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
11480900000007

第7章 最迷恋的人——安东尼(1)

一、回到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城的权贵们满腹牢骚地迎接回国的女王。她是为了与罗马缔结协议才离开埃及到国外居住达两年之久的。可如今,本该由她带回来的罗马帝国承认的协议在哪里?罗马人和罗马元老院对埃及人作出了哪些许诺?曾经强大的埃及目前真的是混乱不堪:那个负载着女王复兴埃及宏愿的人已经逝去;她和他生养的儿子也没有了父亲。更糟糕的事情或许还在后面:如果罗马的那些谋反者不放弃篡权,恺撒所制定的方针政策就难免要被彻底废除,到那个时候,埃及将会落入一种什么样的境地呢?

克娄巴特拉必须让大家明白,内阁大臣们的种种疑虑和反对派对她的指责都是毫无依据的。她引用统计资料,证明埃及与罗马在过去两年中的贸易额创下了历史最高纪录;另外,她还告诉大家,罗马元老院承认恺撒里昂的合法地位——当然,这全是安东尼一手炮制的。尽管如此,她的大臣们还是满腹疑虑地沉默不语。于是,女王开始转换成责备的口气,质问他们有谁真正把托勒密后裔的安危放在心上。被关押在罗马监狱里的阿尔西诺伊在几周前趁着混乱又一次逃走了,她是托勒密王室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却至今下落不明。而这些大臣们自己都无一例外地从与罗马的贸易中大发了一笔横财。至此,女王才算是把手下大臣们心中的疑虑彻底消除。

事实上,女王自己才是有重重疑虑却挥之不去的人。两年的旅居生活结束后,见到皇宫里一排排拱形穹顶和仍旧能够回响足音的长廊,她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孤寂和落寞。女王还想起自己曾在这里亲眼目睹的一切:她的父亲时而酩酊大醉,时而清醒,时而过问朝政,时而吹笛取乐;她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虽然和她一起长大,但这里的恩恩怨怨和你死我活的钩心斗角从来就没有间断过。而摆放在一边的那张大餐桌还见证过她的父亲、她与安东尼同桌用餐的情形——那可是十一年前的旧事了。还有那些靠垫,恺撒曾靠坐在上面看着她从逐渐展开的地毯中现身。从她第一回和恺撒四目相对至今才不过四年光景,难道已经发生过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这时她又坐上了幼年时就已熟悉的窗台,收拢双脚,把头放靠在大理石墙面上。现在正是五月,天气很暖和,一丝风也没有。窗子的下面仍是那个亚历山大港。有几艘新船正在为出海作准备,还有一些船收了帆急切地驶向码头。有一次,恺撒就是在这个通往罗马的港口,从一艘就要沉下去的船上跳入水中,游向一艘救生船。当时他还用牙咬住他的那件紫色罩袍的一角,罩袍浸在水里越来越沉,最终还是滑落了。恺撒那些轻盈的三层桨战船都是从海港的左方驶向大海的,女王目送他的远去,他也昂首远望着她——可是他俩谁都没曾料想到,他们的生离死别这么快就来临了。如今,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再也无法更改。

克娄巴特拉从来就不知道何为孝顺,也不懂得怎样亲近兄弟姐妹。现在,就算是在这个自己第一次享受男欢女爱的宫殿里,她所感受到的也是缺乏亲人温情时,刻骨铭心的孤独。她甚至有点儿想再见见那个狡诈的宦官头目波廷纳斯、她的弟弟托勒密十三世或者是她那个醉眼蒙眬地吹着笛子的父亲。哪怕只和他们相处一个小时,她也可以借此回忆些什么,尽管她压根儿就不想让这些人复活、再现于自己面前。过去的两年如入梦境,把她带离了家族世代生息繁衍的地方,如今她重归故里却像是如梦方醒,发现祖先留下的这座城池是如此的促狭,这个帝国是如此的渺小,甚至于那些富丽堂皇的东西在她看来也都一钱不值。她并不是因为惦念罗马才有这样的感觉,其实她亲眼所见的罗马帝国自始至终都让她无法产生好感。她是在为自己所丧失的一切感到悲哀,感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衰竭。这次的损失已经对她的生命力构成了一次严重的摧残。她真正怀念的是那位自己曾向他低下头颅的男子——他既是自己的长辈和导师,又是自己的情人和兄长——他就是恺撒。现在,她只能使出百倍的勇气支撑自己孤独地活下去,面对一切未知的命运。

这时,一双小脚吧嗒吧嗒走过宫殿的声音穿过层层大厅传入女王的耳中。这双小脚在她起身去罗马时连站立都不会,而今天,她仿佛又拥有了一个返老还童的恺撒。这位从未掉过眼泪的女王猛然间泪盈双眼——不是缘于伤感,而是出于欣喜。女王不只一次地回忆,想计算出在那最狂热的几个星期中,自己是在哪一夜怀上的这个孩子?是在宫中还是在军营?是躺在那些靠垫上默默休憩时的深情对视中,还是能听到营房传来的鼓乐声和女人尖叫声的那个夜晚?或许是某个下午恺撒击退敌军后兴奋地为她叙述战事的过程中?刚刚打完胜仗时,他会高兴得满脸通红,时不时伸出自己的右手,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的,完全陶醉在自己设想出来的美好前景中。当他突然意识到身边还有这位一言不发的忠实听众时,就会猛地扑到她的怀中,那种灵敏的动作是只有年轻人才做得到的。

