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宋教仁自述(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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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我之历史:日记(26)

九时,至田端脑病院诊视,得药一周间而回。译《普国官制》。夜,与前田九二四氏谈及暹罗事,言其国之教育甚不发达,刻下不过有普通中学之程度云云。

二十四日晴

得吴绍先一片,言李和卿将起程,约于明日在守田馆为之饯行。又得黄庆午来一片,言“明日上午开湖南分会,议自治章程,甚为要切,君病可能来会否?”余皆拟亲赴之。译《普国官制》,其“参议院”一节译完。参议院者,不过国王之顾问官而已,与俄国之参事院盖相同也。

二十五日晴

九时,至《民报》社,知湖南分会开于启智译社,遂往启智译社。至则已开会,正议自治章程,甲论乙驳,毫不中肯綮,只闻喧嚷之声(后又议各事,更加无秩序之甚,无一通达恢弘者。余见之甚为扼捥(腕),盖其间固不得不推黄庆午矣。十二时,余甚不耐,遂辞去。二时,至《民报》社午餐。四时,至守田馆饯李和卿行,会者同邑十余人,尽欢而散。夜,大雨起,不得归,遂留宿是处,与诸人谈话最久,余约后日送和卿至横滨焉。

二十六日晴

晨起将归,自卧中忽厉声诘余曰,指李和生(和卿)。下文,指和生。“前日之信尚未见耶?余所言可依久(从)否耶?”余曰:“关于金钱之信,余无不依久(从)者。但所谓送金百元至余家之说,余心虽甚愿,余实恐无以对在东之同志之苦困者,尚不甚欲为之而已。君既欲代我为之,亦随之而已。”余见其清晨未起,即如有宿怨,见面辄诟詈者,心甚不怿(且见其似欲以送金百元至余家一事,而讨余之好者,盖彼实误疑人意也,故以余之意告之。乃不意反触其怒,竟骂我“何独自挥霍而不一顾家”云云。余心益恶其伪诬,遂欲直诘其何意。彼复谓余:“一年已用尽七百金,非挥霍而何?”余谓“余虽用七百金,尚有二百余金之放债在,固不似人之以嫖、赌、吃、着用尽者也。”彼复谓余:“放债何在”?余谓:“君即有将近百元之数也。”彼则益横,谓:“我几时欠君如许之债?将账来我看!”余谓:“账固有之,但余今日非索债,亦非欲君之将来如数偿我,何必问账!抑谓余或有欺君之心耶?则更无其的也。”言至此,余心益厌,觉其似癫非癫,似狡狯非狡狯,余亦不暇辨之,惟急思逃避,以不使见其色、闻其声为好。适吴绍先亦劝解不必多言,余遂急出门而去。往停车场,欲急归,至则车已过,遂折回向《民报》社去。沿途思索,余之不喜,实有如井上园了所言之心理的病,已成为见之则心动而病发之势。其实则之为人,诈伪用术,多疑不恕,渺小狭窄,为己责人,诚有使我见之生憎之原因也。思至此。则心益厌烦不快。良久,至《民报》社,早餐讫,犹不能忘今晨之事。乃与章太炎谈话,冀以消遣。谈至午后,始辞而回寓。然偶一思及之为人,则此心总如芒刺在背,恼怒并生。入夜,心内更苦,诸事不欲作。乃细思我身生于世间,岂有为一个人而羁绊我心不得自由之理,天下事须以明决刚断为要。我既与此事此物格格不入,且有苦我之处,则我自当绝之于我心;若不能,则绝之于我耳我目亦无不可。苟不背于人道大义而可能为之者,直为之而已矣,何犹豫之有乎?我之于,亦已至于再无可尽情之处矣!今而后将乘我之虚而害及我心理焉;非彼乘之,实我因病而不能抵御之,彼则直攻入之,而毫不顾虑,故曰乘虚也),而害及我思想焉,而害及我精神焉,且进而害及我体质焉,而害及我身世焉,而害及我一切事业焉,皆不可知之事。我又不能牺牲一己之将被害之各节以将就之,则绝之于我心者,实救诸将被害之各节之根本也。绝之于我心,非先绝之于我耳我目之方法,质而言之,则我直不见其面,不闻其声而后可耳。今而后吾惟痛悔吾此前之无知识、无观察而已。(余因此而乱交人者,亦不止一次矣,盖余实一情易动、心易热、不暇审查而轻易许人之神经质者也,今而后当知戒乎!)思索良久,遂写一信致吴绍先,告以今日之余之行动思想,并言后日余亦不得送其行,请为我传达之;惟关于金钱上之约束,则余仍履行无异云云。盖余前已许每年百五十元之借助者也。讫,遂就寝,终夜不能成寐,甚苦人也。

