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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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最痛恨的人——屋大维(2)

三、安条克协议

“这是一匹难以驾驭的骏马——冥王普路托曾将某种激情比作骏马——这回它又脱缰了。安东尼毫不顾忌自己的名誉及如此行事的后果,就莽撞地派丰迪尤·卡皮托把克娄巴特拉带到了叙利亚。”普鲁塔克在叙述安东尼这一次的举动时这样写道。

谁都知道他别无选择。所以当他派人去请克娄巴特拉来的时候也没人感到意外。唯一让大家出乎意料的是他把这个决定推迟了近四个年头。也许有人希望骄傲的埃及女王会断然拒绝这次见面,让那位追悔莫及的罗马人跑来伏倒在她的脚下。然而依据史料的记载,事态的发展是不会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身为罗马将军的安东尼已经率领大军直奔东方,不可能折回向西了。克娄巴特拉贵为一名当朝执政的女王却为情势所迫前来面见这仅剩的一位能够帮她摆脱困境的人。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无论是作为埃及女王,还是作为要抚养三个孩子的单身母亲,无论是从政治利益考虑,还是从个人情感需要出发,她都愿意去见那个罗马人。

安条克与位于叙利亚海岸线上的塔尔苏斯正好遥遥相望。克娄巴特拉又一次乘船前往地中海的那个大海湾。不过,这回她的心情和五年前可是大相径庭了。上次,她躺在红色船帆的阴凉下,心中不仅渴望见到那些愿意为恺撒复仇的人们,也希望她的国家能够得到庇护,因为埃及的富饶随时可能招致别人的攻击,她也有可能落入敌人的手里。除此以外,在潜意识里,她还期盼着去品尝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欢乐,一种微妙而又值得引以为傲的肉体刺激。于是,时年二十五岁的克娄巴特拉开始了一次无畏的冒险行动。那时,她也称得上是位阿芙洛狄特女神的化身了。

而时至今日,屹立在船头的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七世已经是一位三十岁的成熟女人。三个孩子在她的怀里吮吸过乳汁,一位赫拉克勒斯式的大力士也曾在她的怀里寻找到过欢乐。她的胸脯比以前更加丰满,高高地顶起那身粉红色的丝绸长内衣。在青春韶华退去后,她身上闪烁的是天资睿智和意欲一统天下的热望交织而成的光芒。她的目光更敏锐,她的才干更卓越,正如她头顶上的发髻也越梳越高一样。但她那两片朱唇仍像小河畔的两叶扁舟,仿佛在期待着那些莫可名状的热吻。谁也不相信从这可爱的双唇中会发出恶毒的诅咒。

克娄巴特拉在权力欲刚刚萌生时就遇到了恺撒而不得不有所收敛。但此后,在危机四伏、任重而道远的情势下,在与手下人不断发生冲突与摩擦的日子里,它又逐渐膨胀了。这个孤独的女人在年轻时候受到过当时最伟大的独裁者恺撒的庇护,所以她天性中的怯懦心理早已被克服。如今,她的自我意识再次被唤醒,心中又燃起了希望,只是当年纯洁善良的梦想如今已经蜕变成了各种世俗、阴险的手腕。

在与巴克斯酒神共度的那个冬季里,克娄巴特拉学会了如何疯狂地去爱一个人,那次的幸福美满留给她的是一对龙凤胎。但在她沉静冷漠愤世嫉俗的理性世界里,那个冬季里神奇般的激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抛弃与自己毫不相关的记忆一样。当屋大维娅以安东尼新婚妻子的身份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克娄巴特拉曾经想到过要和他永远断绝关系。但是,她的理智很快修正了这种念头。毕竟安东尼是一个能主宰罗马半壁江山的人。如果与他绝交,对埃及来说还可能增加了一个潜在的威胁。所以,她没有一直对他怀恨在心——理智最终战胜了复仇的欲望。在孩子的父亲另娶新欢时诞生的这对孪生兄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给予了克娄巴特拉生命力,他俩如同他们父亲曾经说过的海誓山盟一样,使克娄巴特拉心中的怨恨变成了一种优越感。既然她可以俯就一位罗马平民,那么安东尼在自己的帝王命相尚不明了之前,堕落地迎娶了一个罗马女人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平民百姓不都是这样做的吗?

