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尼罗河之旅
冬天渐渐远去,海面风平浪静,有几条罗马来的船开进亚历山大港,它们将带给恺撒什么样的消息呢?
全世界都在等待着恺撒的指令。罗马、意大利、雅典、不列颠群岛,还有地中海沿岸地区所有的城市都在等待着,有的是满心期待,有的是慑于他的威望。尤其是罗马,庞培旧部逃离后空出来的贵族席位至今没有安排新人,元老院也荒废多时了,成群的高官和元老院议员们和他们的朋友躲藏在一些海滨小镇里。意大利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安全感了,秩序没有重建,一切都处于未知状态当中。谁也不知道谁是当权者,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用何种方式行使权力。罗马还是一个共和国吗?在恺撒获得彻底的胜利之后,这位事实上的独裁者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欲望,还需要更多的权力呢?现在,是恺撒的代言人安东尼在用强硬的手段维护秩序,可是没有人确信他所下达的政令依照的是恺撒本人的意志。在这种情况下,有钱人依旧还有实力,贵族们也有决心颠倒乾坤,至少,在恺撒不在场的时候可以分裂他的人民党,并让自己从中渔利。
恺撒坐在埃及皇宫里,听着信使向他汇报最新动态。紧接着又一个信使来了,讲述他一路上的见闻。恺撒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听,薄薄的嘴唇不怎么开启提问。他得知他的两个最忠实的仆人安东尼和多拉贝拉在罗马广场上打了一仗,起因是其中一位抢走了另一位的妻子;庞培的后人们和加图 ——恺撒情妇的哥哥,正在为报法萨卢斯大败之仇而招兵买马。另外,恺撒手下有不少士兵正在四处抢掠,甚至投靠敌人,因为他们的领袖无影无踪的,他们对本该分发给他们的薪饷和土地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尽管意大利到处都树立了恺撒的塑像,这个国家并没有一个真正的领袖人物。身在异乡的恺撒很有必要让自己像宙斯一样横空出世,统领全局。这个宙斯曾经把欧洲弃之不顾,如今,厄洛斯来告诉他,那边的人已经茫然不知所措了,他必须出现在这些被他的威力吓坏了的人面前。
可是,他为了获得权力,为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征战了多长时间啊!这个英勇的战士在年轻的时候就把亚历山大大帝的名望视作自己的北斗星,指引自己前进。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罗马广场和大祭司的房子,他想成为那里的主人,而且是唯一的主人,不需要第二个执政官与他分享权力,更不需要那些市政官员、司法官员和两百名议员。这就是他的人生目标!如今他一直梦想的美景就要在他的面前展开了,王权正在等待着他的掌控。他已经享有国王一般的权力,缺少的只是一顶皇冠而已。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还不赶紧坐上最快的船回到罗马去,而在这儿犹豫不决呢?
法萨卢斯之战后,恺撒的声望如日中天,受到了全世界的景仰。然而,他却像个冒险家一样,只领着几千士兵到异国他乡游荡,对罗马帝国无人主持大局的凌乱形势置之不理。他随时有可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什么也留不下来。可他居然能在到处有身首异处危机的东方新娶一位妻子。起初他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关注那个女子,后来是因为不得不和她并肩作战,而最后他是因为爱上了她才和她结合的。是她阻止了恺撒回到罗马去吗?不是的。怀孕已经让这个女人的美貌打了个对折,随着身体日渐臃肿她也变得越来越懒散了。恺撒为什么不趁机离开她一段时间,让克娄巴特拉那阿芙洛狄特般优美的身体线条永远留在他的脑海里不变形呢?
