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九人使的鹰爪手,雄猛苍劲如飞鹰俯猎;九条人影来去倏忽,竟如转灯重影叠出,明明只有九个人,可站在中心看去的时候却竟似有十九人;人影在四周飞转,越转越快,最后竟连成了晃眼的帷幕,竟是把解星恨和仇心柳困在了中央,两人背靠着背,迟迟没有出手。
只听一人道:“仇皇贼人的头颅,可是给孤老前辈再好不过的见面之礼!”
“什么东西!转得本小姐眼睛都花了!”仇心柳怒道。
又听一人哼道:“仇大小姐莫非连‘苍鹰转九曲’的名字都不曾听过?”
仇心柳小嘴一撅嗔道:“什么苍蝇?什么酒曲?你们是卖汤圆的吗?”
“留神。”解星恨沉声嘱咐。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死丫头!兄弟们上!定要活捉了这臭丫头把她给剥得精光!”只听一人高吼一声,那九人便加快了脚步,“转灯”愈转愈快,愈转愈小,四面八方向中央二人夹来。
这“转九曲”的功夫,就是将对手围住再逐步收束,人影飞转让其眼花缭乱,四面皆敌让其措手不及,武功较弱者只突然撅来的一爪便已防不胜防;武功卓越之辈却也挡不住四方同时袭来的挖心九爪。
包围越来越紧,仇心柳手心已渗出冷汗来。
忽听“喝啊——”的齐声长嘶,九只锃亮的金刚铁爪从那帷幕中破将出来。
“啊——”眼见那鹰爪已抓上了两人的胸腹,一时鲜血四溅,像是山涧的水雾喷白了一方天,这血雾也已染红了人的视线。
“扑。”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四下传来。
是重物着地的声音。
断手落地。
九只断手同时落在了地上。
鲜血沿着剑稍滴落。
谁也没有看清解星恨何时抽出的剑。
谁也不相信他是如何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同时砍下了九个人的手。剑虽可挑、可刺、可砍,但谁又知道这一拳之隔的距离内要反手握剑才能砍敌,而要砍断筋骨又需多大的内劲。
可是解星恨连眉毛都没有挑动一下。
臂已断,那“转灯”却还在飞转,但惊恐声连连,已没了方才密不透风的气势。
“星恨你别耍帅了,还等什么!还不快点再来一剑!”仇心柳在他背后娇声囔道。她竟像是在说家常闲话似的,让人听来仿佛只是小女儿的嬉闹,可谁都知道这嬉闹背后,却关系着九条人命。
转灯已慢。九张人脸渐渐现出,此刻每一张却都像是亲兄弟的脸,乍一看都是一模一样的。
惊恐已扭曲了每一人的五官。
他们都张着嘴巴,下巴不住地打着颤,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的。”解星恨忽而身体骤低,一个蹲步,一道寒光便自手中发出,环光四扩,顿时一片“哗啦啦”的声响,脚下已被踩碎的树叶全都扬了起来,推着九条人影向四方飞去。
“麻烦!”仇心柳俏嘴一嘟,探手就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弩来,小手轻搭,身姿如花开曼妙一转,便听得一阵“嗖嗖”,然所着之处却了无声息。只见飘落地面的九条人影喉间俱是猩红一点,人人怒目圆睁,竟临死都未能说出一句话来。
仇心柳撇了一眼那九条凄惨的尸首,转身嘟嘴道:“看,每次我都帮你这么大的忙,你不谢我,却还想甩掉我。”
解星恨静静地看着她娇嗔的脸蛋,没有说话,只垂下头轻轻拍去衣襟上的尘土时,一抹笑容才飞上了嘴角。
“小心,恐怕还有伏敌。”叮嘱了一声,他便又拔腿向前走去。
“这些人似乎早就知道我们要来了……”仇心柳锁眉忖道,飞快跟上他的脚步。
难不成风声已漏?
不可能。
除了仇雠和自己,还有谁会知道他们的打算?
