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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血溅蝶舞

解星恨喂完最后一口水,就把瓢伸向铁面人。

铁面人摇了摇头。

铁面人本就不需要喝太多的水。

但他现在,确是有些渴。

也许是方才他流了太多的泪吧。

可他没有接过瓢,也没有去河边用手盛水。

他从不喝冷水。

也许他从前喝过,而且喝过很多。

他体内残留的寒气,纵使已入上古遗迹般破败不全,但并没有完全消失。

冷水让人无情。

冷水让人清醒。

可他并不想要清醒。

清醒并不能让每个人真正醒过来。比方说于他而言,清醒后却是更深的困惑。

倒不如遵从着脑海中的指令,什么都不去想。

我是从哪来的?要到哪里去?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他只要稍稍思考一些这样的问题,便陷入深深的混沌和痛苦之中。

明明思考这些问题是一种清醒的表现,可是思考的结果却并不能给他带来任何清醒。

冷水灌肠,纵使昏迷之人也能醒过来。

他并没有昏迷,却也不想醒过来。

他也无法醒过来。

所以他只喝热水,和眼泪一样滚烫的热水。

只有热水能让他觉察到生命的存在,只有热水能让他冰冷的身躯稍微舒服一些。

可他并不知道,除了热水之外,还有别的东西也能如此抚慰人心。

拥抱。

仇心柳明明已经醒了,她却不愿睁开眼睛。

她贪婪地享受着解星恨怀抱的温度。

她喜欢躺在他温暖的肘窝,呼吸着四周沁人心脾的花香。

她终于明白,自古美人死在英雄的怀里,并不是什么伤感的事情。

其实,也许是美人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如果她没有死呢?

也许英雄会因为年老色衰而冷落她,也许会见异思迁,也许……

死,本就是一种绚烂而震撼的结束。

虽然凄厉,虽然疼痛。

却能停在最美的时刻。

美,也许只有死能使之永恒。

仇心柳明明觉得胸口的沉闷缓和了很多,可是想到这里,她忽又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刺痛。

解星恨捕捉到的,是她紧蹙的双眉。

“心柳?”他轻问了一声。

她已无法假寐下去。

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车夫把马车引上断崖,自己跃下了车,他们却翻下了崖。

还好山崖下是一片太密的树林,否则他们现在恐已登临阎王殿了。

现在想来,解星恨和仇心柳都有些诧异,他们为什么如此轻信那个车夫。

就那么老实地坐在车厢里,也不怕有什么万一。

也许是因为这名车夫是仇雠派来的吧。

他指定的人,竟然差点将他们害死。

那这个铁面人呢?

他还可靠吗?

他会不会也突然暗中插一刀?若真是这样,他们恐是防不胜防,命必休于此途了。

这黑衣人是如何混进仇皇殿,博得仇雠的信任的呢?

仇雠向来疑心最重,所以他布下的任务,他派出的人,都是极其可靠的。

这次却出了差错。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们继续走吧。”解星恨看了一眼仇心柳的面色,见又重新恢复了粉扑扑的桃红,便接着道:“我们已经到了桃花谷,鱼儿居应该不远了。”

方才的惊心动魄,心中的万团疑惑,都暂且抛向脑后。

任务为重。

家仇为要。

桃花谷四处是一派祥和的气息,处处可闻黄莺的清鸣,还有各种虫****繁相错、此起彼伏的悦耳旋律。低低的草木,高高的大树,不可触及的天空,以及实实在在踩在脚下的大地和路边清澈见底的溪流,每一寸空间都有自己的特色,都有自己与众不同值得你为之留恋的原因。

