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空山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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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下编:俗世微尘 (30)

民国五年移居大岸顶。四月,因厦门日本领事底邀请,回台参与“台湾劝业共进会”,复与旧友周旋数月。因游关岭,轻便车出轨,先生受微伤,在台南休养。那时,苏门答拉棉兰城华侨市长张鸿南先生要聘人给他编辑《服官三十五年事略》,林叔臧先生荐先生到那里去;先生遂于重阳日南航。这样工作预定两年,而报酬若干并未说明。先生每月应支若干既不便动问,又因只身远行,时念乡里,以此居恒郁郁,每以诗酒自遣。加以三儿学费、次女嫁资都要筹措,一年之间,精神大为沮丧,扶病急将《张君事略》编就,希望能够带些酬金回国。不料欧战正酣,南海航信无定,间或两月一期。先生候船久,且无所事,越纵饮;因啖水果过多,得痢疾。民国六年旧历十一月十一日丑时卒于寓所,寿六十三岁。林健人先生及棉兰友人于市外买地数弓,把先生遗骸安葬在那里。

先生生平以梅自况,酷爱梅花,且能为它写照。在他底题画诗中,题自画梅花底诗占五分之三。对人对己,并不装道学模样。在台湾时发起“崇正社”,以“崇尚正义”为主旨;时时会集于竹溪寺,现在还有许多社友。他底情感真挚,从无虚饰。在本集里,到处可以看出他底深情。生平景仰苏、黄,且用“山谷”二字字他底诸子。他对于新学追求甚力,凡当时报章杂志,都用心去读;凡关于政治和世界大势底论文,先生尤有体会底能力。他不怕请教别人,对于外国文字有时问到儿辈。他底诗中用了很多当时底新名词,并且时时流露他对于国家前途底忧虑,足以知道他是个富于时代意识底诗人。

这《留草》是从先生底未定本中编录出来。割台以前底诗词多半散失,现存底都是由先生底记忆重写出来,因而写诗底时间不能断定。本书底次序,是比较诗底内容和原稿底先后编成底。还有原稿删掉而编者以为可以存底也重行抄入;原稿残缺或文句不完底,便不录入。原稿更改或拟改底字句,便用其中编者以为最好的。但删补总计不出十首,仍不失原稿底真面目。在这《留草》里,先生历年所作以壬子年为最多,其次为丙辰年。所作最多为七律,计四百七十五首;其次,七绝三百三十五首,五律一百三十二首,五绝三十八首,五古三十五首,七古二十三首,其他二首,总计一千零三十九首。在《留草》后面附上《窥园词》一卷,计五十九阕。词道,先生自以为非所长,所以存底少。现在所存底词都是先生在民国元年以后从旧日记或草稿中选录底,所以也没有次序;次序也是编者定底。

自先生殁后,亲友们便敦促刊行他底诗草。民国九年我回漳州省母,将原稿带上北京来。因为当时所入不丰,不能付印,只抄了一份,将原稿存在三兄敦谷处。民国十五年秋,革命军北伐武昌,飞机弹毁敦谷住所,家中一切皆被破坏;事后于瓦砾场中搜出原稿完整如故,我们都非常喜欢。敦谷于十五年冬到上海,在那里将这全份稿本交给我。这几年来每想精刊全书,可惜限于财力,未能如愿。近因北京濒陷于危,怕原稿化成劫灰;不得已,草率印了五百部。出版底时候,距先生殁已十六年;想起来,真对不起他。这部《留草》底刊行,承柯政和先生许多方面底帮助,应当在这里道谢。

作传,在原则上为编者所不主张。但上头底传只为使读者了解诗中底本事与作者底心境而作,并非褒扬先人底行述或哀启。所以前头没有很恭敬底称呼,也没请人“顿首填讳”,后头也不加“泣血稽颡谨述”。至于传中所未举出底,即与诗草内容没有什么关系或诗注中已经详说底事情,读者可以参看先生底《自定年谱》。年谱中底《台湾大事》与《记事》中底存诗统计,也是编者加入底。