今天,那些缱绻的画面在恺撒死后第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因为她回到了这个熟悉的皇宫。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在归国途中忙于构想诸多计划,没有时间体会眼前这种深刻的孤独感。这种体验是她与恺撒在罗马共同生活的日子里不太可能有的,尽管他们的生活并不是很放纵。可现在,她体内本能而单纯的性欲暗示自己:她需要一个男人。她在心中把皇宫里每一个出身高贵的青年们默想过一遍之后就暗自发笑,用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来取代恺撒都是非常荒诞无稽的事。不过,找一个年轻力壮的男奴并不是一件费力的事,并且,要是他敢多嘴饶舌,让他从此说不出话来也不太难。

女王习惯性地甩了甩满头的鬈发,暂时抛开了这些念头,转身把已经走到自己身边的孩子抱了起来,指着窗外的船只让他看。孩子问她,这些船会到哪儿去,她回答说,它们全都会到罗马帝国去。

二、后三头政治同盟

密探、间谍、特务和放债人一个接一个地从罗马归来鄞见女王,带来了一连串消息。这些消息关系到女王自己和整个埃及的前途和命运。这位女王在整个地中海地区都算得上一位消息灵通人士。在她的臣民百姓不断地将商品和货物运往意大利换回黄金的同时,她不知疲倦地收集这个国家方方面面的讯息和情报,从中了解意大利政坛的最新动态和各派之间的斗争新动向。女王急于掌握罗马各方军事力量的格局和彼此的牵制力。只有分析这些繁芜复杂的讯息情报,她才能判断形势发展的大致方向。也只有这样,她才能推断相关人士可能作出哪些决定。

女王在罗马问题上付出的心血没有白费。以前,她父亲讲到罗马时,仅凭她敏锐的思辨能力和想象力也就只能勾勒出一个罗马的大致轮廓。而现在的克娄巴特拉完全能够准确地推想出每一件事情的发展过程、每一个人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甚至是他们说话时何处用什么样的语气,何时会停顿等等。克娄巴特拉关心的这些人中包括一些罗马妇女,因为她已经看出来这些妇女们在罗马共和国的发展道路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恺撒昔日的情妇塞维利亚如今可以被称作是第二个尼俄柏。她的家简直就是这场内乱的缩影:她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婿是要为恺撒复仇的军人;另一个女婿与谋反者为伍;还有一个儿子是布鲁图。所以,她家的成员之间彼此对立,自相残杀。克娄巴特拉能够想象得出来当塞维利亚得知自己的儿子就是刺杀恺撒的凶手时,这位老妇人受到的打击是多么的沉重。这种感同身受的体验是克娄巴特拉把自己的命运和福尔维娅的命运进行一番对比后得到的,或许也是因为她不久前有过一次深刻得不同寻常的情感经历。

更重要的是她派人密切地注视着福尔维娅的一举一动。这个女人本来就拥有的权力欲在这种刚出现的非常态势下迅速的膨胀。当福尔维娅还很年轻的时候,她就见识过男人的英才如何被白白断送。在她和安东尼共同生活的这些年里,她一直从中周旋,让安东尼与恺撒保持亲密的关系。因此,她只能在安东尼身后扮演一位妻子的角色,密切关注着身边发生的一切,时刻提醒安东尼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然而,恺撒的意外身亡给了她一个好机会。实际上,就在恺撒被害的当天,她就投身于一场规模宏大的政治游戏当中了。她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让安东尼立马收敛起了那一套灯红酒绿的生活方式,煽动起他的政治野心,让他去谋求统治整个罗马的权力,而不是甘心屈居第二。她首先赢得了她弟弟卢西乌斯的支持,然后,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对付这个贪图放纵生活的安东尼,推动他把对肉欲的追求变成对政治名利的追逐。其实,他并不是毫无野心,只是恺撒存在一天,他的这种心思就被压制一天。

安东尼并不是一个无能之辈,更不会自轻自贱。只要别人提到年轻的屋大维,安东尼就会摆出一副将军的模样,对这个年轻人不屑于顾。他从来也不肯听命于屋大维或李必达。至于那些叛乱分子,就更不在他的眼里了,你只要不承认他们的权力和地位,他们就会立即被推倒。安东尼目空一切,除了恺撒谁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但是,像他这样的人与叱咤风云改写历史的英雄比还相距甚远。这位活像酒神的安东尼并不拥有宙斯一般的威力,不可能像他那样把自己的形象投射到时空之上。不过,他却是福尔维娅最中意的男性。她可以把宙斯离去后空出的宝座指出来,让狄俄尼索斯为此而坐立不安,无心纵欲。安东尼在福尔维娅的唆使下果然变了不少,他甚至认为只要自己仿效恺撒,就可以像他那样一统天下了。

克娄巴特拉一听说福尔维娅的这种挑唆就不安起来。她那敏锐的直觉马上意识到了这种行为将带给安东尼,同时也一样带给她的威胁。虽然她的梦想已经成为过去,她还必须保持自己罗马盟国的身份,而绝不能成为罗马的敌人。这是她从小到大一直牢记心中的根本原则。她希望安东尼只是一位执政官和一位打击谋反者、叛乱分子的元帅。如果安东尼想攀上恺撒曾经坐过的宝座,胆敢在没有打过一次胜仗之前就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成为罗马的独裁者,那么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埃及、对克娄巴特拉自己都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尤其是对她而言,这场灾难会格外严峻。因为她还要对付那个强有力的福尔维娅。她要把安东尼身边所有的女人都赶走,而且她已经这样做了。更何况,就像克娄巴特拉不信任福尔维娅一样,福尔维娅也不信任这位埃及女王。虽然她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屋大维,但是这还不足以成为她们二人友好合作的理由。福尔维娅年方二十就已经当过两次寡妇,至今看起来也还比克娄巴特拉更显年轻。她在前两次婚姻中已经尽情享受过男欢女爱,无论是在经验方面还是在天分方面,她都很可能成为克娄巴特拉的劲敌。最近罗马发生的这些事情足以让她嫉火中烧了。这个女人难道不愿意使出浑身解数,让她和如今当上了执政官的安东尼所生的儿子去当恺撒的继承人吗?在她的眼里,自己的孩子远比恺撒里昂那个小野种——尽管克娄巴特拉已经竭力证明了他和恺撒的父子关系——更适合传承恺撒死后的空位。克娄巴特拉很清楚福尔维娅从背后投射来的目光都会别有用心。在她和那个人老珠黄又膝下无子的卡普妮娅之间,福尔维娅肯定更愿意让后者成为恺撒的遗孀。克娄巴特拉不仅年轻漂亮,有恺撒儿子陪伴在身边,更是一个很会讨男人欢心的女人。如果说,克娄巴特拉把安东尼当作自己在罗马共和国值得信任的一位朋友的话,那么她早就把安东尼的妻子当作自己的一个劲敌了。