作为一个遭遗弃的妻子和时时面临危险的女王,克娄巴特拉当然希望安东尼能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在这四年多时间里,她可一直把他放在心上啊!罗马的两股强势中既然有一方是她儿子的死对头,那么她必然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到另一个人身上。即便是她现在已经不会再爱他了。此外,她也比较清醒,有时她宁可把他的天性视作是上天赋予的,一心让自己对他的毛病迁就些,把对他的怨恨忘记得一干二净。在这种关键时候,黄金会比不上美色吗?她的祖先三千年来聚敛的财富不正可用来帮助她在无计可施时换取自由吗?

她伫立在甲板上,面向着远在东方的此行目的地,心想:这回她坐的可不是阿芙洛狄特的小帆船!当然,安东尼还会想占有她。但她一定要先从他那儿获取一些安全感:她的三个孩子需要父亲,她的国家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千万不能得罪罗马人!爱吹笛子的父王告诫过她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她也想过和罗马协力创建一个雄霸天下的帝国。可就在她为此而努力的时候,那个自以为是的布鲁图杀害了世界霸主,那位她一直尾随其后的罗马巨人。如今,只要她能把罗马的这半壁江山牢牢地掌握在手里,其他的罗马人就会俯首听命于她了。现在,克娄巴特拉并没把谁放在眼里,她的皇族观念又促使她企图尽可能多地扩张自己的疆土,要比她父亲所掌管的还多。

确实,她对安东尼的秉性了如指掌。恺撒遇刺以来,他并不能像她那样正确处理各种新变化。克娄巴特拉从来就不认为恺撒的才干能像他留下的那些文件一样转移到这个骑兵队长身上。她也从来没把自己实现亚历山大之梦的希望寄托到这个人身上。虽然现在她还没见到这个人,但她已经明白这个人还是老样子:可爱却又摇摆不定。因此,需要跟他谈条件时,她一定要掌握主动权。她对于让他从波斯撤军没有什么把握,但是让他不要回罗马去还是胜算很大的。如果她真能鼓动这个有些希腊脾气的罗马人离开罗马——实际上他也不太喜欢罗马,那么他就可以把她视作自己在地中海南岸的情妇了。接下来克娄巴特拉要做的就只有一小步了:让他当上埃及国王。

海风轻拂着站在船头的克娄巴特拉,她还在继续着自己的思考,恺撒里昂站在她的身边。恺撒里昂这次随母亲出行,可以亲见一些新的疆土。作为全球帝国计划创立人的后代,他在母亲的战略决策中是不可或缺的。同时,也是可以让母亲引以为豪的未来君主。他们每到一地,百姓们都要参拜这位身材挺拔神态严肃的十四岁少年。这次带着恺撒里昂出来,克娄巴特拉自有她的打算。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把那两个孪生兄妹交还给他们的父亲,同时也是她的情人。她知道这个巴克斯酒神到哪儿都能找到他的情妇。想到这些地中海小国的人时,安东尼可能会嘲笑他们,可是,当他真的与之相见时,他就会睁大那双醉意朦胧的双眼,认为又到了与当地女人们寻欢作乐生育后代的时候了。克娄巴特拉根本没把这些地中海沿岸国家的人放在眼里,她不把那两个孩子送到安东尼面前,就是为了让安东尼对恺撒里昂感兴趣。他是恺撒的儿子,就凭这一点,安东尼不可能不对他感兴趣。

女王带着一项包括她自己的各种具体要求的计划,前往地中海的那个能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大海湾。这一片海洋共有三个大航道,可以通往三个方向,每个征服者都可以在这里自由地往返。她吩咐奴仆要仔细查看她的每一件服饰,看看哪些胸针耳环和哪些花裙搭配比较好,研究如何充分利用各种颜色和珠宝的佩饰来增添她外在的魅力。恺撒里昂冷静地站在一旁,毫不在意地看着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一会儿,他就走开了,去看船只的航行状况。

安条克城近来发生了一些新鲜事儿。安东尼想办一次别开生面的盛宴招待远道而来的埃及女王,好让她也见识一下罗马是如何操办庆典的。几周下来,他想尽各种办法弄来了他在女王为他置办的筵席上使用过的每一件器物,然后在许多细节方面添上了男性特色,以免罗马人的特性被繁文缛节的异域情调所淹没。但是,当埃及女王骑着高头大马,由她那个身材挺拔、看上去像她弟弟的恺撒里昂陪伴,在身着华丽服饰的卫兵们的护送下,声势浩大地进城时,安东尼顿时觉得,相比之下自己费心尽力所作的一切准备都黯然失色、平淡无奇。直到两天后,克娄巴特拉多次真诚地夸赞过这些,他才对自己张罗出的那场筵席有了一些信心。对他而言,能办出这种筵席已经是超乎寻常了。

