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染红了天。
解星恨拉着仇心柳飞快地出了镇,又向林子里走了几里,才停下步子。
“干、干嘛走这么、这么快……”她显然还没喘上气来。
解星恨的剑眉紧锁,思忖片刻,道:“时间不多,速去点苍!”
“知道啦,别以为就你会分析!他们既然已经刺探到了爹爹的动向,下一步肯定会直接来仇皇殿!所以我们把谢英华这老狐狸给杀了,群龙无首必自乱!”仇心柳越说越得意,欣喜的眼神波光流转,熠熠生光,仿佛在说一个重大发现。
解星恨微一颔首,接着道:
“这是其一。谢英华知晓许多武林密事,且他年过花甲,记忆已不如前,便命人都写了下来,藏在点苍的密室里。义父最想要的就是这个。”
解星恨刚开口的时候她还有些气恼。每次都是这样,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好了,嘟着一张小傲娇的嘴等着他表扬,却总被他一句“这是其一”浇了一头冷水。
她就不明白,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其二”?
可是他说出来的“其二”总是那么有理,那么引人深思,以至于她的怒气顷刻便又消失在思忖间。
“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爹爹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仇心柳不明白地眨了眨眼睛。
解星恨把目光投向远处,道:“人心叵测,武林各大门派之间的恩怨,远比你想的要多。若是得到了,便是要挟的至良之器。”
“原来爹爹想用这些来要挟他们乖乖臣服?”仇心柳半信半疑地盯着解星恨,并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奥秘,就又问道:“直接把他们都杀了岂不是更省事呢?”
“生本比死更难。”
解星恨又取下腰间的白布,抽出了他的剑,轻轻地擦拭起来。他虽然才十八岁,但已经深谙了这句话背后的凄楚。
生,本就比死要更加艰难。
死,只是一瞬的痛苦;生,却是长久的折磨。
他有时真想把宝剑架上自己的脖颈,求得一死的解脱。
但内心的仇恨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懦弱掐灭。
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所以他不能死。
即便活在炼狱之中,也要继续下去。
直到他为死去的父母雪仇。
仇心柳没再说话。她知道他每次一擦剑时,就不想再说话了。
她停在他脸上的目光收回到自己的鞋尖,游走了一会儿,忽然惊呼道:“我的玉佩!”
腰间空空如也,玉佩早已不见。
她还记得进四海镇之前自己还在把玩着它。
一定是方才走得匆忙,把玉佩落在客栈里了!
“星恨,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客栈拿玉佩!”话音未落,仇心柳已经没了影。
解星恨本想追上去,但是想到她这些年间也是刻苦习艺,要没有她方才那火莲一箭,他们也无法这么快地脱身。她,可能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处处保护。
于是他选择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等着可人儿像蝴蝶般翩翩飞回。
他盘坐在地上,静心敛气。
可是心却静不下来。
总有种莫名的不安在心头盘旋。
他想要返观内视,耳边却总是响起呼啸的风声。
风并不大,但风哗啦啦地拨动着树叶,听起来就很浩瀚。
忽听一声白鹭长鸣,尖锐的声响顿时让一切都显得十分安静。
连树叶的声音也变小了。
解星恨忽觉心头一惊,人就“噌”地站了起来。
方才即便同样忐忑不安,他还勉强能说服自己坐着。
可是现在他再也坐不住了。
心柳有危险!
他一个箭步向四海镇冲去。
仇心柳来到客栈的时候,里面的尸体已经不见。
她心底吃了一惊,但马上就开始在地上寻找自己的玉佩。
他们已经在这里生了事,还是别多逗留的好。
可是客栈大堂的地上空空如也,就连血迹也被擦去。
她的玉佩,莫不是被人捡走了?
她正欲抬头问掌柜,一抬首就见着一张弥勒佛一般的脸。
便是方才那吓得直哆嗦的掌柜。
“姑娘可是有东西落下了?”掌柜满脸堆笑,夸张的大嘴让人有些不太舒服。
仇心柳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觉得他定是吓怕了,所以才这般巴结自己。
“我的玉佩掉了,你有见到吗?”他既然这般奉承,仇大小姐说话自然也就不怎么客气。
“姑娘说的可是这枚玉佩?”掌柜从怀里掏出一枚翡翠色的如意玉,玉佩挂在他粗短的中指上,透着清亮的色泽。
“对!就是这个!谢了!”仇心柳一把夺过玉佩,正欢跃地要向门口奔去,却一个疏忽,背后空门大露,只觉后背被人狠狠地戳了一下,继而双脚一软,整个人瘫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随着一声长笑,楼梯上走下十几个人,白服紫带,腰间均配着一把银鞘宝剑。
“大师兄,我们该怎么处理这恶女?”
“这女人长得不错,大师兄,不如先让弟兄们乐一乐?让大家伙都舒畅了再去杀仇雠那家伙也不迟,也许气势还能更旺一些!”
“是啊,大师兄,弟兄们可是好久没有碰女人了!连剑都快握不稳了!”
仇心柳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谋划着怎么吞食自己,心里怒火中烧,但浑身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点苍派养的都是些狼,真是该死!
只可惜自己疏忽大意,没能让他们都死在自己的箭下!
掌柜已经回到了柜台后,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堆七嘴八舌的人。
忽听一个紫冠黑面的人大吼一声:“都给我闭嘴!”
所有人都立刻闭上了嘴。
“把她关到延维塔里,并叫铁锤、铁锥带三百人速去守塔!”他的话像是一块铁石,没有人敢在上面磨下一些好处。方才的欲念,也只能吞下肚子。
他下完命令,他的手下便分了两拨,一拨回点苍找人,一拨则负责押仇心柳去延维塔。
那黑面首领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丢到了掌柜的面前。
掌柜依旧满面堆笑,拿起银票,一张张地数了起来。
黑面人没等他数完便转身出了门。
“手法不错!”他最后一句话渺渺传来,人却已经走远。
掌柜停下点钞的手,抬起左手,看着自己粗短的中指。他看着看着,脸上的褶子就更多、更深了,他那终年常挂的笑容,也多了几层。
等解星恨冲回客栈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原貌。
桌椅整齐地摆在大堂里,地面光洁如镜。
掌柜低头哈腰地站在柜台后,脸上堆着奉迎的笑容。
“可曾见她回来?”解星恨说话向来不怒自威,语气冷漠强硬,让听者不敢不回。
掌柜却面不改色,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解星恨沉默了半晌,见他不再说话,便追问道:“在哪儿?”
解星恨向来不会追问,因为平常人都会自己抖个一清二楚。
这是一次例外。
掌柜没有张口说话。
不同的是,他将右掌伸到他胸前。
他是在要钱。
解星恨握着剑鞘的左手紧了一紧。
但他没有拔剑。
他低下头,掏出一袋钱,“咚”地一声丢到柜台上。
掌柜的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他右手指了指东南方向,道了两字“延维”,便解开袋子,低头开始数钱。
解星恨大步踏出客栈,一把牵走屋外的马,疾疾向东南奔去。
掌柜的头也没抬,继续数着袋里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