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看到仇心柳被七八条汉子围在中央,怒火中烧,但他极力克制,力图以理服人,尽量不冲动误事,伤了和气。
江瑕尾随在后,看到嫂子这般被人欺负,方才还在因她吃醋因她妒的自己,俨然已全心全意地护起她来。他知道大哥虽然剑法高明,但口才未必是好,若是说错了一句话,难免双方就会兵刃相向。而且看对方这气势,显然不会轻易放过这好不容易逮住的羊羔。至于是谁栽赃于仇心柳,又是出于何种目的,眼下他也未有了解,但这到底不是当务之急,为嫂子解围才更重要。
“心柳——”江云这一喊,方才此起彼伏为仇心柳辩护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来人。只觉他杀气腾腾,人群便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道来,谁也不敢靠近。看他腰间佩剑,便知他也是武林中人,看来也绝不是等闲之辈。
江云既没有运掌也没有抽剑,他只凭着这股凛凛杀气向那制着仇心柳的八条大汉直逼而去,他们竟把持不住,自己退下阵去。只一人还似有所不服,可当江云走到他面前,目露杀气的双眼冷冷地眈视着他的时候,他便也觉得颈后寒意骤起,两手软得都握不住拳头,到底也畏怯地松开了仇心柳。
仇心柳一把扑进江云的怀里,幽咽道:“云哥哥……”她这一扑,江云心头便是一动,看到她竟然已哭成了泪人,想必刚才肯定受了不少委屈,目中的杀意便跟盛。
“阁下空口无凭,何以诬陷内人?”江云挑眉厉声道,搂着仇心柳的手并不松开。
方才那位大喊“人赃俱在”的蓝衣道士玄空子,油布依然握于手中,可面对江云浑身散出的凛凛寒气,他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再不能像方才那样理直气壮、恃势凌人地指着仇心柳,大声叱责她便是贼。
只见那紫袍少年轻扬嘴角,面含笑容,微一颔首,语气十分恭敬:“有幸见着江云江公子一面,当真是我等之万幸。小弟并非故意刁难令夫人,只因人赃物赃俱在,还望江公子能给在下一个解释。”
江瑕一听他这种话中带讽的语气便心生反感,一步上前,直接抢过话头道:“谢归清,你别看我大哥还同你讲些理便拿证据压他,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这集市上人来人往,极可能是那贼故意乘她不备将这赃物塞于她的。再说你看她带着这么多东西,哪还有闲手去偷你家东西?啊?你何时又和武当派混在了一起?”
谢归清被他一番驳斥说得脸上阵青阵红,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虽然自诩口才不赖,但今日遇见了江瑕,无疑是小巫见大巫——还未开口便觉气势已是差了三分——要知道这世上能辩过江家父子俩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仇心柳听到平日经常被自己贬损的江瑕,竟然在危难时刻救她于水火之中,心下十分感动,渐渐有了些许愧意。友到用时方知尽,可是仇心柳身边的朋友,虽然没少被她奚落过,但关键时刻却都还是心心护着她的,也许是卖江云的面子,也许是因为仇心柳虽有一张刁钻小嘴,但并不引人生厌。
人群里又响起了话声:“我方才看这位姑娘确是被两个人撞到了。那两人才是形迹可疑,跑得那么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莫不是贼,又为何要这般慌张?”
“是啊,我猜那贼定是故意撞上这姑娘,又乘她不备便将这窃物塞在她身上。这种事儿对贼来说简直是举手之劳。”
“是啊,你们这些大汉莫要再仗势欺人了,你看人家家里人都来了,定是一起上这安庆城来逛市的,被你们这一搅和,本来好好的心情都没了。”
奇怪的是,大家不知为何,竟不自觉地总为这昔日的恶人之女辩护,若说平头百姓对武林中的事情知之太少也就罢了,可有不少武林人士,眼下也分明是站在仇心柳这一边的。
现下仇心柳这一边的理越说越壮,谢归清那一边反倒成了“敌众我寡”的局面,那几条大汉遭着浪潮般的责骂早已矮了半个头,谢归清单薄的身子也似要被这浩杂的人声给刮倒,此刻江云等人只要抽身离去,料是人群也会为他们开道,料是谢归清等也不敢阻拦。他正要转身而去,只听那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也许确是我们冤枉了令夫人,但还望江家两位公子能协助我们找回失窃之物,一来让大家都看的明白,令夫人实为遭人栽赃,二来我们定将以重金酬谢。”
“江公子若能助武当派找回这镇派之宝,武当上下定将尽心报答于二位。”只听那一直哑口失声的玄空子终于说出话来,但他这话方一出口,就见谢归清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便立即知道自己失言了。
众人一听原是武当镇派之宝失窃,四下便议论开来,玄空子恨不得他们都是聋子,恨不得说出去的话不是泼出去的水,恨不得时间能倒流——可是他们谁也不是聋子,说出去的话也正似泼出去的水,而这时间,更不可能倒流。
