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恨——你慢一点!”清脆的声音像欢跃的小溪穿梭在竹林间。
仇心柳提着裙,垫着脚,在河床上的鹅卵石间跳走。
她最爱的那套金边黄缎裙,下边是收束的。
所以她根本迈不开步子。
脚畔就是湍急的溪流,脚下的鹅卵石常年受到流水的冲刷,滑得根本踩不住。
这样的路,万不可停下脚步。
只有飞快地向前走,不停地踩向另一块石头,才不会摔倒。
可是仇心柳根本迈不开步子。
就差一寸啊。
就差一寸,她的右脚就可以够到前面那块黑亮的石头了。
可是就是这一寸,她怎么也迈不开。
怎么可以!
一定可以够到的!
仇心柳拼命为自己打气,一时早已忘了没有半点队友情谊的解星恨。
她卯足力气,左脚向后一送,右脚向前一踩。
够到了!
她的右脚踩到了那块乌亮的石头!
可她的左脚正要跟进时,前面忽然拍来一个小浪,一时间将她的右脚全浸湿了,她脚下的石头也舒舒服服地冲了一个凉。
“啊!”
这湿漉漉的石面现在更滑了!
仇心柳大叫一声,毫无控制地向水里栽去。
只觉一片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摔在这白哗哗的水流中。
如果是四脚朝天,那岂不是太丢架了。
她睁眼看到的是满天红霞。
还有一个人的脸。
一张俊朗的脸。
她摔进的,是解星恨的怀里。
耳畔依旧是溪水淙淙。
解星恨跌坐在溪流里,任调皮的小溪向着自己横冲直撞。
他的下半身全湿了。
只有拥着她的怀没有湿。
“你——你不是在前面吗?”仇心柳清晰地记得他刚才早已跑得没了影。
“你的裙,紧。”
解星恨说话很有意思。
他想说的其实是:我忽然想起你的裙子下摆很紧,所以回来帮你渡河。可是他总喜欢省掉很多字。
所以听起来就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好在仇心柳听得懂。
她听得懂,那就够了。
因为解星恨很少跟别人说话。
“哼!你怎么对我这么了解?!”仇心柳心里甜甜的,想不到他观察得这么仔细。可是她心里越是甜,就越是不愿让他知道。
她秋瞳一转,白了他一眼,嘟着嘴巴看向他身后的彩霞。
解星恨没有回答。他双脚一发力,身子慢慢直了起来。他缓慢地挪动着步子,蹚水到了溪的上游。
他之所以如此缓慢,是因为手里抱着仇心柳。
他一上岸,仇心柳就“嗖”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
她也不顾下半身都湿透了的他,一把拉起解星恨的手就向山下跑去。
“不上山?”解星恨疑惑地看着她。明明是她要来山顶看日落的,为什么忽然却又不看了?
女人的心思,真是阴晴莫测。
仇心柳没有回他的话,只是飞快地拉着他向山下跑去。
跑了约有一里地,来到了他们刚才涉水的下游处,她才停住脚步,转身道:“刚才那次不算!我们重新来比!”
她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和没得商量。
比什么?
她莫不是把刚才那趟涉水也当做了比赛?
要不要这样!
解星恨心里叹了口苦气。他脑海中闪过仇心柳的各种不甘和没得商量的眼神——在饭桌上,在父母前,在他们行走的每一步间。
她要比他吃得更快,要跟他争更多的奖赏,要超过他的每一步。
仇大小姐还真是什么都比。
但她只和他比。
“吱——”一个极有张力的声音把解星恨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眼前的情景立时让他傻了眼。
她做了什么?!
仇心柳竟然把裙子的右侧由下而上的撕了个大口子!