克娄巴特拉一连两个晚上不让安东尼接近她,这让他觉得很新鲜。安东尼在满腔难以遏制的激情的触动下,恨不能在他们俩单独相处时,扑上去一把抓住她,就像小别重逢的情侣希望继续他们的柔情蜜意那样。但克娄巴特拉完全不一样了。倒不是因为她不再喜欢他了,而是她不肯吐露真情。克娄巴特拉没有像福尔维娅在雅典与安东尼见面时那样,劈头盖脸地给他一顿臭骂。这个女人只是对他微微一笑。当他一半恳请、一半威胁地对她动手动脚时,她却放声大笑起来。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收场,只好跟着笑了起来。她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弹一下,安东尼就自动地退缩回去了。

第二天举办了结婚典礼。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二人的神情都很平淡,也没有表露出什么热情。安东尼答应用他们两个人的名义共同铸造新的货币。对于自己名字前面的称号,他决定使用“独裁君主”这四个字,而不用“埃及国王”字样。这样的话,即便他是埃及女王的丈夫,也仍然可以保留罗马地方总督的头衔。克娄巴特拉也认为这样做很好,同时也认为确实应该采用这种称号,这样才比较审慎。如果安东尼成为埃及国王,就要宣布与屋大维娅离婚,那个刚刚签署的为期五年的政治盟约就要面临破产,安东尼与屋大维之间的战事也将在所难免了。现在要阻止安东尼进军波斯已为时晚矣,克娄巴特拉第一次看到那支庞大的军队就已经看出了这一点。把这支军队调入埃及也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因为已经答应出资帮助安东尼进行这场战事,眼看着埃及国库里的千万个塔兰特将被抛洒在波斯战场上,克娄巴特拉不由得有些心急,因为她提出的条件还没落实呢。安东尼却如释重负,只要答应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的一切要求,他就不再需要为战争经费犯愁了。他们达成的是一项政治交易。

第三天晚上,笙箫鼓乐在好几个大厅里回荡,不绝于耳。安东尼的内阁成员和女王的随从约几百名文武官员频频举杯,喝着醇香沁人的叙利亚葡萄酒,结下了兄弟情谊。他们用六七种语言热烈地交谈着,虽然其中没有几个人都听懂对方的话,但大家都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对方在传递着友好的信息。应邀前来的叙利亚贵族和其他客人们一起吃吃喝喝,却含笑不语。因为从古至今,他们在自己古老的城市里不止一次地和征服者们发誓结交,但后来又都在战场上拔刀相向。

在一间稍微小些的房间里,克娄巴特拉站在一张点着几支蜡烛的大桌子旁边。四个奴隶在她面前铺开了一张巨幅地图,各自按住地图的一角。恺撒里昂也站在女王的身边,身穿一套马其顿骑兵制服,脚蹬一双长筒皮靴,手扶一顶毡帽,就着其中两支蜡烛的光在埋头看着地图。安东尼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今天,作为凯旋的将军,他不得不穿着一身厚实得让他感到不自在的紫色披风出席这种场合。此时,他靠坐在那把大扶手椅里,双目直视女王,觉得克娄巴特拉从未像今晚这么漂亮过。宴会之初他就注意到在场的那些国王个个都用贪婪的目光不时地瞟他新娶的妻子一眼。现在,除了身边这几个奴隶和恺撒里昂外,就剩他们俩了,这下他可以尽情地打量她一番了。

克娄巴特拉这回穿的是一件银灰色的袍子,脚穿高跟鞋,看起来个子挺高。烛光映照着她身上佩戴的珠宝首饰,更映照着她头戴的皇冠上嵌着的那一颗颗全世界最精美的钻石。此时的女王在那位沉默不语的狂饮者看来如同一尊陌生的女神矗立在眼前。她完全不同于罗马的贵妇——他别无选择,只能把她和那些人相提并论——尤其是研读地图时的那股认真劲儿,真让他为之倾倒。她饶有兴致地拿着一根孔雀羽毛笔,在地图上轻轻地标示着记号。克娄巴特拉似乎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着,就故意留给他足够的时间观赏自己的一举一动。接着,她把脸转向他,对他微微一笑,然后用下巴指点了一下地图,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地图上去。安东尼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站在了女王的身边。这张巨幅地图就展示在了这位罗马人、埃及希腊人和想要实现亚历山大大帝之梦的他的后裔面前——终有一天,这个伟大的计划会把他们三个人紧密地结合到一起的。