那么到底什么让恺撒如此放不下牵挂,一直滞留在埃及不肯离开呢?答案只有一个,他是在等待他的继承人,他一定要亲眼看到自己孩子的出生,验证一下克娄巴特拉的预言是否准确。如果这果真是个男孩,他到时一定会返回罗马登上自己事业的最高峰。
距离孩子的出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步履日渐沉重的克娄巴特拉又一次展现了她的才智,让恺撒对陪着一个孕妇待产不太乏味。她让人装修了一条船,请恺撒和她一起沿尼罗河航行旅游。
这艘皇家游船名叫塔拉美尤斯。从来没有哪个法老拥有过如此豪华的水上宫殿。船上的宴会厅是埃及式的,用雪杉木和柏木刻成的雕塑能使人联想到那些屹立在古老的尼罗河两岸的原作。船上其他地方则处处体现着女王的审美趣味,全部都是雅典式的。这条船的装修也与她日常的生活方式相吻合。平日里她总保持着雅典式的生活习惯,只有在几个埃及重大的节日里,才采用法老们规定的方式。阿芙洛狄特和狄俄尼索斯就在这条船上。恺撒的房间里有一幅在粗尼龙布上绘出的画,取材于《伊利亚特》,为的是鼓励这位已上了年纪的英雄继续努力以争取更大的业绩。船的甲板上每时每刻都被布置得光鲜亮丽。船上甚至还有一个小花园,上方有亚麻布做的遮阳篷。这次航行时值埃及的春季,正是缺水的时候,太阳一天比一天毒辣。可是,在他们溯流而上的时候,奴仆、舞女、埃及最好的戏剧演员、厨师们都穿着他们最华丽的衣服随大船同行,时而扬帆,时而划桨场面十分壮观。为了让这位尊贵的朋友兴高采烈,女王想尽了一切新奇的办法来安慰他、刺激他,希望他在这些日子里不会觉得无聊,而是沉浸到节日般的喜庆当中去。
恺撒同意这一次航行对克娄巴特拉而言就是一次了不起的胜利,因为是她让恺撒第一次从繁忙的事务中抽身出来享受休闲的乐趣。克娄巴特拉运用她的智慧不断想出更刺激更有意义的点子,这些做法可能和恺撒习惯了的生活方式不一样,但是它们能让恺撒的思维始终保持着十分活跃的状态,就算是让他这样过几个月他也不会感到厌烦。与此同时,克娄巴特拉没有忘记为恺撒提供丰富的精神食粮。她让埃及的学者和巡视官随同出行,沿途还有很多人从小镇登上大游船,他们的任务是为恺撒介绍埃及方方面面的情况。尽管如此,恺撒还是一个三天不发号施令就难受的人。他再也不可能过那种青年时期逍遥轻松的日子了。尾随大游船的四百艘战船上载着他的几千名士兵。此时此刻他无心向谁宣战,也没想过要征服什么地方。但是防范之心不可无,谁知道沙漠里的阿拉伯人现在在干什么呢?或许他们想采取一些让恺撒意想不到的行动来制伏他呢?现在的上尼罗河地区比一千多年前辉煌的底比斯时代来可是动荡不安的啊!
从亚历山大城到努比亚边疆,整个埃及的风貌如画卷般逐日展现在恺撒的面前。尼罗河就是埃及!恺撒注视着眼前这条极富传奇色彩的河流,看它如何起伏、如何蜿蜒,看着它宽阔的水面和可以调节高度的河岸。尼罗河两岸的高度是根据当年国内粮食产量的多少调节的,也正是销售这些农产品并征集农产品税使得埃及成为一个富有的国度。恺撒用一个机智的观察家的公正眼光和一个有经验的组织者的挑剔眼光审视着沿途的一切。他不时有惊奇的发现。很快他就发现了一处管理不善的河道。他时常对克娄巴特拉流露出来的笑脸此时完全收敛了起来,冲着管理河运的官员破口大骂,并解除了他的职务。恺撒在他南征北战的生涯中并不只会破坏,他在所经之处,甚至遥远的不列颠都修建了许多桥梁和堤坝。所以,水闸、水轮、阿基米德螺旋泵之类的问题必然会引起他极大的兴趣。世界上再没有哪个缺水的国家像埃及这样依靠人的智慧和头脑,从拉美西斯和约瑟夫时代就开始治水,而且历年历代的君王都为此贡献自己的才智。恺撒如今这样做不会是最后一个。
恺撒也觉得自己不应该是最后一个。当他看到金字塔脚下,亚历山大大帝从阿蒙神的庇护所返回尼罗河曾走过的路时,感到面对在四千多年的轮回中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顿时觉得自己和亚历山大大帝是如此的相似,看起来他就像是在踩着亚历山大大帝当年的足迹前进。其实,他们二人还是不一样的,最大的区别在于亚历山大大帝南下后他的影响与日俱增,而恺撒离开亚历山大城之后,他的影响逐减。恺撒走到阿蒙神和奥西里斯神的庙宇前,领路的军官喃喃自语道,在没有机械设备帮助的情况下,建造者用什么办法把这么大的柱子立起来呢?恺撒对此也惊讶不已。在埃德福神庙和尼罗河上游的菲莱岛,建筑风格更接近希腊。恺撒再次对此表示敬意,他把这次相遇看成某种预兆。埃及农民告诉恺撒的话也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话是由祭司用希腊语转告,或者让翻译人员译述的。他不断自问,如果明天让他来管理这个国家,他——恺撒,将会如何管理呢?他会采取哪些改进措施呢?