她白净的右腿露了出来,在火红的天光下色泽圆润而又柔和。
仇大小姐向来是一不做,二不休。
她虽然只撕了一下,口子却一直裂到了大腿。
所以她的整条右腿几乎都露了出来。
她的腿白得像是一件瓷器。它并不太细,也不太粗,该丰满的地方足够润圆,该纤细的地方足够苗条。
解星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里。
“又看!”仇心柳的脸“噌”地红了。
比天上的晚霞还要红。
“先走了!”话音未落,仇心柳已一个箭步跃了出去,摆脱了裙摆的束缚,她像一头小鹿一样在山涧间舞动,那方才狡猾的一块块石头,现在都像台阶一样乖乖地等着被踩,牢牢地将她托住。
仇大小姐却不知道,千年后她的此举竟成了潮流,而且还有一句非常时髦的话:裂帛,是一种勇气。
解星恨并没有追上去。
他沿着旁边的大道慢慢地走回了上游。
他们本就不必走这水路,这全是她的执意。
他当然可以再由她任性一回,可是他很明白,现在他若是无视她的挑战,便能收到更好的效果。
解星恨对仇心柳非常了解。
十分了解。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随着她,什么时候该对着干。
但无论他怎么做,都是在宠着她。
仇心柳看到慢慢踱步上来的解星恨,眼里已有两棵火苗在窜。
“你!!你犯规!!”仇心柳气得声音都在抖!
为什么每次她最有把握赢过他的时候,他都明目张胆地退出比赛。
为什么他老是惹她生气!
而为什么他总能把她惹得很生气!
“我没答应要比。”解星恨甩下一句傲如寒梅的话,径直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你!!”仇大小姐被彻底激怒了。
解星恨你真是欠揍!就让你尝尝本小姐九阴白骨爪的厉害!
仇心柳纤细的手指顿时像上紧的弓弦,弯曲的指节映出指骨的森白,抬手便如脱弦之箭,疾疾像解星恨的左肩抓去。
解星恨一个回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腕。
“疼!”仇心柳大叫了一声,惊坐了起来。
解星恨也坐了起来,紧紧抓着她的腕。
可是他们并不在竹林间,身旁也没有溪水在流。
虽然屋内月色如水。
虽然微风轻轻拂过窗外的一小排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沙沙声。
原来是一场梦。
是谁的梦?
都从梦里惊坐起来的两个人,疑惑地望着对方。
为什么他握着她的腕?
为什么她的腕真得在他手中?
“我梦到了一片竹林……”仇心柳迷茫地回忆着。
“有小溪。”解星恨也在回忆。
仇心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接着道:“你抱着我跌进了水里……”
“你把裙子撕裂了。”解星恨的眼睛也睁大了。
“你、你又耍赖!明明说好要比的……”仇心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答应要比。”
解星恨脸上恢复了平静的表情。虽然他的心里依旧波涛起伏。
他们竟然做了相同的梦!
梦中他是他,她是她,一切都是共同的记忆,可他们却仍在屋里!
仿佛是在另一个时空的一场奇幻旅程!
“你是不是偷偷跟着哪个臭道士学了些什么‘潜梦’的鬼怪妖术……”仇心柳嘟囔着嘴,没好气地丢出这么一句,好像对与他分享了同一个梦的现实十分不满意。
解星恨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表情很严肃:“那次你在四海遇险,我感觉到了。”
仇心柳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解星恨说话总是很跳跃。
可是仇心柳如果不接话,这并不是代表她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那次她在四海遇险,他还在几里之外的醉林。
可是他感觉到了。
现在他们心贴着心,同卧一榻,他又怎会感受不到她的梦呢。
古有灵犀一说。
当真不是妄言。
仇心柳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解星恨,没有接话,也没打算再接话。虽然夜已深,寒已浓,但她却觉不到一丝寒冷。
不只因为她盖着大半条被子。
也不只因为他紧紧握着她的腕。
她觉得眼角热热的,幸福如大雨般将她笼罩。
若干年后,有人问起她当初为何那么坚决,她淡淡地笑道:“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虽然自打她能记清事情起,自己就对解星恨有着一种特别的情愫。
但她真正爱上他,真正决定要为他付出一切,要和他生死不离,是从那一夜才开始的。
无论结果如何,我这一生,都只属于你了。
她扑进他的怀里,泪水无声地顺着面颊滑落。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流泪。
但是他知道她并不是因为难过。
屋内月华似梦。
忽见窗外红光滔天。
难道红日已升起?
可这五更还未到,眼下又是深秋,天怎么可能已经亮了?
屋外躁动一片,马的嘶鸣,人的脚步,铁器的碰撞,杂乱间只听一人疾呼:“不好啦——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