仇心柳早已忘了方才的虎口脱身,现在已快乐得像一只小蝴蝶一样,在这树荫下,花丛间,翩然起舞。

像是一只金色的蝴蝶。

阳光流泻在她的身上,黄色的衣裙便愈加明媚,愈加流光溢彩。

这桃花羞赧的粉,这草木茂盛的绿,这溪水清澈的白,这天空明净的蓝,这些颜色若是单独拿出来,都可以称得上世间最美的色彩之一。组合在一起,那更是谐和相生,风韵倍增。

可这只金色的蝴蝶来到其中,周遭一切就霎时黯淡了。

解星恨走在她的身后。

铁面人走在他的身边。

他们走得不是太慢,也不是太快。

只与她保持九尺的距离。

不太近,当然是为了不在一边碍手碍脚。

不能再远,是因为她的安全。

换做平时,他一定会走在她的前面。

前面总是未知的,充满危险的。

可今天的她,实在是太美了。

解星恨不愿错过这般少有的景致。

难得见她如此的好心情。

也许是因为他们很少会来到这般如诗如画的地方吧。

微风拂过,仇心柳的秀发像是河边蔚然飘动的柳条。

万条垂下绿丝绦。

只见她轻轻一抛,臂上绕着的绸带就如虹贯空般地飞向左侧的一棵大桃树,“沙沙沙沙”,立时树下便落起了桃花雨。

她的脚尖轻盈一点,黄蝴蝶便已来到了那棵簌簌落雨的树下,探手接住了几点“红雨”,认真地看起来。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无论是谁见到这一景色,都是难以再忘却的了。

更何况,景中之人,早已是他生命中铭肌镂骨的角色。

解星恨的眼神像是冬日温暖的阳光。

他这双贯来冰冷的瞳眸,竟也可以射出这般暖人心扉的光芒。

铁面人看着他痴醉的眼神,心头也不由地震颤起来。

年轻人美好的情感,似乎唤回了他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

似乎他曾经也体会过这种美好的感情。

也曾经为一个人这般如痴如醉。

那个人现在又在哪呢?

她又是谁?

铁面人很想再想下去,在这浩渺无垠的记忆之海中深潜下去。

可是他脑海中飞来横去的命令像是一张大网,把他牢牢地悬在海面上。

他想要下去,却下不去。

他想要看清水下的东西,但却不能够。

“星恨!我们带些花瓣回去好不好?桃花酿的酒一定香醇——”仇心柳审视着手中的花瓣,提声问道。

解星恨虽在看着她,但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

仇心柳本以为他会沉着嗓音,一脸严肃地给自己下禁酒令,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回声。

她有些生气地抬起头,不满地将目光甩向解星恨。

“解星恨!我跟你说话呢!”方才娇甜的声音顿时化作金雷轰顶,雷声未鸣,闪电先至,只见一道黄缎从树下飞射而出,直直向解星恨刺来!

解星恨这才回过神来,猛一抽剑,正欲迎缎斩去,忽闻又一落金雷响起:“喂!我的衣服你也敢砍?!”声音刚落,黄缎已“嗖”地收了回去,剑锋刚巧擦过缎边,削下些金黄的线头在空气中轻扬开来。

仇心柳五指大张正欲抓回缎带,方才的“一战”她并不算输,纯真的脸上便也难掩欣悦之色。

可那纯美的笑容忽然变作了万状惊恐!

她正欲收手,可已太晚!

黑亮的瞳眸睁得愈来愈大,就像这迎面飞来的物体一样,愈来愈大。

一柄刀!

这飞回的缎带,竟卷着一柄小刀!

这飞刀笔直向自己刺来,只听“啊——”的一声,桃树下立刻鲜血四溅。

红雨。

解星恨正欲吹去落在剑上的金线,听到仇心柳的惨叫,立刻冲过去一把挽住无力坠落的蝴蝶。

可一切已经太晚了。

蝴蝶折翼,无法翩然再舞。

她苍白的脸上溅着点点血迹,嘴唇微微蠕动:“星恨……你说现在不已是晚秋了么……为什么桃花还开得这样艳……桃花不是春天才开的吗……”她的声音愈来愈弱,最后就如一瓣桃花般轻轻落在地上。

没有紊乱一丝尘土。

她已痛得昏厥过去。原本净白的右手现在已染满了鲜血。

鲜血还在汩汩流着。

一柄银亮的小刀贯穿了她的掌心。

小刀上系着一尾红布,像是一条红色的鱼。

这布或许本来是白色的,红,是鲜血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