二十七日晴

清晨即起,散步良久归,而早餐后甚罢敝沈郁。未几而禹余三、鲁禹昌来,余心仍不快。余三言译书之费(即吴绍先所译者,余三亦同译者也),明日须取得为好。又言李和卿寄语余,将其去岁置在余处洋服一套为之带去云。良久,二人去。余乃译《普国官制》数页。下午四时,雨。夜,寝犹不能寐。

二十八日晴

八时,至《民报》社清检行笥内,将衣服拟遣人送往。既而思及余今日须为禹余三送译书金,可交与余三请其带去。乃至江天泽(铎)寓取译书金。江不在,余遂空回。乃复思今日无钱,不能至余三处,衣服将以何法送达?思及此,便欲自送去,且欲与之晤一面,以诀绝。既而思之,此徒讨烦恼之举,彼既无情已久,惯怒成性,何必与之一晤,使我心病,且亦无必要之事也,余直舍之可矣。人虽有谓我不是者,亦姑听之,余自问无害于良心足矣。余既见人不足与交,绝之唯恐不及,何必畏人言而姑息之也?余前者容忍自抑以将就之者,亦已足矣。余当时认其有神经病(吴绍先如何认其无病,余亦辨(辩)之),故如是(今则已知其利用他人谓己有病之说,以行其无礼非理之举动耳。余暂时虽或于情之一面不免世俗之讥,然爱、恶、喜、怒皆是情,未有偏用之于一者,且余独行吾意志焉可也。遂拟不去。十二时,复至《民报》社,适逢黄立君将归国,社中为之饯行,余遂亦入座。孙逸仙、章太炎等皆在座。酒讫,余遂遣人为李和卿送洋服,又恐禹余三今日送和卿至横滨无盘费,亦送金二元与之,并写一言今日不能送行之信,遣其人持之而去。余与章太炎诸人谈良久。胡展堂言法国近出一小说,甚新奇,乃拟为德国与英战,直败英而攻入伦敦之实事者。孙逸仙欲汉译之而不得暇,欲余就孙逸仙之口说而译为汉文。章太炎与孙逸仙亦赞其说。余不得已,遂诺之。四时回。

二十九日晴

译《普国官制》。下午,出外散步良久,回。

三十日晴

译《普国官制》完。其末为中央行政官署,首内阁,有伯里玺天德、副伯里玺天德各一及以下各官;次外务省,归并德帝国掌之;次度支省,次民政省,次学务省,次司法省,次陆军省,次农务省,次通商营业省,次工务省。各省中皆有尚书、侍郎。以下各官,则或有或无,其编制则皆有条不紊也。九时,禹余三来。余遂偕之至江天泽(铎)寓取译费,并交余所译书。下午一时,至日比谷公园游览良久。三时,至神田各书肆观书良久,至北上屋购得《中国官商快览》及《说文提要》各一册。又至富山房定购《日本家庭百科事汇》,此书系日本百科辞典之权舆,搜罗甚富,解说甚详,且有图幅附之,定价十元,预约五元五角,余即以预约方购定者,明年正月取书云。六时,回。

十二月

一日晴

宫崎氏向余言,明日第一周年纪念大会,须到会演说,并邀余去。余允之。下午,与前田九二四氏谈及暹罗事。前田言,暹罗在留之华人共有五百余万人,以闽、广人为多;广人中尤以海南人为多。但民智甚低,不知爱国心为何物。暹政府对于华人皆课人头税,外国人在暹者皆无之,此唯华人为然者也。同时,台湾之华人在彼者亦不课税。现今华人中有唱议归化日本者甚多也云云。余闻之,不胜酸楚也。夜,观《卫生新报》,中有言当运动之理法甚详者。