克娄巴特拉掌握的一切情报都在证实福尔维娅果真是一个能够影响时局的女人。她按月发布印有恺撒图章、姓名和住址的最新公告。她的那种天真烂漫的模样肯定会让许多人上当受骗,尽管他们私下里也会犯嘀咕,觉得这些公告并不可信。可这个女人还是不断地使用恺撒的名义编造大量的特赦令和放逐令。最后她还搞起了权钱交易,只要有人肯出钱就可以买到元老院的律例和裁决。恺撒的全部家当(相当于现在的百万英镑)只够安东尼还债和高价收买愿意支持他上台的人,他们还要聚合更多的财富呢!

尽管如此,安东尼并没有能力控制局面。另外两位执政官多少有些向着叛乱分子,所以他被逼采取了一些极端的措施,导致了他在摩德纳的战败,随后他只好逃离意大利。同时他的妻子也被西塞罗指责犯有诈骗罪。西塞罗一直在扮演见风使舵的角色。在恺撒遇害的当天,他著文表示自己只为一件事感到惋惜,那就是他没有被邀请参加那次行动。一个月后,他又写了一封感人肺腑的信,表示他对安东尼是多么的敬重。可是没过多久,他又发现安东尼不如屋大维厉害,于是又编织了一番追捧屋大维的言辞。西塞罗巧于辞令,却缺乏行动的勇气,所以,他花言巧语地一会儿讨好这个,一会儿讨好那个,这样做没让他的文采丝毫受损,却让他的名誉蒙受了损失,最终把他自己也推上了绝路。

一系列的坏消息并没有动摇克娄巴特拉对安东尼的信任。她的直觉远比西塞罗的可靠得多。凭着她对恺撒和恺撒里昂的爱,她也绝不会让这份信任有任何的摇摆,无论在罗马共和国舆论倒向的是哪一边。她在埃及以外的敌人还是屋大维,因为他是另一个恺撒里昂。对于这一点,她早在恺撒遇害前就已经预见到了,而且从现在直到她死去的十四年间,克娄巴特拉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为此,她对安东尼的命运也格外关注,只要他与屋大维保持对立,她对他的关注就不会减少。女王手里掌握的情报也都说明,这个被打败的安东尼才是真正能和她心往一处想的人。

安东尼逃离意大利后,翻越阿尔卑斯山去寻找他的老朋友李必达,因为安东尼曾经撮合他和恺撒握手和解,有助于他。当安东尼找到李必达的军队时,他一身黑衣,蓬头垢面,浑身泥浆,是士兵们心目中一个遭受邪恶势力迫害却对恺撒忠心不贰的人。李必达的军队全认识他,也拥戴他。安东尼与李必达隔着一条小河说话,他想说服这位恺撒昔日的好友。李必达无计可施,最后只能下令部队鼓号喧天,去淹没安东尼激情的演讲。与此同时,福尔维娅也在罗马的露天广场上做着同样的事。她利用一切机会发表演说,指责屋大维,说他身为恺撒的后裔和遗嘱受益人却没有找杀害恺撒的人报仇雪恨,也没有遵照恺撒的遗嘱把罗马人民应得的财产分发下去,却追击恺撒生前最信任的部下安东尼。每当克娄巴特拉听说福尔维娅的这些表现和言语时,她不禁有些喜欢这个略带野性的女人。福尔维娅对罗马人奸诈虚伪的本性了解得一清二楚,就像这位女王在埃及隔海观望能把一切尽收眼底一样。罗马那几派人都想把别派人引诱出来吞并掉。西塞罗在滔滔不绝地告诫大家千万不要再发动第六次内战。屋大维冷酷无情,让恺撒的家门洞开,允许他根本就瞧不起的罗马市民随意出入,背地里却像他那位放债的祖父一样,把恺撒留给他的钱财全都收藏好。罗马市民们只好去奉承那些上过战场的年老士兵,希望从他们手上买到武器用于自卫。所有这些在这位洞悉一切的埃及女王看来都十分可笑。

没过多久,就有人报告克娄巴特拉,对立军团希望和屋大维谈判,因为他们的士兵都不想和自己的战友作战。克娄巴特拉闻讯不由得大惊失色:谋害恺撒的人是她的死敌,如果连那些以复仇为目的的对立军团都要和恺撒的养子和谈,那她该怎么办啊?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安东尼被逐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这两股敌对势力一旦和解,将和李必达组成新的三寡头政治局面。十四年前,恺撒和庞培、克拉苏就曾结成过三寡头政治,现在这些背信弃义的家伙竟然依葫芦画瓢地学起来了。其实他们都是想利用这个暂时的协约争取时间,寻找机会尽早将他们的敌人置之死地。在罗马市民看来,这就像一场滑稽戏!接替恺撒的是他的一个侄子,接替大贵族庞培的却是一位放荡的中将!重建前三头政局模式的各方都自认为是未来的恺撒。屋大维甚至将盖尤斯·尤利乌斯·恺撒的名字都加在了自己名字的前面,希望三十年后,在他统治下的罗马人都记不住他之前另有一个恺撒。