如今站在这张巨幅地图面前的克娄巴特拉是安东尼新娶的妻子,她要向夫君索要自己的新婚礼物:那是一千五百年前的法老们早就希翼据为己有的那些古老行省。今天,她要一举拥有这些地盘,送给埃及人民,特别是国内那些个成天对她抱怨不休的马其顿行政官员们,这将构成一个他们垂涎了好几个世纪的新帝国!虽然国内还有不少人会对她在罗马的婚姻持反对态度,但这份礼物将使得她的权力达到巅峰!她在船上反复琢磨后,才向恺撒里昂解释说明了这件事。现在这孩子站在她身边一声不吭,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这种时候,恺撒的神灵好像就是通过他来保护实现克娄巴特拉的目的。因为她所要的每一块土地,包括即使是那些还没有列入到罗马版图但已臣服了的王国也在内。

克娄巴特拉嘴里喃喃有声,右手拿着那根孔雀羽毛笔轻轻地指点着地图上的一些地方,那些被点到的地方包括:西奈半岛、阿拉比亚佩特拉的部分地区、哈尔基斯的大部分地区、约旦河的部分流域、杰里科、撒玛利亚和伽利利的部分地区、腓尼基的沿海地区,以及西至西里西亚境内的那一大片香柏树林及金牛座台所有锡矿在内的广大地区。

安东尼就站在克娄巴特拉身边,看着她手中的羽毛笔不停地指东点西。最后,他只好用胳膊阻拦了一下她,这才让她停了下来。安东尼心想,真是个不得了的女人!他突然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那意思好像是说她再不停下,他就要被她的狮子大开口吓坏而软瘫在地了。但女王似乎对此毫不在意。她微笑着把手中的羽毛笔朝前投掷了出去,正好打在一个奴隶的头上,但他纹丝不动地站着,也没敢哼哼。

安东尼点了点头,告诉女王,除了两个地方之外,其他地方都可以归她所有。一个是耶利哥,因为希律王刚刚被封为犹太国王,他不能把他的全部地盘拿走,另一个是西奈半岛,马尔科斯国是绝对不会同意交出这块地方的,所以他要向女王租赁这两块地方。当然,这只不过是小事一桩,安东尼差不多毫无保留地答应了女王的一切要求。

此时的克娄巴特拉略有些后悔,商讨这种事情时她本不应该让恺撒里昂在场,因为她发现这孩子有些情绪激动。她已经教导过他,在接近胜利时应该懂得作出一些让步是很明智的做法。可是,他现在显然还不太明白这个道理。在这种高层接触的紧张气氛下,是不能就一些问题进行彻底探讨的,即使是几句互相埋怨的话也不太合适。既然安东尼已经近乎答应了她的一切要求,这就已经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了。所以,她不能再为那两块租赁的土地而斤斤计较,误了大局。她对安东尼点了点头,接着,竟然以一只鞋的后跟为圆心就地转了个圈,笑了起来。安东尼睁大双眼望着她,恺撒里昂却皱起了眉头。

她抚弄了几下那孩子的头发,然后挽起丈夫的胳膊,三人并肩回到了客人们待着的大厅里。

整座罗马城都被震憾了:安东尼还没有和波斯开战,就在安条克签署了一份令人吃惊的协议,并和埃及女王结了婚。罗马人的心头掠过了一道阴影。安东尼派来的信使用他的名义对大家作出了这种解释:罗马之所以伟大,不在于罗马给予了那位埃及女王什么东西,而在于她给罗马带来了什么;安东尼向埃及女王馈赠的那些礼物会给这座慷慨大度的城市增添更多的荣耀,这不,又有十多个国王来向安东尼讨好了。安东尼极尽所能地用了一大堆华辞美章。

这种花言巧语是蒙骗不了屋大维的。但他确实有些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在元老院那儿指控安东尼的这一行为。如果他这样做了,那就等于是承认这个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安东尼还有那么些权力。而且他和塞克斯都·庞培之间的前几次战事一直节节败退,所以他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挑安东尼的刺,和他闹翻脸。可是,人家安东尼就有胆量趁机纳新妾刺激他这个不好对付的大舅子。甚至于一些站在安东尼一边的人还拿话来气他说,恺撒本人不也要求过元老院通过法条来允许他同时娶几个妻子吗?况且埃及的法律又不是罗马的法律。不过,只要他愿意,安东尼还是会把他的埃及妻子带来罗马的。