二日晴

九时,偕宫崎氏往赴《民报》纪念大会(在神田锦辉馆)。至则已开会良久,来者已满,门口立者约有千余人。余等不能入,自其旁一窗内蛇行而入。至会场侧望之,满场已无隙地,欲入场竟不可得。乃复出,徘徊良久,余忽思得一法,遂引宫崎氏自大门排挤而入,余在前大呼:“有特延之来宾一人来,请少让勿却客”云云。则诸人皆偏身让出一路,遂得入场。比至演台后,则余之履物已失矣。时则孙逸仙氏正演说社会主义,拍掌声如雷。余不及细听。逸仙复演说将来宪法不宜仅仿三权分立,宜加入试验权、监察权,皆使独立,为五权分立方好云云。逸仙演讫,则章枚叔继之,又其次则来宾日人池亨吉氏、北辉次郎氏、宣(萱)野长知氏等及宫崎氏,皆以次演说。余为之翻译一次,其余皆田梓琴及山西某君翻译之。讫,复有会员演说者数人。一时拍掌声、呼万岁声甚为烦杂,余几不堪。良久,有一人提议捐助《民报》经费,则皆赞成,一时投钱者,书名于册者,不知若干人。良久讫,始散会《民报》周年纪念大会,是同盟会和留学生的一次重要集会,宋氏本日因迟到和病情所记不详。《民报》第十号载有民意所写《纪十二月二日本报纪元节庆祝大会事及演说辞》一文,称“先日,布告同学,馈楹联及致书祝勉者,甚众……八时,盈五千余人”,“后至者络绎于门外。”

主席为黄兴,宣告开会辞中说明此会“以期讨论解决中国前途之大问题焉”。演说人次第,主席黄兴“请章先生炳麟读祝辞”,复请“孙先生文,起而演说”,“继请章先生炳麟演说”。黄兴宣告“社员演说已终,今将以次绍介日本诸来宾演说,于是先延断水君”,即宋氏日记中池亨吉。“继请外柔君演说”,即宋氏日记中北辉次郎。散会时发《民报》临时增刊赠书券《民报》临时增刊,指《天讨》。《民报》第十号广告说明第十二期增刊《天讨》。人一枚,合计发出五千余枚,合其外未及发券及未得入场者计之,盖将近万人矣!亦未有之盛会也。亦足见人心之趋向矣。既散会,余忽遇得曾(鲁)文卿,皆以未午膳故,遂偕至成昌楼午餐。文卿言:“今日之会,令人愉快,可见中国日有进步,且现今表同情之报,如《云南》杂志、《复报》、《豫报》、《洞庭波》等《云南》,1906年10月创刊于日本东京。云南留日学生所办。负责人为李根源、赵伸,总编辑张镕西等。以宣传民主主义,反对英法帝国主义侵略为主旨,也主张地方自治,争回路矿权利。共出23期,中间曾几次被迫停刊,另特刊《滇粹》一期。为清末以省区命名的革命刊物中历史较长的一种。

1911年武昌起义后停刊。《复报》,1906年5月创刊于日本东京(此前有油印本)。月刊。田桐、柳亚子主编。与《民报》相呼应,与改良派的《新民丛报》、《中国新报》进行论战。现存11期。《豫报》,张静庐《中国近代出版史料初编》注:“《豫报》,光绪间刊,未见。”亦日益多,实为可贺。然回首一年前,学界萧条,寂然无声,无一人有唱为此等动作者。自《二十世纪之支那》杂志出现后,虽无大结果,然继之以《民报》,鼓吹开发,遂有今日之现象。则溯其源,亦未始非《二十世纪之支那》之影响也,天下事固不必自我收效力耳”云云。余闻之,亦深有感。盖《民报》力固大,然未办之前,无一人赞成办报者(余于去年邀黄庆午等办报,皆不赞成(孙逸仙至东京,亦向余言,君等办报,可邀宫崎氏同办之,亦无办报之意)。《民报》之发生,实由《二十世纪之支那》之改名而来者也。

回思余初至东京,唱办《二十世纪之支那》时,所共事者,仅田梓琴、李和卿、郭瑶皆、张步青等,赞成者甚寥寥,反对者到处皆是。以陈星台之热心,而亦畏避之。经几次之波折,几多之变换,始克出报。其艰难之境,及余当时之苦心孤谊(诣),实不堪感慨系之矣。午餐毕,乃复偕之至秀光舍,坐良久,五时乃别。余又至古今图书局王薇伯处,坐谈最久。薇伯以《孙逸仙传》及《文信国指南录》一册赠余《文信国指南录》,同盟会人士发行的“国粹文学”之一,内容据《民报》第十二号广告包括:“郑所南之文丞相述略”、“王阳明序”、“文信国公自序”、“文信国公后序”。总发行所为日本东京古今图书局。是书为同盟会人士运用文天祥抗元事迹进行反清的宣传品。八时乃回寓。