站在这条古老的河流旁,恺撒思绪万千。从前有两条非常古老的驿道可以让人们从尼罗河一直到红海,这会让人联想起遥远的印度。亚历山大大帝的形象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过了一会儿,他似乎又看到了克拉苏在波斯的战败,看到整个波斯的神秘莫测。接着,他的思路又回到了埃及,想到了埃及繁荣的商业上。他们的船只一天天地溯流而上,承载着多少物产!一系列丰富具体的细节刺激着这位当代法老的思维。控制自己奔腾的思潮像要对待底比斯小村里的陶轮一样小心仔细。那些陶轮会在慢慢地旋转中让一个个的罐子逐步成形,最后成为装水的器皿。
这位不知疲倦的将军、独裁者目前与他平时的职务相距甚远,但此次女王精心安排的尼罗河之行确实让他得到了一次真正了解东方生活的机会。
恺撒得到了崇高的敬重,但毕竟是身在异乡为异客,他懂得自己应该为这次水上旅行报答克娄巴特拉。每次与大臣们的美餐结束后,她便坐在他身边的软垫上,在游船靠近港口的一边临窗远眺夕阳西下时利比来沙漠五光十色的变幻,等待天色渐暗,暑热消散。奴隶们小心仔细地把她裹在披肩里,然后她就用儿时最喜欢的那种姿势躺下,双手扶着面颊,用那双棕色的眼睛,如猎鹰一般直视着坐在身边一言不发的恺撒。恺撒总是扬着头,不与她对视,想避开那种让他很不习惯的赤裸裸的目光。他知道,又该是他讲故事的时候了。
恺撒就这样把他的生平都以讲故事的方式告诉了克娄巴特拉。当然只选择他认为可以让她知道的内容,还有一些是只能存留在自己心灵深处的,即使是对这个他很信任的女人也是不能坦言的。每每在讲故事的时候,他会要女王拿些晚餐时吃过的点心来。今天他讲的是与庞培之间的战事。在那次季拉基乌姆战役之前,庞培切断了他们的补给线路,他们只能靠草根充饥,一连几天也喝不上水。那是他打过的唯一一场败仗。这场战役打得真是很惨烈,几个军团的将领都到他的帐篷里来请罪,整个第九军团被解散了。她问,这种情况下会有士兵倒戈投降的吗?是的,有时会有,他回答说,在西西里就出现过一回。她又问,他们爱戴恺撒吗?噢,是的,这毫无疑问,只要他还算一个胜利者,他回答。那恺撒爱他们吗?不,只有少数人他喜欢。那时,就有一个士兵用头盔为他盛来一些干净的泉水。在那种荒凉的地方和那种情形下,罗马士兵还能有如神助般地找到这东西,真是不简单!他们和恺撒在高卢待了十年,从没失败过。他们也很少抱怨。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偶尔再找来几个女人,他们就会非常满足地信任他们的领袖。但他们要求他们的领袖能在危难的时候身先士卒。恺撒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譬如最近的对内尔维的丛林战和在伊庇鲁斯的战役,恺撒都没有让自己远离前沿阵地。
他总是想起庞培。其实与他决战时,恺撒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庞培是不是有点老了,或是太贪图安逸了?或许一个人年过五十就应该退出战场了吧?在季拉基乌姆战役之后,他本来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甚至法萨卢斯那一场战役他也不该输给恺撒。是不是一场战斗的胜利就让庞培高兴得昏了头?他是贵族中的贵族,从来就很富有,也很有名望,似乎他想做任何事都能如愿以偿。相反,恺撒告诉克娄巴特拉,自己才是一个处处不得志的人,每向上走一步都会受到罗马上流社会的抵制。正因为如此,他才不得不到人民当中去寻求支持,倍感艰辛一级一级地向上爬,直到四十岁才做到一个总督,而且管理的还是一个极其糟糕的省,所辖境内全是野蛮人!为什么庞培能成为神明和罗马元老院的宠儿呢?恺撒那时常常被这种愤愤不平的心理折磨得彻夜难眠。自己都已经步入人生的黄昏了,还没能成为罗马的统治者,难道神明要让他向机会主义者那样在派别斗争中了此一生吗?再想到亚历山大大帝那么年轻就已经建功立业得天下了,他就更加困顿不堪了。三年前,他不就曾站在鲁比孔河前,在为是否进军罗马而犹豫不决吗?那时要作出这个选择太艰难了,因为那样就意味着向自己的祖国宣战。是的,是的!当时就有人嘲笑他:恺撒居然梦想着打败伟大的庞培?庞培率领的可不是躲藏在深山老林里的散兵游勇!