克娄巴特拉心怀痛楚地听着她的一位间谍向她汇报这三寡头结盟的情形:李必达被送到河中央的一个小岛上向岸上发信号,安东尼和屋大维接到信号后分别乘船上岛,接受对方的搜身检查,以证实没有暗藏武器。士兵们认为这种关系只是一个契约,所以他们都说服刚刚和解的双方希望他们联姻,让屋大维娶福尔维娅和她的第一任丈夫生的女儿为妻,那孩子才只有八九岁。二十六岁的福尔维娅以岳母的身份拥抱她二十岁的女婿屋大维时,肯定更愿意他孱弱的体质能让他早些死去。而这位女婿很有可能在接受拥抱时想,如果能娶这位风韵十足的岳母没准更有意思。

在克娄巴特拉看来,这三个人的联盟是不会长久的。因为李必达懒惰自得并且性情暴躁,他从来就不喜欢被人搅扰。安东尼生活放荡,毫无节制。屋大维冷漠而呆板,残忍恶毒得有些病态十足,胆小如鼠得有些神经过敏。其实这三个人在魄力与想象力方面都比不上福尔维娅。可就这样,他们还把恺撒一手打下的天下视作一块蛋糕,三个人理所当然地分而食之。

三位当权者很快就起草了一份长长的名单,其中有两千多个他们要暗杀的最富有的敌人。但这份名单中没有克娄巴特拉的名字。不久后,克娄巴特拉非常高兴地听说了西塞罗之死:士兵们是从一堆杂乱的垃圾中找到他的尸体的,然后把他的头颅慢慢地锯下来。福尔维娅见到这个头颅时,不仅往上吐唾沫还用发夹戳穿了他的舌头。克娄巴特拉得知这种做法时反倒同情起西塞罗来了,觉得福尔维娅太卑鄙、野蛮。女王还从罗马传来的密报中获悉更多消息:有的元老院议员为了逃避检查竟然装扮成奴隶到公共厕所里掏粪;还有一些人为了不让司法官拿走他们的财产,把东西全分发给了亲戚;有的女人因为讨厌自己的丈夫不惜把他们的名字加进黑名单。这些做法都让克娄巴特拉感到很恶心,因为人们并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贪得无厌的欲壑才这样疯狂;还有那二十万雇佣兵,只要统治者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毫无头脑地施展开他们一身的蛮劲,不论是谋杀恺撒还是血洗罗马城。

当然,这位对血腥复仇习以为常的埃及女王也有可能会嫉妒福尔维娅,因为她能够亲眼看到那么多和自己作对的人身首异处。福尔维娅一个有钱的邻居叫鲁夫斯,因为不肯把房子卖给她而死于非命。在一次筵席上,有人向安东尼进献了一颗头颅。安东尼不认识这个人,猜想必定是福尔维娅出的好主意。而福尔维娅因为报复心得到了满足有些得意忘形,竟一把抢过那个头颅,放到了他自己家的门前——她就是为了得到这幢房子才派人把他杀死的。在福尔维娅的权势不断上升时,另外两位当权者已经前往希腊,要清剿谋杀恺撒的人。所以,在罗马说话算数的人只有福尔维娅和李必达两个人,事实上,福尔维娅不必太费劲就能控制住李必达。

这场争夺恺撒继承权导致的巨变不仅震惊了整个罗马,其影响力也波及到了非洲,威胁到了远在埃及的克娄巴特拉,迫使她一定要在激烈争斗的各方中作出选择。眼前,谋杀恺撒的卡修斯正统领着八个军团驻扎在叙利亚,如果他发出指令向克娄巴特拉索取一笔和五年前恺撒曾经要过的一样多的黄金,那她可怎么办才好呢?本来有一队人马是可以保护她的,他们的首领是多拉贝拉。虽然多拉贝拉是谋反者那一派,而且与安东尼有仇,却愿意保护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在多拉贝拉的请示下把当年恺撒留在亚历山大城保护罗马利益的四个军团给了他。但是这一万二千罗马士兵最终落入了卡修斯的手里。不知道是那个带兵的人背叛了女王,还是卡修斯俘虏了多拉贝拉。

十万火急!克娄巴特拉已经接到了卡修斯的命令:她必须为他提供足够的舰船。此前,女王手下的塞浦路斯总督就已经给了他一些船。埃及女王现在能做的只有赶紧扩充自己的船队和装备,提高它的战斗力。可是,如果卡修斯从陆路进攻埃及又怎么办呢?他可以取道几年前恺撒走过的那条征服者们都走过的古道,从叙利亚包抄过来,那时,还有谁能保护埃及和亚历山大这个开放的港口城市呢?也许卡修斯会站在埃及皇宫门口最粗大的那根柱子旁,用当年在台伯河边睥睨恺撒的眼光打量她。如果他心生戒严令,想蛮横无礼地细看将要死在自己剑下的恺撒的情妇,她又能怎么办?或许,她只好用尼罗河水位已经降到几十年来的历史最低点,埃及遍地饿殍,瘟疫泛滥为借口,来应付卡修斯,为自己争取一些宝贵的时间。