三日晴

江天泽(铎)遣人送译书金来。十时,至邮便局寄《センチユリ字典》第六回月赋金于横滨タイムス社(又寄《大英百科全书》第七回月赋金于丸善书店。下午,至四谷劝工场购得卫生衣及帽子各物,并抽福引(签),得零星小物而回。夜,孙来访宫崎氏孙,指孙竹丹(1882—1911),一名元,安徽寿州(今寿县)人。同盟会会员。时在日本东京振武学校肄业。后与熊成基分赴北京、长春活动。熊成基谋刺清海军大臣载洵被捕就义后,党人疑为其陷害,以铁哑铃击之死。辛亥革命后,由钱北湘、宋教仁、孙武等证明,冤案始得昭雪。其晓催眠术事,据柳弃疾(亚子)《孙烈士竹丹传》称:“(竹丹)自言善催眠术,杂稠人试之,有验有不验,而君则端然高坐,大声施暗示不辍,朋辈至今传为笑谈。余与谈,知其晓催眠术,余遂言欲学之;言暇时当可教余,余遂请托之焉。

四日晴

晨起,晤得池亨吉氏,昨夜来甚迟者也。谈良久,皆前日开会之事。宫崎氏托余将前日会场诸人演说之大义,抄钞其要,以便载人《革命评论(社)》,余诺之。下午,至四谷区一牛乳店阅报良久,见有关于间岛问题之记事,抄录之而回。夜,至郗沛生寓,谈良久。余问沐氏后尚有在云南者?沛生言:现今丽江土府即沐氏后也。又谈他事片刻。八时回。

五日晴

下午,至龚钅柬百寓,送交其译书金。三时,至芳贺堂交前次购各杂志残金,并属其将书送至《民报》社。又购得《日本史学提要》及《修辞学》各一册。五时,至成昌楼食晚餐。六时,至《民报》杜,芳贺堂送书已至,余坐谈良久。时袁雪庵在座,言及余病,雪庵劝余谓:“君尚有一当慎者,谈话似过多,以后宜少说话为要,伤气用脑,皆在此也。”余闻其言,细思之,诚为切要。盖余诚有好多谈之弊,与人谈时,无所顾忌,人之愿闻不愿闻,皆所不问。惟信口滔滔而出,甚至忘时误事,往往后悔。当其际,不惟伤气用脑,且或惹人之厌恶诟(妒)忌,亦所不免。刻下养病最要,诚宜亟戒者也。此后勉之勉之!九时,回。

六日晴

十二时,至《民报》社,晤胡经武、陈少芝,皆甫到东京者。午餐后,清检昨日芳贺堂所送来各杂志,至五时始讫。晚餐后,与章枚叔谈最久,谈及哲学,枚叔甚主张精神万能之说,以为“万事万物皆本无者,自我心之一念以为有之,始乃有之矣。所谓物质的,亦不过此之一念中以为有此物质,始乃有之耳。”余以“唯我”之理质之,并言此我非肉体之我,即所谓此之一念也云云。枚叔亦以为然。谈至八时,桂伯华来,枚叔介绍之于余。桂君,江西九江人,讲佛学有年,甚深造有得者也。复谈片刻,始辞而回。夜,就寝不安。

七日晴

为宫崎氏改删《孙逸仙传》未讫。下午,瞿孙娄来,谈良久而去。阅《双金球》,侦探小说也,其译文甚劣。夜,身心均觉不舒,良久乃已。自定一每日动止表,大略与前同,惟上午、下午均只读书一时半而已,其余皆休息、运动也。

八日晴

为宫崎氏改《孙逸仙传》。下午,至《民报》社,坐良久。五时,至陈监督寓,问医药费事,彼答以出院后则自行纳付云云。余遂退出。六时,至芳贺堂,以各种杂志内所缺册数告之,嘱其补足。七时,复至《民报》社晚餐。八时,回。夜雨。

九日晴

写致杨勉卿一信,并嘱其调查靖州曾氏谋革命之事实及其历史,以勉卿距曾氏处甚近也。下午,至李星次寓,不遇,坐待良久。四时,至巢鸭弘文学院访吴绍先,亦不遇;与杨少迪同至禹余三寓,亦不遇,其主人出晚餐食之。七时,复至弘文学院,坐良久。八时回。

十日晴

改《孙逸仙传》。下午,读《武侠舰队》,小说也。余拟每日下午读日本小说数页,以熟习日语,今日即始读之期也。夜,观《火里罪人》数十页,亦侦探小说。

十一日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