克娄巴特拉问他事先有没有问过神谕。他笑了笑,军队的规模、士兵的枪法、后援部队的实力、粮草的补给就是他的神谕。他有几员猛将,他们就是他的祭司。安东尼重要吗?安东尼是他们当中最优秀的一个!当安东尼乔装成奴隶逃出罗马跑到鲁比孔河投靠他时,恺撒领着他去见自己的士兵们,让他们看看政府把一个男子汉逼得多么狼狈,以激起他们对政府的不满。
克娄巴特拉专注地聆听着。恺撒那如钢似铁的口气表明,一说到安东尼的遭遇,他就又回忆起了让他深恶痛绝的党派之争。他无法控制这些党派,但同时他又需要它们。安东尼是克娄巴特拉以前见过的两个罗马人之一,她曾问过对安东尼犯错该如何处置。恺撒似乎可以原谅安东尼的一切过错,因为他的错误也与他的优点密不可分。克娄巴特拉故意不提她见过的另外一个罗马人——庞培的儿子。但她在十四岁与时任骑兵队长的安东尼初次见面就在心中留下了一个美好的印象。她想听到更多有关他的事情,想了解他的性格和各方面的真实情况。恺撒每说到安东尼就像是在介绍自己任性而略带野性的儿子一样。他能够原谅他的鲁莽无羁,因为他是一个忠诚而英勇的干将。虽然恺撒平常不大夸奖别人,但谈到安东尼时,他总是赞不绝口。
然而当克娄巴特拉问恺撒安东尼是否适合当国王时,恺撒却是断然否定。安东尼绝不是当国王的材料,他一没耐心,二不够冷静,只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最适合他。恺撒都能断言现在他准是在罗马毫无节制地寻欢作乐,为此百姓几乎会对他丧失信心。或许他还会以恺撒的名义随心所欲地赦免这个或处罚那个,或者是遵照基西里斯的意愿,和她一块坐上一顶由两只驯养的狮子拖的轿子,在大街上耀武扬威,招摇过市。
克娄巴特拉发现恺撒这时的声音柔和了许多,这可是不太常见的事。此刻她眼中看见的也不是恺撒,而是另一个罗马人,他像酒神似的头像在她的心中又搅扰起了一阵骚动。这个人现在是按照一个歌女的意愿来统治罗马的。一对狮子,一顶轿子?在罗马这种做法是多么荒唐!他应该遵照谁的意愿呢?人生包含许多种可能性。对于恺撒而言这种未知的东西已经所剩无几了。但对于克娄巴特拉这样年纪的人来说,生活才刚刚开始。最后的夕阳照射着远处的石墓,坟墓里安葬着以往统治这块土地的女王和皇后们,现在她们都被亚麻扎带层层包裹着。在她们还活着的时候,如哈特谢普苏特女王,可能也曾在大祭司的陪同下,乘着一顶有帘子的轿子,由两只驯服了的狮子拉着,穿过尼罗河河谷。当百姓们拜倒在这位伊希斯女神面前时,她的情人或许就在偷偷地摸她的腿,而她则正襟危坐,表情严肃。
恺撒不知道这个孕妇忽然间又幻想到了什么,只注意到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心不在焉。他心想,她为什么多次打听安东尼的情况?是不是安东尼曾经与她有过什么不寻常的交往?他毕竟比自己年轻二十岁啊!恺撒起身走近船头,望着天上自己的星座——金星,自己是从那儿降生的。
克娄巴特拉独自在一旁继续她的思绪。真怪,好像她将来的命运就在自己的身体里起伏,如同腹中的孩子在母体中蠕动一样。她不是祈求所有的神明赐予自己一个男孩吗?这是按照波斯习惯进行的祈求。恺撒对波斯非常感兴趣。这些天他极少说话,有时人们会觉得他对所谓的责任和权力都已经不太在意了,所以他会如此轻松地旅行。可事实上并非如此,克娄巴特拉知道他这些日子进食很少,脸也消瘦了许多,好像他是在担心着什么。他已经半年多没打仗了,绝大多数时间是在与人交谈。人们常常不明白他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在做梦,他时常会嘴里念念有词地重复一些数字,过一会儿又长时间地一声不响,甚至连头也不动一下,对两岸的景色无动于衷。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呢?昨天夜里,他在恶梦中呻吟,克娄巴特拉把他摇醒。他久久地注视着她,等清醒过来后,他把手搭在她的身上,嘟嘟囔囔地说,他问医生孩子诞生的具体时间是想等到那一刻来临时,他就在他们母子俩身边,那样他也可以在儿子刚刚降临人世时就得到父亲的拥抱。
