星次信言困难已极,须为之筹款三十元以济之,并有言余为其鲍叔之语鲍叔,即鲍叔牙,春秋齐国大夫。少时与管仲友善,同行商于南阳,知管仲贤而贫,常分财多与。后鲍叔牙事齐恒公,管仲事公子纠。纠死,管仲被囚。齐桓公任叔牙为宰,他辞谢而推荐管仲佐桓公,卒成霸业。世多用以比喻知人而笃于友谊者。余阅毕亦无可奈何,拟皆如其所言以应之。下午二时回。夜,宫崎氏夫人与余闲谈,言云南省干崖土司郗安仁住在对门,无事可往访之,以消遣云云。余前即闻云南有土司来东,但不知系其何所者,今始知其为干崖土司。干崖乃云南永昌府腾越厅之宣抚司,此处之土人皆苗人族,与暹罗、缅甸人相近。中国向来历史关于此之记载甚不详细,余因亟欲访之,以询问其一切情形,遂约宫崎氏夫人明日同往访焉。

十一日晴

早餐后,偕宫崎氏夫人往访郗沛生。即晤面,询问其家也,则言其先祖系南京上元人,从明沐英征滇,遂被命为干崖宣抚使,世袭至今未变云。其人亦颇开通,谈论间亦有明世事、通时势之处。余问其所辖地之人民如何?沛生言:此地民智甚不开,因人民皆是土人,汉人呼之曰白夷。其语言、文字、风俗皆不与汉人同。汉人与之往来交际甚少,皆以夷人视之,故至今犹未开化也。溯其人种之起源,大约自印度、西藏而来。当大理帝国时,此人种在南方建立思伦发王国。在明时即为麓川思氏。其当时所占住之地面,即云南南部及暹罗、缅甸二国之北部以及老挝皆是。故至今日,其人民分居此等各处。在暹罗北者,其土语谓之曰:“太”Day此处英文旁,原注有另一种外语,因书写不清,删。下还有几处亦同。(在缅甸者,其土语谓之“珊”San(而其全部种族之名称,则谓之“掸”Day。其语言则与暹罗之国语同,其文字则与缅甸之文字同。盖其人种与暹罗最相近,与缅甸亦不甚相远,且与缅甸同时采用此种文字也。此文字亦自印度而来者,即上所书(其土语谓汉人曰“此ニ”Cae,谓满洲人曰“法”Far)。全体人口合计约七八百万人,在云南境内者有四五百万,其中通中国语能晓汉文者亦不少。但中国文化甚不普及,今后非大兴教育,以其土语翻译东西书籍输入之不可也云云。余闻之,思及《汉书》中有“掸国”,后世史中亦有所谓“掸人”者,解者或以为即缅甸,或以为即暹罗,或以为即云南之土人,从未有一言及其全体者,盖皆不如郗君亲生长其地之洞悉也。译《普国官制·王家之官制》一节完。其王族、王家、王宫及侍从官吏甚为繁多,且王家有山林田园,皆有专官司之,盖纯然与专制国无异也。

十二日晴

译《普国官制》。下午,龚铁铮送其译书来,余检阅之,见其误处及不达处甚多,为改正之。夜与宫崎氏谈话最久,寝甚迟。

十三日晴

早餐甚迟。译《普国官制》。郗沛生来访余,余延之入坐良久,言及云南土人事甚详。十二时始去。下午,至田端脑病院购药。五时,至巢鸭弘文学院吴绍先处取得前所托译之书。禹余三邀余至其寓晚餐,余遂从之。至其寓,晚餐讫,适大雨至,乃留宿焉。夜,谈及满洲事,余即以韩边外事告之。适李星次、何梅生皆至,谈毕,皆称赞此地之可有为云。何梅生,亦同邑人,前九月来东者也。

○○郗沛生言:云南之土人种族类甚多,有白夷,即“掸”,傈僳,即“怒夷”(崩龙大种野人,即“俅夷”(小种野人,在顺宁、永昌、阿昌。白子等诸种,其间白子之历史较详。昔时大理、南诏之蒙氏、段氏即此种,与白夷之思伦发氏并立。今其种犹强盛,细分为三族:一大理,一云南,一丽江。丽江、大理有土巡检等诸土司,犹有蒙氏、段氏后在焉。白子之次,则历史较详,文化较开,人众较多者即白夷矣。其次则大种野人,人众亦多,武力亦强,永昌以西南皆有之,但野蛮过甚而已。