神灵显然没和谋杀恺撒的那帮人站在一边。当卡修斯向埃及步步进逼时,布鲁图送来了一封加急信,让他赶往马其顿,到那儿参加与三位当权者的殊死决战。克娄巴特拉的心情十分紧张,不知道哪一位将军更老谋深算,哪一方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腓力比战役究竟谁胜谁负很难评说。布鲁图是个急性子没能把握好战机。他先是猛烈进攻了屋大维,把屋大维吓得躲进了芦苇丛。接下来却没有去支援在安东尼那儿遭受重创的卡修斯。最后的结果是,安东尼与多支部队交战却赢得了最后的胜利,布鲁图和卡修斯在部队溃败后双双用刀自绝。

安东尼的心慈手软让克娄巴特拉和福尔维娅都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愤怒。她居然没有趁机当场杀死屋大维!不过,她们当中有一个人注意到布鲁图用于自决的正是两年前他亲手刺入恺撒身体里的同一把匕首。在克娄巴特拉看来,布鲁图的死和随后发生的十几起自杀事件才是神灵真正显示出自己的威力,开始复仇的表现。

三、赴塔尔苏斯

克娄巴特拉又看见了天空中代表她的那颗星星,每当她对未来事态的变迁有所预感时,她总能见到它。即使是在恺撒遇刺后,她也曾用肉眼看到过这颗闪亮的星星。

腓力比战役六个月后的一天,一位气宇轩昂的罗马人来到了亚历山大港。埃及女王从来没有见过他,他叫迪利乌斯,是个神秘莫测的人物,他既是哲人,又做过拉皮条的,这次来是充当安东尼的信使。

后三寡头执政时期,安东尼分管的是罗马东方各行省。他喜欢那些地方,因为他想念希腊,那里不仅有许多他年轻时的足迹,还有恺撒留下的遗产。他目前还没有尽快进攻波斯的打算,因为他在这方面从来就没把亚历山大大帝当作自己的楷模,无法像恺撒一样。不过,在恺撒遇刺的当晚,他不是从恺撒家拿走了一大堆手稿、数据、地图、行军路线草图、各港口名称、所需马匹公牛粮草数量等资料,简直囊括了一位即将出征的元帅在战前应该齐备的一切文件资料。安东尼是恺撒忠实的继承人,他绝对不会故意毁坏恺撒留下的这笔举世无双的财富的,总有一天它们会派上用场的。但现在,安东尼想先征服亚洲东南沿海地区,就是那些他年轻时生活过的半岛和岛屿。他向往那些地方,他离开那儿太久了。尽管恺撒的遗恨还激荡在他的胸中,可他更想亲近南方地区的奇珍异宝、漂亮的女奴和香醇的美酒。

这一次的南方之行中,有些事让安东尼颇感惊奇。所到之处有不少公主在等候着他的来临。卡帕多西亚和弗里吉亚那些小国的国王们争相设宴讨好这位狄俄尼索斯式的英雄。安东尼认为就让这些个国王守候在军帐之外倒是更值得回味的事儿。而真正的筵席开始于他揭开那些公主王后薄薄的面纱之后。因此,他继续深入,穿越希腊群岛。既然他身边已经没有罗马人政敌,也不再有异国仇敌了,那他为什么不让那些长矛短剑搁置一边,扎上常青藤呢?安东尼把军队安顿好后,就请来一些滑稽小丑耍笑逗乐,再让一些歌舞演员在琴箫鼓乐的伴奏下频频起舞。

这种歌舞升平、言笑宴乐的快乐生活没有持续太久。一天,安东尼把身边的女人和恺撒所钟爱的克娄巴特拉进行了一番对比,苦恼便盈溢于胸。他当即决定要让自己这个恺撒手下的二号人物升格为罗马的头号人物。但曾经位高权重的恺撒还像阴霾一样笼罩着他的心,使他不敢轻举妄动。再说,她曾给卡修斯送去过四个军团的兵力,使得腓力比战役中,安东尼的许多战士是死在恺撒调教出来的士兵手里,这可全是由她的过错导致的啊!听说,她也是被逼无奈,而且现在也已经不可能和卡修斯有任何往来了。

可安东尼不会简单粗暴地责怪埃及女王的。因为在他心里还是很敬重她的。恺撒生前对她不也很尊重吗?所以,安东尼不会因为这件事怪她的。他安排自己手下一个特别会讨女人欢心的人——迪利乌斯去会见女王,叫他使用一种介乎邀请与传唤之间的语气和女王说话,通知她到他的面前来。

但这位迪利乌斯才刚被领到克娄巴特拉的面前就自动认输了,他别无选择,只好采用最稳妥的做法:陪上一副笑脸,引用波塞冬劝说赫拉时用过的那句话:“穿上您那件最华丽的衣服去西利西亚吧!”

克娄巴特拉只是含笑不语,她在等待更多的召唤。果然,接着又来了好几封信。她这么做并不是想拒绝邀请,而是要显示一下自己作为君主的尊贵,即使她拜访当前罗马的三位执政者之一,那也只能是一次旅行。七年前,她就曾收到过罗马掌握实权的人给她的传唤,那个人就是恺撒。她当时住在沙漠边缘一顶破旧的帐篷里。然而,当这种传唤再度降临时,她已经今非昔比了:她是坐在凉爽舒适,自己为王的皇宫里,那么她当然需要慎重考虑一下该如何行事了。

“千万不要得罪罗马人,”她那位爱吹笛子的父王在没喝醉的时候不只一次地用这句话告诫她。可是罗马人让她在亚历山大城从来就没有长久享受过幸福生活,难道这就是命里注定的吗?还是个人感受或视角问题?安东尼不是恺撒,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了。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恺撒里昂以外,再也找不到恺撒的影子了。然而,在这位大胡子狄俄尼索斯的身上就不会有一些恺撒不具备的优点吗?或许陪他坐在一辆用两头狮子拉动的车上招摇过市也会别有风味呢?她还有很多事情未曾经历过,体验过,不是吗?最终,他的血气方刚和长吁短叹、情意绵绵的词句牵动了埃及女王的好奇心,指引她如何前行。

