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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指手画家

“方才你说鸡血都到了白虎的肚子里,那又是为何想到要放血的呢?”若湖又眨起大眼睛,认真地问道。

江瑕刚被她训了一句,心里并不开心,可是只要有人问他办成了的事,他总还是能拿出十分精神:“你想想,平日里可有在谷中见过这般庞然大物?”

见若湖摇摇头,江瑕便接着道:“纵使它躲在五雷坡,那里的妖怪岂不也要骇得都逃进村里来?要知道大妖虽然不吃小妖,但却爱与它们游戏。”

“游戏?”若湖困惑地眨巴着眼,她想不出这大妖怪会怎样与小妖怪们游戏?而且这“游戏”二字明明听着不坏,为什么小妖怪们要逃跑?

江瑕悠悠道:“比方说让它们给自己挠痒,再比方说让它们互相角斗……反正这世间有数不尽玩人的伎俩,也有数不尽的玩妖的招数。”

江瑕又补充道:“更何况我白日在五雷坡练功,从未见过这巨虎的身影。”

“所以你觉得白虎——它只有到了晚上才会变大?”若湖拄着下巴若有所思。

江瑕拊掌道:“是极!而且不只要到晚上,还要——”

“饮下鸡血!”若湖忽而双眸一亮,抢先说出了答案。

“果然是我的若湖,聪明的不像话!”江瑕击掌笑道,一边伸手拍了拍若湖的头。

若湖却红着脸低下头来,嗫嚅道:“与公子在一起这么多年,不变的聪明些岂不也很不像话……”

江瑕却陡然道:“这么多年都是一起走过的,为什么今天却突然不辞而别?”

他这一问,问得若湖措手不及,目光猛地一颤,怔怔地望着江瑕:“公子,我……”

江瑕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说那鸡血的事:“寻常人喝了鸡血,却也长不了那么大,至多是亢奋一些;但这白虎喝了,却能长大几百倍,这又是为何?”

“内丹,它已炼就了内丹。”若湖垂着脑袋,轻声答道。语气飘忽,想来她还在念着公子方才的那句拷问。

江瑕颔首道:“不错,正是因为它已炼就了内丹,才能将寻常的东西用出不寻常的功效来。这鸡血里的营养竟能为它百倍的利用,才能让筋骨于片刻间突增猛长。然这毕竟是虚长,不出几个时辰又会变回去。”江瑕拧眉道,“但这一增一减,减去的那些便被吸进内丹之中,淬炼得愈发丰裕。”

若湖却摊开手掌,只见掌中赫然就是那白虎丹。

“公子,服下这粒白虎丹,功力便能大增十年。”原来那白虎失血过多、体型骤减、落进她怀里的时候,这颗内丹也便落进了她的掌心。她当然想要将它留给公子,但这次却比以往的任何礼物都多了一层含义——这是最后的赠别礼。

“白虎没有这内丹会活得更快乐。”若湖望了一眼那蜷在角落里的白色小球,接着道:“可是公子需要这内丹。人只有变得强大了,才不会受人欺凌,才能活得更快乐。”

“你只说对了一部分。”江瑕微笑着望着她,“但并不是每一个强者都是快乐的。”他将她展开的手指一根根扳了回去,掌心的白虎丹也就被她拢进了拳心,然后他推回她的手,目光沉静:“这内丹你收好。我不要。”

“公子?”若湖困惑了。从前有好东西时江瑕总是抢得最快,一点都不给她留也是常事,可是今天——

“我就要出谷了,本想和你一起出去闯荡,怎奈你要离开,我当然也不会强求。”他的声音平静,一如这深秋的寒气,没有狂风没有飞沙,却同样冷得直钻人心。

若湖望着他,眼神随着心头颤动。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权保留秘密,我也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要回家,我要出谷,刚好,双燕两边飞,从此各伤悲。”他这说话人虽然平静,听话人却如何也平静不了,尤其是听到那句“从此各伤悲”,若湖的眼眶早已湿润了。

可是突然那说话人也不平静了,他一把握起若湖的手来,紧紧地握着,嘶声道:“不是说好要‘有难同当,有乐同享,心事不偷藏’的吗?为什么你总是瞒着许多我不知道的秘密?今天我爹娘都回来了,爹没有死,娘也一直在桃花谷,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马上就要开武林大会了,所以我要出谷去,去救回我的兄弟……当年推爹爹下崖的是仇雠,仇皇殿之主,我的大哥也在仇皇殿里,中原今日刚召开的武林大会就在商讨‘伐皇大计’……”

江瑕一口气说了很多,他把他能想到的,他所知道的,一咕噜全说了出来。他这么拼命,只是为了让若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对她藏有任何秘密,他知道多少,他便会告诉她多少。

“公子……”若湖确实被他打动了。是啊,这些年来,公子除了做错事外,从来都不会向她隐瞒什么,为什么她可以自私地偷藏着秘密,却一直不告诉他呢。

明灭的眼眸终于重又亮起来,只听她娓娓道:“公子……你还记得十年前是你从山猪洞里把我救出来的吗?”