十四日雨

十时,乘车回寓。译《普国官制》。下午,与宫崎氏夫人谈话。其夫人亦能见及人生问题,所言皆积极的现实主义,亦可佩也。

十五日阴

九时至江寓送交译稿指江天铎。十一时,至田端脑病院诊视,买得七日分药。十二时,回。下午译《普国官制》。夜,至郗沛生寓,谈良久而回。

十六日雨下午阴

译《普国官制》。偕宫崎氏之令子女三人至一剧场观剧。所演状态皆约与吾国剧场同,惟役者不口唱而已。十一时,始回。

十七日晴

译《普国官制》。晤得宫崎氏之内弟前田九二四。下午,至《民报》社,与黄庆午、章枚叔谈良久,并晤得宁仙霞。仙霞托余以作《洞庭波》文章,并言将改名为《中央杂志》云。余答以因病实难应命,或时评、小说等能稍为助力云云。六时回。

十八日阴

译《普国官制》。寄金二元与《南方报》馆。阅前九月二十一日《南方报》(馆)载:北京政府新官制已发表。

○○余思中国汉文向无文法书,即日本人稍有作者,亦多不尽详细(大抵不解语言学比较之故也),须我国人自行研究作为此等之书方可。中国文字,原为一字一音一义,故无所谓字母,惟以字为单位而已(外国文字以字母拼成,已拼成之后即为一词,与中国之字不同。故外国文法无字之分类,惟有词之分类)。则文法上自当从字始,以为分类之单位(如动字、静字之称)。积字成词,而后有词之分类(如动词、名词之称)。积词成句,而后有句之分类(如动句、接续句之称)。积句成语,而后有语之分类(如起语、承语之称)。积语成文,积文成章,而文法之事完矣。词之分类,现今各国文法已详,汉文或稍有特别处,须另为改易,然大概已具矣。字之分类,则各国皆无之,而独为特别不同之法。句与语之分类,则各国虽有之,而亦无精确相当之规。此皆当旁征中外,博引古今,而详细撰定之者也(至于文章之法,则非文法上事)。他日有暇,或能竟此志乎?

十九日阴

晨起,出外运动,至四谷区之山冈起伏处游览良久,见处处红叶满林,兴致逸然。回而朝餐。乃译《普国官制》,得六叶。下午,觉甚疲,盖过于写字太多也,甚自恨己身之不规则。夜,入浴讫,就寝。

阅《电报新闻》,有《不可忘之女丈夫》一篇,乃记日本自由党之女豪杰者也,摘译之曰:距今二十四年前,当自由、民权论风靡于日本全国之际,有为板垣伯之急先锋,在洋洋须眉队之中,博得“万绿丛中一点红”之谣之三女丈夫焉,即岸田俊子(湘烟女史)、荫山英子(福田英子)、中川佐知子是也。三人者,皆捧其热诚赤心,以如春之妙龄而加入政治运动,奔走号呼,以助成今日之维新事业者也。(中略)中川女史为越中国中新川郡之一平民中川弘光之次女。弘光善汉学,教授乡里子弟,甚有德望。女史幼从父读汉籍,嗜之不倦。少长,性质活泼,有丈夫气。二十二岁,读卢骚《民约论》,热血奋起,乃慨然出乡关,欲有所运动于政界。当时有远山满氏,为一方宿将,遂投其骥下,相与尽力国事,东奔西走,殆无宁日。或演说于路旁,或秘谋于山中,以企自由民权之遂行,同志之男子皆惊愕不已。后明治二十三年,国家已立宪,开设国会,女史见素志已达,始卷旗而退。觉前此修养之实力不足,欲再涵养之,乃闭居专心修学。又数年,开三省学舍,专从事于青年男女之教育,欲以鼓舞士气,薰陶人才,效西乡南洲之所为。当代之名士无不赞助之,至于近日,其学舍中人才辈出,称一时之盛焉。

二十日晴

译《普国官制》。下午,何小柳来,与余谈最久,宫崎氏夫人留之晚餐乃去。夜,与前田九二四氏谈最久。前田氏新自暹罗之盘谷归来,言彼处之风俗人情甚悉。

二十一日阴

译《普国官制》。下午,瞿孙娄来,谈最久。余邀之至一牛肉店食晚餐。孙娄言经济甚困难,属余为之设法,余答之有译书事来则为之绍介。夜,孙娄始去。余回寓。既而细思孙娄今日之来,盖欲向余亻对金者,惜余先时不晤(悟)其意,又惜余刻下亦困难,以致其不便出诸口,且即出诸口而亦不能为力,再三思之,甚为不快也。

二十二日晴

上午,欲往病院,不果出,译《普国官制》。下午,江天泽(铎)遣人送译金来。

二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