假如哪个罗马人因为听说有一位罗马的执政官成了异国的国王而感到愤怒的话,就会有人拿出一枚新铸的货币说,那上面根本就没有埃及国王这样的文字。但这充其量只是一种较聪明而温和的权宜之计,同样可用于埃及变成罗马的行省后去骗埃及人。

为了让自己的态度更明确些,安东尼在让人把他再婚的事情宣扬出去的同时,给自己远在罗马的妻子和大舅子分别写了一封措辞讲究的家信,其中表现出来的口气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接下来他按捺不住自己喜欢捉弄人的冲动,开始强调说自己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只要是在罗马人当中他就是罗马人的一员,然后又把罗马忘了个一干二净,用西勒诺斯神祇的怪腔怪调吹嘘说,只要能够满足自己的生殖欲,他就要尽量让每个女人都为他而受孕。

实际上一连几周的时间,安东尼都做到了不多沾一滴酒。除了神灵以外,谁也不可能逼迫他新婚之后立刻就和妻子一块进行精准细密的检阅。现在,他手下统领有罗马军队六万步兵和一万骑兵,有西班牙人和高卢人组成的军队,还有那些小国提供的三万兵力。这么庞大的队伍正是当年恺撒希望达到的规模。安东尼还在地图上把恺撒曾经设想过的那条进军路线指出来给克娄巴特拉看。那是一条自北向南的通道,虽然距离稍远,却比较安全。所以,在进入小亚细亚之前,罗马军队和东方各国的兵力不能集结在一起。另外他们还要带上一长串行李车和运输攻城军械的车辆。接下去,他们可能会向阿拉斯进军,在那里极有可能遭遇威名远扬的波斯骑兵。但是,骑兵队长出身的安东尼还真想和他们真枪真刀的打打交道呢!

一天晚上,安东尼在地图上把恺撒的进军路线和自己的进行了一次对比,并指给克娄巴特拉和她儿子看。这时,克娄巴特拉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悄悄地退身到两个男人的身后,注意观察恺撒里昂的一举一动。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细心谨慎地向安东尼将军请教各种问题,安东尼听后显然很高兴,频频点头,详细告知了这个孩子想知道的每一件事。后来,当恺撒里昂问到在山区地带作战以及在严寒的冬季万一被困在山上时该怎么解决粮草供应的问题时,安东尼专注而饶有兴致地听他问完后,按下了他的肩膀,让他去看看另一幅运输专用地图,在那上面指出哪些是用来运送粮草的道路与河流。说过这一切,他大笑起来,又用手指弹了弹恺撒里昂的胸脯,意思是褒奖他,还真是颇有些战略头脑!

克娄巴特拉站在暗处欣慰地看着这幅图景:安东尼和这个返老还童的恺撒正在亲密地讨论着战事。眼前的这一切说明,她来安条克之前心中所有的计划都是可行的,包括与这位疯狂的情人结婚以及让他对恺撒里昂这孩子感兴趣。

四、安东尼波斯战争失利

克娄巴特拉陪伴着安东尼和他的军队一直沿着幼发拉底河朝前走,直到朱各玛才分手。让安东尼深感欣慰的是,她已经对他回心转意了:他的妻子又一次怀了身孕。他的心里再一次得到了平衡和满足,他就需要这种凭证。分别后,他的妻子和孩子将踏上返回埃及的路途。

在回国的路上,她将受到死亡的威胁。在她穿过黎巴嫩,经过大马士革,沿着约旦河直至耶利哥城后时,她受到了希律王的欢迎。希律王的花言巧语曾经迷惑过安东尼,骗取到了他的信任。不过,现在他却对于划归给了埃及女王的那一小块犹太国土耿耿于怀。他打算派人到她必然途经的耶路撒冷将她暗杀。这件事做起来并不太难,因为当时这条道路蜿蜒曲折,很容易安设埋伏。希律王以为,一旦他这样做就可以对他的朋友安东尼施加一些压力。可是到最后,他竟然不敢动她一根毫毛。依照约瑟夫斯的记载,希律王还曾放出传言说美丽迷人的埃及女王试图勾引他,而他丝毫没有为其所动。这种雕虫小技和归属女王的那一片香脂冷杉林在克娄巴特拉的生平事迹中顶多只算得上是一个小插曲罢了,不值得一提。