“当然记得。”江瑕点点头。他的心里有些忐忑,因为他已知道若湖要说她的秘密了。

他从未听过的秘密。

“十年前你救了我,不久却遭恶人追杀,躲进这恶人谷;若湖为报公子救命之恩,便恳请我族长老让我照顾公子。”若湖说到这里,左手便不自禁地抚上腰间佩戴的悬饰,那是一枚金色的令牌,上面阳刻着一些图形般的文字,江瑕并不能看懂。“长老给了我‘十年’。”。

“火狐族最不愿欠下恩情,所以长老虽然忌讳我族子民与人类在一起,但到底还是同意了。然而十年便是十年,少一天、多一天,都是不可以的:少了一天,这恩就还没还尽;要是多了一天,便是公子倒欠恩情了——这也是不允的,火狐族既不愿欠恩,更不愿施恩,只因长老觉得,这世间所有的异族都是不可信任的。”

“那你觉得呢?人类可以相信吗?我——可以相信吗?”江瑕张着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公子……公子当然是可以相信的。公子是若湖最信任的人。”若湖低眉道,双颊泛起了红。

“所以现在十年的期限已到,你就不得不回去。今早才会不辞而别,是这样吗?”江瑕此刻的声音就如这屋里的烛光,并不强烈,却能照进心间的每一个角落,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心中的秘密全拿出来。

“是的。”若湖低声道,“今夜还是我偷偷溜出来的,若是已经被长老发现,想必早已雷霆大怒了。”

江瑕忽然双脚一瞪,“倏”地站起身子来,就拉着若湖向门外走。

“公子,你要去哪?!”他的脚步如此之快,若湖在后面走得踉踉跄跄。

“去你家。”江瑕大步在前,向身后丢来三个字,听得若湖一愣一愣:“……可你知道仙狐洞在哪儿吗?”

“我当然知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江瑕嘴角轻轻一挑,一丝笑容就扬上了青春的面庞。

望月台依旧在那寂静的寒夜中发着朦胧的银光,等待着旧客重来。

若湖和江瑕正站在台下,仰头看着这五块奇石堆起的高耸。

若湖忽然一笑,转脸向着江瑕问道:“公子,你真的知道那仙狐洞藏在哪儿?”

江瑕皱了皱眉,几步走上前,在望月台最底层的那块大石头上敲了敲,暗道“怎么不是空心的”,又绕着那石头转了一圈,眉间的疑虑更深,但还是抬头答道:“就在这石头里。”语气竟然颇为自信。

虽然他已知道这底层的石头不是空心的,但并不能说明上面的石头也不是空心的呀。

只是他没有王良良的本事,不能飞到上面逐一验证。

而且,若不是在这望月台里面,那就只可能在这地底下了。他跺了跺脚,忽然有点想改变答案。似乎地底下更有可能呢!毕竟那望月台里也太挤了吧!

“都不是。”若湖嫣然道。江瑕并没有将那第二个答案说出口,可若湖仿佛是听到了似的,竟然用了“都”。只见她手捏兰指,在空中挥舞了几划,似花,似叶,又似回廊幽深曲折,一时间大雾迷蒙,流萤飞转,再一看,脚下哪还是那污软的泥地,早已变成了光可照人的大理石面,四周湖水相围,他们正站在这水间的桥廊上。水波清澈,比镜子还要光洁。没有风,水面却微波绵连,倒影也被推拉得愈加梦幻。仿佛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这里便是仙狐洞。”若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江瑕转身去看,只见若湖的装扮也变了。上身穿的已不是那件樱桃红的绣花锦袄,下身穿的也不再是那条亮蓝色的百蝶裙裤,眼下她身上穿着的是一条火红色的曳地长裙,同样火红的还有她那明亮的双眸。

“若湖,你的眼睛——”江瑕可是头一回看到眼睛竟能变成红色,除了被人打得眼里出血,或是哭得太多,或是根本就是只兔子,这眼睛怎么可能变成红色的——而且即便是哭了太多,那也只是眼圈泛红,眼珠子还是乌黑黑的啊。

“公子,火狐族人的眼睛都是和血一样的颜色。若湖向云娘子学了隐术,可以将瞳眸里的血色隐去,但是这法术在仙狐洞里却是施展不了的,所以眼睛又变回了原来的颜色。”若湖慢慢向江瑕解释道,“公子,你一定奇怪这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若湖方才已说了,这地方既不在地下,也不在望月台里。”

江瑕诧异地张大了眼,忽而撇撇嘴,随口丢了句:“若湖你别开玩笑了,难不成还是你画出来的?”

若湖却微笑着点了点头。

江瑕吃惊地一跃三尺高,差点跌进湖里,好在若湖及时拉住了他:“公子,这世间本就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你现在只是知道了火狐族这一隅,然而除了火狐族外还有许多新奇的地方,许多瑰异的物事,许多玄妙的生命,所以要常保一颗好学的心,千万不能如井底之蛙,总以为头顶的那一小片天便是整个穹苍。”

江瑕右手按着胸口,讷讷点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这画——”

“家就在心里,缘何不能画出。”若湖含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