解星恨快步走着,边走边沉思着。
若是消息已被透漏出去,恐怕这林间就不止这一个埋伏……
“星恨,你在想什么?怎么又不回我话!”仇心柳见他又沉默开来,便一把拽住他的手,不满道。
她的“话”音刚落,两侧的银杏树后忽然滚出两个巨大的东西!
果然不止一个埋伏!
乍一看,这滚出来的东西竟是两个大酒缸,虽然缸体巨大,但是咕噜噜地竟滚得很快,直直向解星恨和仇心柳压去。
只见一道金光飞起,解星恨已抱起仇心柳立于树头。
只听树下飘来一个声音:“大哥,他们上树了!”
另一个声音也飘了上来:“似乎不太好办了呢……”
“这酒缸竟然会说话!”仇心柳吃惊地指着那两个酒缸,只见缸口上冒出两个光头来,眼睛像两颗劣质的大珍珠凸在外面,满脸肥肉一层一层似要流油出来。
“好恶心……”仇心柳嗤鼻道。
“大哥,她说俺们恶心!”说话的这个声音细得像铅丝,又细又尖,简直让人想不到一个胖子也会发出这样的嗓音。
“竟然说俺酒兄弟恶心,好大的胆子!”方才已觉得那前一个声音细得难忍,但这个声音却比第一个还要细,细得快与发丝一般——实在难以相信一个胖子的声音竟可以这般细!恐怕是在酒缸里憋久了挤了喉咙了罢!
“我不只说他,你也包括,恶心死了!”仇心柳做了个鬼脸,忽而明眸一转,笑道:“他是你九兄弟,莫非你家还有七坛缸子?”
只听铅丝音道:“俺是酒老二,他是酒老七,俺家就俺两兄弟!”
仇心柳道:“原来是姓酒。但既然他是老七,证明你还有五个兄弟,莫不是都死了,所以只剩下你俩?”
发丝音道:“名字与辈分无关,只因九九二十七,他便叫酒二,我叫酒七。”
仇心柳却娇笑道:“你俩算术也太差了吧,九九不是三十六吗?”
解星恨紧了紧环住她腰间的手,轻轻咳嗽了一声。
仇心柳却毫无感觉,继续道:“你娘是不是都在酒缸里生下了你们,结果没想到你们个个这么大,把缸子都撑满了,拉也拉不出来?”
“大哥,她,她侮辱俺们老娘!”那细如铅丝的声音道。
“死丫头,真以为上树了我们就治不了你丫了!”那细如发丝的声音又道。
解星恨一直没有说话,只紧紧扣着她的腰。
只听那发丝音接着道:“饭前一缸酒,活到九十九。”
那铅丝音也接着哼来:“不听酒兄言,吃亏在眼前~”
语音刚落,就见两道水柱如箭射出,两张肥脸上圆嘴怒张,水柱竟是从那嘴里射出来的。
解星恨双脚一蹬,便落在了另一棵树上。
谁知这水柱竟像鞭子一般地灵活,解星恨落到哪儿,它就追到哪儿。水花打得满树银杏叶噼啪直响,但就是没半点能溅到两人。
仇心柳忽然惊道:“这水怎么是黄的……”
只听那发丝音道:“哪个酒不是黄的……”
仇心柳又疑道:“这水怎么还是臭的……”
只听那铅丝音回道:“哪个酒不带点臭……”
可仇心柳忽然瞠目大叫:“这不是酒,这是、这是尿!”
两人忽然齐声笑道:“你怎知这世间的酒不是尿——这世间的尿又不是酒?”
仇心柳已恶心得快要呕吐,但是她心里却竟觉得这胖子的话有几分道理。只是经过了肠子,酒便成了尿,而尿再萃出水来,岂不是又可用来制酒?
可仇心柳忽然明眸大睁,惊呼道:“不好!这是化骨水!”