可是,如果女王当时真的被暗杀——当然是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以及恺撒里昂一道——那么整个历史,不仅是埃及历史,也包括罗马帝国的历史,就得重新书写。这位巴克斯酒神式的将军就可能会和那位待人总是冷冷的恺撒侄子多合作上几年,屋大维娅也可能会再给他多生几个子女。

然而历史事实是,克娄巴特拉不仅没有被杀,而且还替安东尼生下了他的第三个儿子。这个女人好像只会生儿子,如果她要生下一个女孩的话,这个女孩也只能和一个男孩一块儿诞生。和上次相同的是,孩子的父亲又像四年前一样不在女王的身边。不过,这次他至少与女王有了合法的夫妻关系。埃及人民应该向她表示祝贺了,祭司们也准会为孩子献上感恩祈祷的。郁郁寡欢的只有恺撒里昂一个人。

恺撒里昂心想:他既然要上前线,那为什么要让她怀孕生产呢?恺撒当年可是一直等到我出生之后才离开亚历山大城奔赴战场的啊!还有,他为什么不敢宣称自己就是埃及的国王呢?为什么还要保留那个罗马总督的头衔呢?难道让一个罗马人来当埃及国王就那么为难吗?

安东尼在波斯战场上的表现是一种典型的亦步亦趋模仿行为。恺撒当年的梦想是再现亚历山大大帝创立的辉煌,而安东尼所仿效的最多是马其顿将军的业绩;恺撒预备打一场长达三年的战争,而安东尼只打了几个月就已经不耐烦了;恺撒在见到一顶唾手可得的皇冠时,一把将其推开,想着首先必须得到东方的王位才能保证这顶皇冠的持久,而安东尼心中想念的只有美人加美酒以及一场与一位女王共同参与的投机冒险游戏;恺撒想通过创立奇迹征得人心,同时他也十分注重充分利用一兵一卒的力量,而安东尼只会把恺撒留下的那几份文件当作护身符,以祈求神灵的保佑。总而言之,安东尼身上的热情像一股极易受到情绪波动影响的火焰,它往往会烧得通红甚至灼伤别人,但它也会很迅速地熄灭。而恺撒胸中燃烧的是一场越烧越旺的熊熊大火,它持久不灭却从来不会伤到自己。

尽管他厌烦不已,波斯战争却为安东尼创造了一次在后人面前显示自己大丈夫气概的机会。像他这种性格的人在行军打仗时经常会冒出一些怪念头,迸发一些荒诞的欲望,稍微听到一点儿异议,就会心烦意乱。但是,在大难临头的时候,只要他还没被彻底打垮,他就会刚强地坚持下去。安东尼曾经两度在战场上表现出这种精神气质。随着军队不断地向东推进,整个亚洲西部甚至包括巴克特利亚都受到了冲击。毗邻波斯与米底亚的亚美尼亚王国与这两个邻国为敌,热烈欢迎并主动援助安东尼,不仅为安东尼实施自己的行动计划出谋划策,还向他提供军队和人马。亚美尼亚国王阿塔瓦斯德斯不仅是一位国王、一名军人,还是一位诗人、一个哲学家。按理说,他没有理由出卖或误导安东尼,但悲惨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普鲁塔克对这位国王的心境作出了一番猜测:也许是由于经过接触后他对安东尼的个性感到失望的缘故,因为任何一个稍有见识的人都能看出来,安东尼不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世界霸主;也许由于他是一位诗人,情感的冲动战胜了理智。总之,事隔多年之后,我们还是不很清楚他当时的真正动机,却很希望能明确地了解到。

其实,那场灾难不全是阿塔瓦斯德斯一人造成的。我们都知道,安东尼还在米底亚打仗时就已经对这场战事感到厌烦了,所以他才会突然宣布必须在冬天来临之前回到地中海去。普鲁塔克认为:他在这时就像中了邪一样,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就决定了这次莽撞的行动。不过,希望回到美人的身旁以享受天伦之乐显然不是当时的主要原因,因为即使是在军队里,满足安东尼在肉体方面的欲望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很多随军妇女也会现身战场。所以,真正导致他退却的应该有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他在波斯这个庞大的帝国面前有些胆怯了,二是他光借助恺撒的雄心壮志而听不到他的将令,在精神上没有足够的支撑坚持不下去了,三是他想早日摆脱这种笼罩在心头的沉重和抑郁,重新回到逍遥自在奢侈铺张的生活中去的愿望日愈强烈。事实上,安东尼真不是实施恺撒征服全球计划的恰当人选,他顶多只能是恺撒实现伟业过程中的一名得力帮手而已。恺撒留下的那几份文件绝对替代不了他的睿智,恺撒建功立业的激情也是安东尼这个模仿者学不来的。安东尼现在正一步步地走向悲剧。