克娄巴特拉犹如出征前的恺撒一般胜券在握。既然安东尼要见自己,那么作为一位异域贵宾,也不能不顾及影响。他那么强壮结实,她又那么美丽动人,哪怕是单单激怒了福尔维娅都会是一件让人开怀的事儿。于是,克娄巴特拉决定去一趟,拿定主意心甘情愿地开始这次很冒险的行程。但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安东尼是真正拥戴恺撒的人,光凭这点,就能断定他不会冷落,更不会加害于恺撒里昂。

那么她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呢?当然不能再像当年见恺撒那样把自己裹在地毯里了吧?尤其是现在她不仅是一国之君,也已经为人母了。但她已经隐约预料到了一些必将发生的事,所以她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克娄巴特拉的理智还促使她进行了一些其他方面的思考。她一定要成为这个分管地中海南部地区的罗马执政官的朋友。为此,她要讨得他的欢心。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她的虚荣心使她难以做到为了会见一个罗马人而专门过海经受旅途劳顿,更何况还是在接到他的传唤之后呢。为了不有损当年她去罗马时展现的皇家气派,她叫来许多奴隶,让他们收拾出能填满一整幢屋子的金银珠宝和各类穿戴饰物,装进好几百个箱子里,再让数不清的奴隶用他们汗流浃背、黝黑发亮的肩膀把这些财富从皇宫搬到港口装船。结果装了整整十二艘三层桨战舰。那时的文人骚客极尽华辞美章之能事,详细描述了克娄巴特拉动身前往塔尔苏斯时随身带的这些奇珍异宝。

按多年来的习惯,克娄巴特拉在前往小亚细亚的途中,依然遵循她那种讲究实效的方式,在心里琢磨着自己能从这位罗马执政官身上得到些什么东西。

克娄巴特拉掌握了不少有关安东尼的消息,有从恺撒那儿听来的,有从安东尼的敌人那儿听来的,还有她自己的间谍报告的。从这些消息看来,安东尼继承了他母亲的好脾气,但又像他父亲一样靠不住。这是由他生长的家族环境决定的。他父亲因为喜欢挥霍奢侈,几乎把家都折腾得破败不堪了。他母亲只能整天以泪洗面,满心悲哀。安东尼没接受过多少教育,他在雅典念书时中途辍学,因为他想到叙利亚当骑兵指挥官。当克娄巴特拉的父亲见到这个时年十四岁的孩子时,看到了他那双格外诚恳的眼睛,于是让他成了她父王时期的皇室成员。再后来,在他三十岁那年,幸运地被恺撒选中了。

恺撒不仅选中了他,还给予他十足的信任,那是因为恺撒自认为地位稳固,没有人敢嫉恨他。至于忠诚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忠诚的人吗?要想找到一个忠诚而又有实战经验、无所畏惧的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但克娄巴特拉认为,安东尼确实算得上是这样一个人,在这方面他几近完美。此外,他在恺撒遇刺后的几个夜晚接连召开令人振奋的讨论会,那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复仇决心和英武果敢的气质是那个屋大维根本比不上的。作为恺撒的后裔,屋大维理所应当坚决复仇,可他只会用一种圆滑迟疑的态度慢腾腾地向西塞罗和其他敌人缓缓质疑、发难。

真的——克娄巴特拉在三层桨战舰上继续她的思考——安东尼有时真的像一名滑稽的小品演员,这也是他时常和演戏的人厮混在一起的原因所在。她现在还能回想起他在恺撒葬礼上的那种腔调:他一会儿把嗓门吊得老高,一会儿又低沉得像是在耳语。他像在舞台上表演一般,展示恺撒被杀后蜡黄色的尸体和他身上的三十二处刀伤,最后再像戏剧到达高潮时那样抖开那件血迹斑驳的披风。其实,在恺撒的尸体旁,只有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两个人是真心感伤,不愿见到这种悲剧发生在恺撒身上,不希望这一幕上演。

这个大男孩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鬼点子啊!安东尼与恺撒和解后刚迈进家门,就又接到敌军进犯的急报,他又要火速赶往前线了。安东尼装扮成一个奴隶的模样,头上披着一块黑纱,手里拿着一封自己的亲笔信,去见他的妻子——这件事是福尔维娅亲口告诉克娄巴特拉的。福尔维娅当时失声尖叫道:“他没死吧?”安东尼表情格外沉痛地指了指那封信。福尔维娅拿过信,打开来看,里面写着安东尼保证自己决不再和可爱的基西丽斯同床共枕了。这时,他一把扯下头上的黑纱,和福尔维娅在房间里嬉笑打闹起来了。

还有一次,安东尼用五十万塞斯特斯钱作为给朋友的一份礼物。当满腹怨气的管家面带责备神情地把一大堆钱放到安东尼面前时,他却说:“啊,怎么才这么一点点啊?再去拿两倍送给人家!”