据说与年纪偏大的男子生育的孩子在出生时会体质较弱。而克娄巴特拉是第一次生产,分娩时会比较危险,甚至有可能丧命。为此,那医生必须格外小心,他知道,如果女王因难产而死他也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果恺撒的亲生儿子降临人世,他在罗马的侄子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如果恺撒对这个孩子撒手不管,她就还得再为孩子找个父亲。但她知道这些担心全都是多余的。恺撒肯定会要这个自己的儿子的,他怎么可能抛弃母子二人呢?为了等待这个孩子他已经决定把在埃及停留的时间再延长一些。
恺撒站在船头铺展着自己的思路:真奇怪!有时她的姿态、一举手一投足特别像三十年前的科涅利亚。可你会发现她是那么年轻,科涅利亚当初生尤莉娅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年纪。想来亚历山大大帝的妻子生育他们的孩子时也不会比她们俩年纪大。这样年轻的女人是不是生不出健壮的孩子?如果我的尤莉娅活得长一些,那就不会发生我和庞培之间的战争了。
庞培真是够幸运的了,他的突然死亡让人有些嫉妒。几个月前他还是掌握着最高权力的贵族时,本该就有人去谋害他。果真那样的话也就不会有人和恺撒在法萨卢斯打一仗了。可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理想呢?出身名门!不用花费二十年的时间东征西讨地扩大势力,收买百姓和士兵,贿赂官员和议员。不会当他登上权力的顶峰时,已经头也秃了,腿脚也老了,疲惫不堪而无法享受了。如果能出生在皇家,十八岁登上皇位的话,那么三十岁就有可能称霸世界了!
恺撒站在船头,看着夜色渐浓,继续着他的遐想。看来克娄巴特拉并没有注意到所有的人在她面前都会向恺撒致敬,脸低垂到几乎碰地的程度。像她这样的君王是不能和恺撒的个人成就相提并论的。她的先辈在埃及世代为王,而他当初只是一个中级尉官。现在用的历史教科书上并没有记载哪一年他在哪里打过一场胜仗,但三百年后,他的子孙将坐在这个克娄巴特拉的王位上,他们要成为天生的君王!
实现这一点必须采取一些有效的措施。神化是最管用也最省钱的,它在不为人知的天上运作。但至今还没有哪个被神化了的将军建立过一个朝代,因为人们认为王权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的,是有规律地重复着的连环。可她不是向我保证过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吗?如果她真能生下一个男孩……这个世界还会有哪个皇后比这个埃及的希腊女人更知名,更富有,家世更辉煌,血脉更久远的了?难道我应该到粗野强大的德意志人或是到薄雾蒙蒙的皮克特人里面去给我们的孩子找位母亲吗?不,这世界的新主人应该有东方人的血统,应该有亚历山大大帝的血统!他会把罗马的权势扩展到东方,把东西方的皇冠合二为一,即使这个皇冠可能是用铁圈做成的。恺撒一定要替儿子消除身边的一切危险,为他铺平道路,不能再让他花十多年的功夫磨炼了。金星每天晚上都温和地照耀着埃及,我们朱利安家族的人都是神的传人。我的儿子将是皇室的后代!
