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沉的天。
仇心柳醒来时见屋内依旧黯淡,以为还早,便又努了努嘴继续睡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屋内依旧黯淡。
真是奇怪。
虽然困意犹在,她终于还是决定起床了。
推窗一看,才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
亮得有些耀眼。
亮得十分寒冷。
若是艳阳天,想来现在已日上三竿了。
可这是个阴天。
昏沉沉的一天。
仇心柳心头一惊,立时慌乱起来。
她胡乱地披上衣服,连头发都来不及挽起,便推门而出。
万不能错过了时机。
每天只有那个档儿,娘是不在的。
这次爹爹出了远门,却没有带上娘亲。
娘通常什么都会由着自己来,但只要是和爹爹有关的事情,却立即不由分说了。
不行。
所以她万不可错过了那一个时辰。
娘去炼丹房的那一个时辰。
她像一匹小鹿似的冲出了房门,却迎面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一个人。
解星恨并不是有意要拦在那里,只是仇心柳跑得实在太快了,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若是在战斗中,以这样的速度迎面冲来的是他的对手,那他还是会闪躲或是出招的。
可现在冲来的是仇心柳。
是一个总会让他分神的人。
所以他未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被她当腹撞了上去。
“痛!”仇心柳捂着头大喊道。
头和肚子撞,哪个更疼?
怎么说也好像是肚子更疼吧。
可是仇心柳却是先喊痛的人。
莫不是江云有铁布衫的硬功?
他当然没有。
可纵使他有,方才他早已神游天外,也根本来不及运气。
所以这一撞,他必然痛得更多。
可是他怎么敢批评仇大小姐的不是?
所以他只是沉默。
他撞得真的不轻。
可是他的手臂仍垂在两侧,并没有去揉捏按压腹部。
如果被撞了却得不到道歉,那么维系颜面的唯一方法,就是否认自己被撞疼了。
解星恨若无其事地站在哪里,冷漠地看着捂着头满嘴“痛、痛、痛”的仇心柳。
但他到底还是被撞疼了啊。
所以他只能加大呼吸的力度来缓解腹部的疼痛。
仇心柳抬头看见是解星恨,脾气立刻就大了一倍,头部的疼痛也似乎重了几重。
“解星恨你还真是木头啊!撞人家那么疼!”仇心柳睁目嗔道。
其实仇心柳也没有撞得那么疼,可是一看到撞自己的是解星恨,便立刻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简单了结了。若是再给她些时间,什么精神损失、物质补偿一堆又一堆的无理要求就都会向解星恨飞扑而去。
好在解星恨没有给她时间。“你刚起?”他立刻转了话题。
这一问正戳中仇心柳的心虚之处,她方才还在为自己睡过了头而懊恼,现在又被他提起,懊恼便又加重了几分。
解星恨跟别人说话时,向来很是惜字。不该问的不问,不必答的也不答。
可他和仇心柳在一起,却尽说些废话。
他一大早便起来在她门外候着,怎不知她才刚起来?
可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当然没法向她对自己那么横得对她,指责她起晚了并向她提各种无理要求。
他甚至都不能用陈述的语气说:“刚起来呀。”
他不能装出一副太关心她的样子。
虽然说就现在他和她的关系来说,他这样做是更好的。
可是他之前做得太差劲了。
他之前,太我行我素了。
我冷眉冷眼,你爱看不看。
这样导致的后果,就是有一天他突然想满面春风起来,她却未必看得懂了。
“诶?解星恨你这么关心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她一定会这么说。
所以他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
“你刚起?”
这是解星恨唯一可以说的话。
“怎么,有意见?”仇心柳又丢给他一个白眼,用手指叉了叉纷乱的发丝。
“…………。”面对仇大小姐的讥言讽语,解少主惯用的招式,就是“一言不发”。
言多必失的道理,想必他是悟得很透的了。
但今天有要事要办,他不能一直闷炮下去。
“需要我帮忙吗?”他指的,当然是偷书那事。
仇心柳却还在叉头发。
他这话一说,她脸上就立刻飞过两道红霞,“帮、谁要你帮……”
恋爱中的女人时常会想象,让心爱的男人为自己画眉,为自己挽发。
仇心柳当然也想过这样的画面。
所以她才会如此敏感。
解星恨却是一脸的茫然。
这。
这也要害羞吗?
她这是要怎么偷呢?莫不是——
仇心柳却突然明白了。
明白他指的帮忙是什么了。
又是自己想多了啊。
她的心底像是有秋风吹过。
真是凄凉。
与这样的男人恋爱,心里,怎么开出花园呢。
“你在厅外给我把风吧。爹爹不在,应该不会有人进大厅的。我很快会出来。”她的声音像是被很轻很轻的叹息托出来似的,双眉低垂,眼神和这廊内的天色一样沉暗。
解星恨方才还在想着她脸红的原因,听她又这么一说,竟越发迷茫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又是如何让她忽而羞涩,忽而又满面扫兴的呢?