就这样,克娄巴特拉在三层桨战舰驶向安东尼的驻地时,把他的秉性脾气都回顾了一番。她发现,所有这些事没有一件会发生在恺撒身上,他做不出来。因为恺撒更像一位君主,而安东尼更像一位滑稽戏演员,一个大男孩,一个败家子。但也正因如此,他显然是个有女人缘的家伙。

女人?福尔维娅可是一块绊脚石。因为安东尼是个靠不住的人,只要泼辣凶狠的福尔维娅一在身边,他就肯定不敢轻举妄动跟别的女人来往。克娄巴特拉心想,现在福尔维娅远在天边,看她还能看住这个安东尼多久。她又想起了福尔维娅憎恨的屋大维。在这一点上他们三个人倒是一致的,那就是相信,如果安东尼能把他对美酒的兴致悉数转变成斗志的话,他将无所不能,干什么就能成什么。福尔维娅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一个世纪之后的大心理学家普鲁塔克也英雄所见略同,他在一本书中写道:“安东尼在还没学会怕老婆之前已经落到了克娄巴特拉的手里。克娄巴特拉应该感激福尔维娅才对,因为福尔维娅为了自己的成功已经将他驯服,在她交出安东尼时,他已完全习惯于听命于人了。”

普鲁塔克在埃律西昂写书的时候就可能想象到,克娄巴特拉如果能看到自己这段一针见血的文字,她的脸上没准会露出会意的微笑来!

安东尼坐在宽阔的广场上,腰间佩着从未离过身的利剑。剑佩得很松,因为现在任何会让他想起铠甲的硬物都会让他受不了。那把坐椅是专程从罗马运来的。在这块已经被征服的土地上,这把坐椅显示着他的权威。因为他是三位执政官之一,掌有生杀大权,所以他能坐上审判席。其实没有谁把这种权力授予他,因为这种权力本该由元老院执掌的。不过,凭着自己掌握了罗马共和国的半壁江山,被征服地的生杀大权也一并交到了自己手里。再说第三号人物李必达所掌握的地盘目前已经很小了。塔尔苏斯是亚历山大里塔海湾上的一个繁忙的港口,位于海港的东部,毗邻地中海,与塞浦路斯岛和古城安提阿隔海相望。亚美尼亚、米底亚和波斯等小亚细亚王国,也就是当时被人称作安息人国度的那些王国西进时的必经之地。塔尔苏斯因此而成为一个军事要塞。塔尔苏斯靠近内陆的那边有塔尔苏斯山。若想从水路进城,人们要把船驶进一条叫西奈斯的小河里。这条河中长满了芦苇和纸莎草。沿河而上可以看到一个湖,它使塔尔苏斯城平添了些许诗情画意。安东尼就住在塔尔苏斯城中。

彼时,日薄西天,安东尼专门挑选一天中最凉快的时候到广场的背阴处坐着,坐在他那高贵的坐椅上观看人群和集市。他注意到忙碌的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由于独裁者都喜欢盘根问底,所以这时他也想问个究竟。一个说话磕磕巴巴的人告诉他,一件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阿芙洛狄特来了,正在沿着西斯河上行,马上要靠岸了。

安东尼既是军人又是滑稽戏演员,这种人一般是不相信神话传说的。他下令要把那个神秘女人带到他的审判台前面来。可是,骚动好像有些控制不住:人们奔跑叫喊,鼓乐喧天,信使们来回穿梭报信,士兵们则拿起武器系好马鞍跨上战马了。这使得安东尼既恼火又好奇,于是他也从坐椅上走下来,要到岸边去看个究竟。

“她沿着西斯河溯游而上,”还是那位了不起的普鲁塔克这样写道。莎士比亚就是根据他的这番描写来编织自己的故事的:“她的船尾是黄金锻造而成的,船帆是紫色的,船桨是白银的,在竖琴和笛箫的伴奏声中整齐而有节奏地在水面上划动。女王身着维纳斯的服饰,带着女神的气质,斜躺在铺有金丝锦缎的睡椅上,宛如阿芙洛狄特女神现身人间;她的身边围着几个装扮成丘比特模样的漂亮男孩,为她扇着凉风。少女们则装扮成了温瑞伊得斯和美惠三女神的模样,有的做着划船的动作,有的像是在整理船帆一般。各种香料散发出的沁人清香从船上一直飘到了岸边,沿岸成千上万的人群争相一睹女王的芳颜。”

这时人群中闪出了一条通道,安东尼从中现身。克娄巴特拉示意船上所有的灯笼上下舞动,霎时,在薄薄的暮色中五颜六色的灯光交相辉映,一片灯海变幻出了各式各样神奇的图案,不明不暗的光线恰好衬托出女王嘴角的笑意。她安详地躺在那儿,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与安东尼那双黑褐色的手相握,向他致以问候。安东尼既是个罗马人又是个滑稽戏演员,所以他完全懂得欣赏由这位既是女王又是仙后的克娄巴特拉一手导演的这一幕表演。

当晚,塔尔苏斯城中举行了一场极盛大的筵席。“席上所有的杯盏碗碟都是金子做的,”一位希腊作家在描写到这场克娄巴特拉为款待安东尼所举行的宴会时是这样写的,“它们都嵌着宝石,是艺术大师精雕细琢的杰作。墙上挂满了金边的紫色帷幕,十二艘三层桨战舰准备齐全迎接这位三执政之一和他的随从。正当安东尼面对这一桌桌精致的筵席感到美不胜收时,她却含笑致歉说因为来得匆忙,有不周之处还请海函。明天如果他们还肯光临,一定会奉上更多赏心悦目的佳品。同时,她还请他把看到的物品全都收下,作为她送给他的见面礼。第二天的筵席更加奢华。散席时,她再次将所有物品全都送给安东尼。另外,每位高级军官都收到了一份礼物,就是他们所坐的那把椅子、所用的那套金质酒杯和碗碟,还有一顶轿子和几个轿夫。级别稍低的官员收到的礼物是银质酒杯、碗碟、配好了马鞍的马匹和许多奴隶。第四天,女王为每一位宾客买了一塔兰特的玫瑰花,除了在地面散满厚达一英尺的花瓣外,还在天花板上悬挂了许多花环。”