不多时全城都会知道武当至宝失窃的消息,不多日恐整个中原地带都会传遍这消息。秘宝既已失窃,想必有许多心念不纯、暗自觊觎之辈便会蠢蠢欲动:若是说要攀上那万丈峭壁,入武当去偷来这秘宝,那确实比登天还难;但如今这玩意儿已流于民间,只要找到这贼头便能找见这秘宝,虽然能自武当偷来这宝贝的贼人必是功力不浅,但比整个武当派总要容易对付的多。
到时秘宝在手,论是有天大的要求武当派也定极力满足;何况更多人并非起的是财心,对于练武之人来说,若是这秘宝中还记着什么绝世神功,那才是真正让人心旌动摇的。
谢归清的话术到底不赖。
“一来让大家都看的明白,令夫人实为遭人栽赃,二来我们定将以重金酬谢。”
纵是这后半句话对江云毫无作用,但只这前半句就足已让江云为之正色。
“好。内人的清白我自会证明。”只听他沉声答道,声音清冷,话语简洁,但其分量却尤为深重。
只这“证明”二字,又不知给他揽上了多少麻烦。
他本想退隐江湖,从此只与她过举案齐眉的日子,可眼下见她当众遭人诬陷,虽然众人都帮着她这一边,但难免会有长舌之辈,更何况他们昔日的身份,更需要彻底洗脱这污名才得安宁,否则闲言碎语总碍于耳,更何况还会影响小情和小安的正常成长。
但他心下最忍不了的,还是见仇心柳这般被人诬陷。
也许那贼人只是随意找了个替罪羊,也许她只是刚好不巧撞上这霉头,可是看她方才那般委屈,他心里就有愠火,倘若不把那栽赃嫁祸之人揪出来,自己也是咽不下那口气的。
他可以让别人七招而不还手,但决不允许任何人动她半根毛发!
仇心柳一听他竟然应诺下来,张眼失声道:“云哥哥,你为什么要——”但她话还没说完,江云已揽起她的腰肢,抱着她大步走出了人丛。
“云哥哥,你又逞什么能嘛。你当真能把这贼捉回来?”安庆城外,仇心柳正撅着嘴一脸埋怨地瞅着他。
“我说了要给你一个证明,就一定会做到。”江云的表情还很严肃,显然方才发生的一切委实让他有些动怒了。
“我都没说要证明,你着急给什么呀。”丈夫这么疼爱妻子,妻子却很不给他面子,只见仇心柳足尖点地扭起了右脚脖子,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江云听她这么一说,眉宇锁得更深,明明他在为她操心,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真是有些欠打。他清冷的面色终于有怒气晕起,可他还没开口,就觉得怀里先是一震,继而是一暖,只见仇心柳已扑入他的怀中,柔声道:“但是……柳儿还是要谢谢云哥哥……如果刚才你不来……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温暖的肢体,这柔软的话语,早已把他那方才萌生的丁点怒气吹得不见了影,心波荡漾,整颗心好似棉花一般的轻盈,本已到了嘴边的责备之话,竟也不知何时掉了包——
“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两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还打着光棍的江瑕在一边终于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表示自己还在场,请两位顾及一下他这单身汉的感受。
江云这才意识过来,脸微泛红,急忙想将仇心柳扶直,可仇心柳明明也听见了那一声轻咳,却就是赖在江云的怀里硬是不放开,一双明眸坏坏地瞅着江瑕,竟还伸出舌头来向他做鬼脸,好像在说:“我就当着你的面撒娇,就要让你看的心痒痒!”
江瑕鄙夷地斜眼瞧着她,撇嘴道:“做人这样真的好么,我刚才可也是帮你说足了话的!”心里真想往这丫头脑门上大拍几掌。
但是他到底只是心里想想,只要江云还在,他就永远只能心里想想;只要他还想活命,他就最好只是心里想想。
忽而听他扬眉含笑道:“大哥,我看天色不早了,小安小情一定在家哭闹得紧,你们先回桃花谷吧,我四下找找线索。”
仇心柳这般欺凌他,他还只为他们的小夫妻生活考虑,甚至决心掺和进江云接下的这混汤水里,当真是让人意料不到,不由心生佩服。
虽然他们兄弟相认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可是讲足了兄弟义气。
他这么一说,仇心柳心里便过意不去了。想到自己方才那么得瑟,他却非但不怀恨在心,反倒替他们着想的很,脸上已起了羞愧之色,嗫嚅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夜深了你一个人在外面……小鱼叔叔和菁婶婶也会担心的……”
江云也急忙补充道:“这贼人想必已躲在某处,夜深了未必能找见,不妨明日再出谷打探消息,更为稳妥一些。”
却听江瑕以掌击胸,“哈哈”大笑了两声,高声道:“放心!以我‘翻江倒海一只虾’的本事,恐怕这世间还没人能难的倒我!我随便逛逛就立马回去,大哥和嫂子自不必多虑!”
他忽而又压低了声音睇目道:“而且你们俩这风情月意的,让我这只孤鸾如何吃得消哟。”
话音未尽,人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