只见那水花所着之物,俱以软软地瘫了下去。银杏的明黄和枝木的棕褐,混成一潭黏黏稠稠的东西,齐齐向地上落去。
“速决!”一直沉默不语的解星恨忽然发了话。
他话音刚出,脚下就是两声“砰”、“砰”巨响。仇心柳惊得一头埋进解星恨的脖颈里,却觉那水柱声弱了下来,待她再睁开半只眼看去,树下竟躺着两个赤裸裸的大肉球,竟都光着身子,身上堆满了肉:由于长年的挤压,那些肉也压出了形状,即便没了那酒缸,他们两个看起来还像是酒缸。
但最扎眼的却不是这些肉,而是他们那同样裸露着的下体。
仇心柳极力将目光移开,却还是一不小心瞟见了一眼。
只一眼,便再难以忘记那画面。
这两个男人,竟没有****!
那本该长着男人最骄傲的东西的地方,竟是像肚脐一样的一个结。
这一回,连解星恨都忍不住皱眉了。
好恶心的画面。
好恶心的兄弟。
只是这两个肉团子再也动不了了。
只见他们各自胸口都插着一小块瓷片,鲜血正慢慢地渗出来。
鲜血这才慢慢地流出来。
每个胖脸都还是大笑的表情,笑得是那么开心,好像就算死亡,也不是一件可怕的事,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仇心柳都没有觉到解星恨有动手,这两个恶心的胖子竟已暴尸于下。
原来解星恨方才说的那“速决”二字便是他所出之招。雄浑的音波将酒缸一气震碎,缸片飞起,直插缸中之人的命脉。
这一切说来简单,听来更简单,可谁人能有这般厚实的底气,谁人又能算得这般精准,能算出运几分力刚好可使飞起的缸片直击要害!
只有解星恨可以!
仇心柳虽然在心底暗暗为解星恨叫好,嘴上却不肯夸出一句,而是嘟着嘴翻着眼睛咕哝道:“真没劲,就这样死了啊……”
解星恨依旧沉默,抱紧她几起几落,直到跃开了三丈远,直彻底远离了那片淋漓之地,才放心地跃下树去。
“难怪这两人的声音这么细……”只听仇心柳一人颦眉呢喃着,“原来是阉人……”
一直沉默的解星恨却开口道:“他们不是没有,只是在里面。”
“长在里面?!”仇心柳听得目瞪口呆,又反问了一句:“怎、怎么可能有长在里……里面的人……”她这才意识到他们讨论的话题有些令人窘迫。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解星恨悠悠道,表情淡若清风,似乎这世间之大,什么奇怪的事他都已见过了。
“所以他们的嘴里才会射出尿来……”仇心柳终于像是接受了事实,又稍作推理,便觉得的确合乎情理。
那东西在体内,所以尿都流进了肚子里。稍稍运气,便能将其从口中射出。
那这尿液又是如何变作了化骨水?
仇心柳不用去检查他们的嘴,便已能猜到是什么伎俩。
他们的嘴里咬着纯金制成的枪管,只轻轻一挤便能将其间用薄纸包着的化骨粉咬破,粉末遇上从食管喷出的尿液,便配成了化骨水。
然这等暗器必是凶险无疑,非但令对手防不胜防,于使用者自己也未尝没有危难?只因若是腹中没有足够的底气,源源不断将尿液射出,那化骨水是极有可能倒流回去的。
若是那样,恐怕他们,就真得化成了两坛酒了。
但他们若是嘴里有枪管,又是如何说话的?
仇心柳知道鹦鹉可学人说话,但她也知道,鼻子也可学嘴说话。
所以他俩的声音才会那么尖细。
只因鼻腔要比口腔小得多,用鼻腔说话,更要挤压腔口才能发声,所以声音便愈发细了。
她是个博闻强识的女孩,喜欢新奇的东西,知道的便也很多。
对于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她所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些。
也难怪解星恨会那么喜欢她。
男人都欣赏聪明的姑娘。
虽然他们也许,会选择蠢笨的老婆。
然而虽然这推理这般合情合理,仇心柳回想起这两个胖子来时,还是觉得胃里十分恶心。
忽听解星恨沉默片刻,低低道:“九九八十一,回去好自用功,莫要在人前闹笑话了。”
他向前大步迈去,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