夜深了,阿瑞斯终于上岸离船而去了。这时,克娄巴特拉心想:这位罗马人一下子似乎年轻了十二岁,他简直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次旅行应该说是值得的,国库确实为此折损了不少钱财,但是埃及肯定是保住了。

下午,当安东尼睡够了觉醒过来时,晚餐的筵席还没有开始。女王斜躺在水上漂浮着的临时行宫里,安东尼坐在她的身边,告诉她他们在罗马分别后发生的一切。克娄巴特拉一手支头,仿佛看到了恺撒。他也爱像安东尼这样坐在她的躺椅边,和她一起沿着尼罗河溯游而上。但是,她并没有将自己看到的幻影告诉安东尼。这样做才理所当然,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一般不跟安东尼提恺撒,除非是在鼓励他的时候。

确实,在感情问题上把他和恺撒作比较是没有必要的。起初,安东尼接替恺撒娶这位年轻美丽的埃及女王时,内心深处总也忘不掉恺撒,在无形中感到了一种压力:他要求自己必须充分表现出阳刚气质,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向她也向自己证实,他总有能够超越恺撒的地方,虽然恺撒在众人的眼中一直是那种所向披靡的独裁者形象。当年他和克娄巴特拉在罗马第一次相见时,这位埃及女王就在他头脑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如果不是因为她是恺撒的情妇,谁也别想阻止得了他去爱这个女人并赢得她的芳心,就连她自己也肯定拒绝不了他的。如今,他可以这样做了:恺撒已经不在人世,而他却掌握了罗马的半壁江山,现在他可以像当年的恺撒那样以独裁者的身份出现在她的面前了。所以他抓紧时机,在她的面前表现自己。如果她能对他展现出笑容,那他就有足够的信心看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吸引她的能力。

世上再也不可能有比这一对更般配、出众的情侣了。四十岁的安东尼虽然在年轻的时候就放荡不羁,如今他依然身强力壮,如大力士神海格力斯一般。克娄巴特拉二十九岁,身材仍然纤细窈窕,还像一位亚马孙女战神,不过,现在她是一位更加成熟老练,还生养过一个孩子的女战神了。千百人对他们的结合拭目以待。他们二人也都觉得自己风华正茂,是能够把自己全心奉献给对方的人杰。因此,在一连串的结婚礼乐中,他们结合了,时而激情四射,时而缠绵缱绻,时而再度崛起,这样的两性结合是多么完美!甚至让他们两人所在的不同民族的众神都欢欣鼓舞,大开眼界!

在为期一周的结婚喜宴结束时,安东尼才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高贵。在冷水浴的刺激下,他清醒地意识到,只有拥有了恺撒的情妇,才能真正地成为恺撒。这个女人身上有让男人成为恺撒的万能钥匙。自从恺撒遇害的那天晚上,他时常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在福尔维娅不断地怂恿下,他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心中的空虚有增无减。而现在,这种空虚突然被一阵旋涡填充满了。以前,他在下达命令之前总会习惯性地停顿下来,想一想,听一听,有没有自己熟悉的恺撒式的指令。如今,这种停顿已经不再会有了。安东尼从今往后就是自己的主人了。

克娄巴特拉也感到一种空虚感在慢慢消散。与安东尼不同的是,对她而言要得到满足的是肉欲而不是智慧和信心。这位埃及女王被扭曲的理性所支配,竟然开始讨巧卖乖,玩起年轻人的游戏,然后才让这个开始有些年纪的情场老手发泄情欲。安东尼对她所表现出来的纯熟多变的做爱方式感到很惊讶,而她却总像是被这个人身上的激流所裹卷才那么热情奔放。当她筋疲力尽躺下来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两只狮子的故事,从恺撒遇害后饱受压抑的生命力就又会疯狂地再度高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于是新的高潮又要来临了。

从表面上看,女王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天,在女王到达塔尔苏斯城后一个天气比较凉爽的下午,安东尼坐在斜躺着的女王身边,貌似闲聊地谈到了一件事。他本打算用这件事来指责女王,但现在他仅把它当作一件小事提及。克娄巴特拉对此早有准备,所以她巧妙地将话锋一转,反诘他的观点。他是不是认为她帮助了卡修斯?竟然把自己手中的罗马军团和埃及的舰船送给谋杀恺撒的人?其实,她送给多拉贝拉的那些船只和人马是因为海上风暴被耽搁的。可是她为此还亲自带船去追赶过啊,不顾自己随时有被卡修斯俘获的危险,一直追到了爱奥尼亚海。要不是因为海上又起了风暴,她也疾病缠身,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她如此不顾危险,应该得到感激才对!被诘问的人应该是他,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情势下,他没有采取任何有效措施来助她一臂之力?

安东尼有没有相信克娄巴特拉的这番应答已经没有历史资料可以证明了。但是阿庇安对这一段的描述很可能是比较客观的:“使安东尼拜倒在她脚下的不仅是她的美貌和魅力,更是因为她过人的才华。他发现,自己突然被一种青春的激情卷进她的怀里,尽管他已经年届不惑了。”这时女王忽然想到,今天下午自己也应该提出要求了!国内还有三个人在威胁着她的地位:其一是恺撒死后不知谁放跑的阿尔西诺,现在她已经逃到米利都的阿耳忒弥斯神庙。其二是那位活下来了的塞浦路斯总督,他曾投靠过卡修斯。其三是一个胆敢自称自己是那位淹死尼罗河的托勒密长子的年轻人。这些人必须全都处死!安东尼同意女王的看法。于是,他的手下立即按照三个方向去搜索这三个人,很快就提着他们的首级回来了,这是他们表示任务已完成的凭证。安东尼把这三个头颅送到埃及女王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