七、小恺撒出生
游船返回亚历山大城两周后,二十三岁的克娄巴特拉在她祖先的宫殿里产下了一个男婴,一个她向自己情人许诺过的儿子。她给孩子取名恺撒,而亚历山大人都管他叫恺撒里昂(小恺撒),在史料记载中,他的全名是托勒密俄斯·恺撒。克娄巴特拉让人在阿蒙神庙的墙壁上记下了神是如何在她的面前展现生育力,诸神在这个婴儿诞生时是多么兴高采烈。一千五百多年前法老们就已经使用这种做法了。祭司们还告诉百姓,阿蒙神为了施恩于神圣的女王,便附体于伟大的罗马人恺撒身上,恺撒本人也是阿芙洛狄特的后人。亚历山大城里不信神的人都对这些神话嘲笑不已,说这只是蒙骗妇孺的故事。
祭司们把他们杜撰出来的这些东西交由这对肉体凡胎的父母签发时,他们应该暗自觉得好笑才对。但这个孩子降生时,恺撒却笑不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他规划了半年的前程是否可行全取决于这个孩子的性别,所以他一直守候在克娄巴特拉的身边,直到母子平安才离开。另一方面罗马急报频传让他速回,因为安东尼似乎已经无法约束自己的疯狂举动,罗马的一切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恺撒还不能直接回国,他要先对付小亚细亚的波斯人,他们与那里的罗马军队正打得不可开交,就像当年恺撒的父亲曾经历过的一样。恺撒让人把阿尔西诺伊押送到罗马等待着他的凯旋,然后在埃及留下了三个军团。为了不让罗马的高级军官驻留埃及,恺撒挑选了一个取得了自由的奴隶统领这支军队。他们在这是卫队还是看护人,是盟军还是敌军,完全取决于女王对罗马的态度。
生过孩子的克娄巴特拉看上去还和她刚从地毯卷里现身时一样年轻漂亮。现在恺撒把儿子留在她身边作为信物,并答应明年就接她去罗马。这样,她和她的那个法定丈夫小托勒密就可能和罗马人民及罗马元老院正式结盟了。在埃及祭司们的眼里,恺撒也是克娄巴特拉的丈夫。可是爱嘲讽人的亚历山大人又在给这位罗马人写打油诗了。有人说,随着恺撒这个儿子的出世,埃及终于沦为了罗马的一块殖民地。也有人把这个孩子看做是埃及与罗马真正结盟的象征。还有人担心一旦恺撒遭遇不测,埃及的命运又要飘摇不定了。
恺撒起程回罗马的那天,克娄巴特拉又蹲坐在她最喜欢的窗台边,像童年时那样看着船队出港远航。她知道恺撒坐在那艘最大的船只里,她也知道这时恺撒心里的所思所感,因为他们俩现在已经能够心意相通了。当她竭力想辨认出他站在船甲板上的身影时,他也正回首遥望皇宫,试图看清窗台边的她。他们都在为对方的将来作打算,他们的命运已经扭结在一起了,世界的未来似乎也由他们决定。
一个流亡女王以她的天才和美貌保全了自己,随即成了情人、同志和母亲。这一切只发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而情人的年龄几乎是她的三倍。他则是一个用生命和权力做赌资的常胜将军,爱情让他不仅有些返老还童了,还让他当了父亲。这两个人都在为双方的共同利益奋斗不止——让他们的儿子统治整个世界。
地中海沿岸居民特有的活跃思维让他们不由自住地都回想起了他们初次相见时令人心醉的情形。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船帆阴影下的瘦高男子和皇宫窗台边的年轻女王都有一股深深的惆怅涌上心头。此时,他们都有一丝担忧,担心命运可能会让他们从此不再相见。站在船尾,他忧郁的双眼默默地注视着皇宫的窗口。而她坐在宽大的窗子边,缩起双脚,双手靠在大理石窗台上撑着满头棕色鬈发的脑袋,露出了笑容。她对未来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