可他到底是解星恨,没有追问,也没有表现出追问的欲念。
眼神平静的毫无波澜。
仇心柳故意绕开他高大的身躯,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仇心柳起得刚巧。
她刚走出石屋,便见到练武场角闪过一袭胭红。
娘刚出去。
仇心柳却没有加快脚步。
她倒是在屋外挑了块厚大的石头坐了下来,神情十分淡定。
解星恨自然不明白她这是何用意。
还是突然又来了什么闲情雅致。
她仇大小姐可是经常犯这种病的。
记得有一次她跟他搅了敌人的老巢,但仇雠说好会派来的支援却迟迟不来,他们因敌众我寡只得落荒而逃。可仇心柳跑到一半,看到有人在卖糖葫芦,竟真得停下脚步掏起钱包想买一串。
那次真是差点把他给急晕了。他只能一把抢了小贩插满糖葫芦的竹竿飞奔而去,仇心柳才又追来。
眼下她莫不是又犯病了?
可今日天色昏沉,也没什么好景够她赏的啊。
仇心柳一手托着脑袋,也不管解星恨脑子里冒着多少个问号。
解星恨无论多么疑惑,总是很少会问出来。
他不问,她自然也不会主动解答。
她这般迟迟不动身,倒并不是在后怕什么。
她也不是第一次偷偷进爹娘的屋子了。
这对她实在不是难事。
所以她根本不必后怕。
她只是怕娘突然忘带什么东西,又折回去取。
这就尴尬了。
她是有过这种经历的。
好在那时她还小,溜得比风还快,也就没有被娘发现。
所以她只要稍微等上一等,看娘不再回来,就可以动身了。
她就这样歪歪地托着脑袋坐在大石头上,安静地等待。
她倒是有些好奇那本书上究竟写了什么。
解星恨实为……
解星恨这根大木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身世呢?
他的生父生母又是谁?
爹爹一直没有告诉他,是怕他冲动,按耐不住先去找了仇家。
看解星恨这般资质,想必他的父母也是练武之人。
即使不练武,至少也很有禀赋。
肯定不是凡夫俗子。
所以能够杀掉他爹爹和娘亲的人,武功一定非常厉害。
解星恨若是太早就去报仇,无疑是送死。
所以爹爹一直都没有告诉他。
爹爹只告诉他他有家仇在身。
其余,他得等到变得很强大了才可以知道。
他现在应该已足够强大了。
所以也值得拥有这一答案了。
她现在,就要去为他拿来这个答案。
森冷的石厅。
森冷的石门。
解星恨在石厅的大门内把守,而仇心柳,则走向了仇雠卧室的石门。
这世间,恐怕没有比这还要厚实的门了。
它坚硬得像是无懈可击。
仇心柳的眼神却平静无波。
她慢慢从头上取下簪子。
方才她在石头上闲坐着的时候,早已熟练地把头发挽成了平日的样子。
今日她戴的,还是那碧玉簪。
现在这碧玉簪已被她握在手心。
只见她轻轻用簪子在石门上一点,那沉重的石门竟“轰——”地自己移开了一道边。
这道边足以让一个人进去。
这石门原来是机关控制的。
可这机关在哪里?
这石门,剑劈不开,刀破不了,掌也震不碎。
而细小的银针却可以办到。
谁都想不到一扇千金重,几人高的大门,竟是被小小银针打开的。
再雄浑的剑气也劈不开,再凶狠的刀法也破不了,再深厚的掌力也震不碎。
只有小小银针能办到。
簪子也能办到。
这碧玉簪的一头,尖锐得就像是一枚小银针。
仇心柳小时候曾用这一头扎过解星恨。
扎得他血流不止。
可见其锋利。
但这石门,却不是被银针扎开的。
仇心柳方才只是轻轻一点,石门就开了。
所以,即便有人聪慧如之想到要用银针开门,却未必知道应该点在哪里。
若是点不对位置,石门当然也还是打不开的。
仇心柳自然知道该点在哪里。
所以她打得开石门。
她擅长鉴定,对于这些细微之处很有经验。
所以她也擅长破机关。
她很能甄别不同。
平日里娘亲想必也是用簪子开这扇门的。
可是爹爹呢?
仇心柳曾经困惑过。
但她马上就发现了奥秘。
就在爹爹手上的玉扳指。
那里,一定藏着一枚银针。
藏着他所有秘密的钥匙。
可是仇心柳有簪子。
所以她不必拿到他的银针,也可以窥探爹爹的秘密。
但是仇心柳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因为爹爹的秘密里还藏着秘密。
那一个个柜中锁着柜,箱中锁着箱,书中藏着书,字里写着字。
爹爹实在是想尽一切可能,要藏住他的秘密。
他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但有时却又觉得自己应该尊重爹爹的权力。
每个人,都有留住自己的秘密的权力。
她有她的小日记本,也是被她加上了好几道锁。
她不希望任何人看到。
爹爹或许也只是有着同样的想法吧。
仇心柳消失在沉重的石门后。
解星恨的心跳得快又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