其实,安东尼并不想在亚美尼亚安营扎寨过冬,他是想利用波斯人常在春季出兵的习惯提前进攻米底亚的都城。他一路上命令部队急行军,结果拖运笨重攻城炮的牛车在米底亚境内找不到硬质木材维修,因此这支车队跟不上大部队。安东尼撇下三百辆牛车,率领其他人马继续赶进,结果致使车队遭遇了敌人的堵截和歼灭。等安东尼赶到米底亚都城时,他只能用几架攻城梯强行发动攻势,不仅没把城池拿下,反而给了亚美尼亚的士兵临阵脱逃的机会。这时,安东尼的部队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又无心恋战,只好调头回转。敌军见势从城中杀将出来,败退之师更是四散逃窜。安东尼以不尽职责为由斩杀了十分之一的军团,对其余人的责罚是不发给他们小麦,只发大麦——这是对罗马军人最大的羞辱,因为这样一来他们就被视为牲口了。

当地原本住着一个与世隔绝的罗马人,是上次克拉苏率领罗马军队进攻波斯败下阵来留下的。现在,他正巧和安东尼的队伍相遇,他自告奋勇地说他可以帮助他们往亚美尼亚界河方向撤退。这几千名士兵本来是想要收复这些古老罗马的领地的。他们早就想象过,凯旋时要在欢呼声中走过罗马的大街小巷。现在,他们只能跟着一个被国内官兵视作卖国贼的人翻山越岭地徒步往回走。冬天到了,他们被困在大山里,严寒伴随着饥馑,后来又出现了各种疾病。

安东尼在这种情况下充分体现了一位伟人的卓越之处。士兵们之所以能拥戴他“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普鲁塔克曾经写过,“这位出身贫寒家族的安东尼心地善良,待人宽厚,而且人人都知道他很爱打趣取乐。这些因素使得他平时就能够得到手下人的欢迎。如今身陷困境时,安东尼对受伤生病的战士所表示的同情以及尽可能满足他们需求的体贴”,让这些伤病员更加乐意为他效劳。沿途长着许多有毒的植物,那些饿坏了的士兵如果误食的话就会得一种精神病,如同疯子一样,开始“翻动每一块他们见到的石头”。只有酒能够解毒,但是酒很快就用光了,所以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后来又中了毒的人发疯而死。盟国的士兵当中有几个人是间谍,他们此前没有跑出来捣乱,现在感到情况不妙已经大难临头时,就开始指责起别人来,好像他们忽然之间有了一份特殊的民族优越性。最后,那些叛乱分子把目标锁定在了安东尼的那辆牛车上,甚至有人去偷他的金酒杯,安东尼只好把这些人处死。

在这生死存亡难以预见的关头,安东尼也开始不敢相信那个罗马向导了。可这人一直强调他一定能把大家带出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野地,走到他定居的埃拉科塞斯去。在那里,他们不仅可以找到水,还会得到盟国的保护。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安东尼手下的精兵强将死的死、病的病,当初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已经沦落得和强盗土匪没什么两样。甚至连安东尼自己都作出了最坏的打算:他要求身边的持盾侍从对天发誓,一旦他一声令下,他们就在必要时用剑刺死他,并砍下他的项上人头,以免让敌人活捉到他,也避免死后被人认出来是谁。安东尼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再度作战失利,他一定要下达那条命令。

最后,这些残兵败将在撤退后的第二十七天发现空气中有一股清凉的气息,看来他们真的是接近水源了。这剩下来的几千名士兵迫不及待地纷纷冲进了河里,心中感到无限欣喜,知道自己有救了。“天哪!我的一万人马呀!”据说,安东尼曾经这样大声喊叫过,这场战役让他损失了近一半的兵力。确实,这次艰苦卓绝的二次征战需要另一位像色诺芬一样出色的大传记家才有可能像第一次征讨波斯那样名留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