民国二十二年六月,许赞堃谨识。

蔡孑民先生的著述

认识蔡先生的人们都知道他的学问渊博,人格健全,但总没机会看见一部蔡先生自订的“文存”或“学术论著”之类。

蔡先生到底没写过什么伟大与不朽的论文,可是这个不能说他没有学问。学问在学者身上每显出两种功用:第一是知其所学,终生用它来应世接物;第二是明其所知,努力把它传递给后人。越是有学问的人越能应用他所学的到自己身上。“读圣贤书,所学何事?”正是学者对于学问的第一种功用所发的反问。一个谨于修身、勤于诲人、忠于事国的学者,倒不必有什么可以藏诸名山的著作,更没工夫去做那一般士大夫认为隽美的■钉文章。他的人格,便是他的著作;他的教诲,便是他的著作。试看见蔡先生长北京大学以后,在他指导之下,近二十年来,全国有多少在各门各类中见地超越与知识深邃的学者与那最高学府没有关系?蔡先生为他的友生们设计,给他们各人有阐明所学与深究所知的机会,这功绩当比自己在各种学问上做些铅椠佣所做的肤浅的文字较为伟大。

蔡先生参加革命运动的时候,个人生活,在经济方面,是非常困难的。那时候,他一面办报,一面译书。因为要避免当时执政者的注意,他曾用“蔡振”的名字来做笔名。译书也不过为糊口计,不尽是传播学问。不过他没有做那比较容易销售的翻译欧美名家小说的事业。他早已认定最高的学问在哲学,知识的强敌是迷信,感情与意志所寄托的在美,于是从事于哲学教科书的编译。《哲学大纲》是取材于德国厉希脱尔的哲学导言、泡尔生与冯德二氏的《哲学入门》和其他参考书编成的。《哲学纲要》是取材于德国文得而班的《哲学入门》编成的。泡尔生《伦理学原理》是据日本蟹江义丸的译本转译的。他又译了日本井上圆了的《妖怪学讲义》,但只有第一卷,其他五卷可惜未译出来。这是一部破除迷信的大著,希望以后有人费些工夫继续译成它。在著作方面可以提出的是《石头记索隐》、《教授法原理》、《中国伦理学史》、《美育实施的办法》及《华工学校讲义》。他的译著多数在商务印书馆出版,因为他的笔墨生涯很早就寄托在那印书馆的编译所里。此外零篇文字,除在新潮社编的《蔡孑民先生言行录》收集以外,二十年来所写的还没有集成,但我们在那本二十年前的辑录已经可以看出蔡先生的思想的轮廓。

这里要特别提出来的是附在《言行录》里的《华工学校讲义》。那是为留法的华工写的。那书的内容是《德育讲义》三十篇、《智育讲义》十篇,我们把书中各篇细读一遍,就觉得作者早已理会灌输德育、智育等知识给那没多少机会受完全教育的劳力同胞是救护民族的重要工作。士大夫对于学问所缺的不在知而在行;农工们所急需的只在知,没有智识就容易瞎作胡为,假使能够给他们充分的知识,国家民族的进步当然会加倍地快。我们常感觉得长篇大论,对于劳动的群众是不相宜的。他们不但不能用专心去读一本上万字的书,并且也没工夫去念,所以需要一种几分钟可以读完的简明的小册子。在《华工学校讲义》里,蔡先生所选的题材都非常切用,如合众、合己为群、公众卫生、爱护公物、尽力于公益、勿畏强而侮弱、戒失信、戒狎侮、理信与迷信、自由与放纵、热心与野心、互相与依赖、爱情与淫欲、有恒与保守等都是做成健全公民所需知道的。这书好像没有编完,因为关于智育的只有十篇,而且很不完全。

蔡先生是提倡以美育代宗教的。这是他对于信仰的态度。从他的言论看来,他是主张理信的,他信人间当有永久的和平与真正的康乐。要达到这目的,不能全靠知,还要依赖对于真理的信仰。能知能行,不必有什么高尚的理想,要信其所知的真理与原则,必能引人类达到至善诚心尽力地去实现它,才是真正实行。所以知与行还不难,信理才是最难的事。蔡先生是个高超的理想家,同时又是个坦白的实践家,他的学问只这一点,便可以使景仰他的人们,终生应用。世间没有比这样更伟大、更恒久的学问。

猫乘

猫不入六畜之数,大概因为古人要所豢养的禽兽的肉可以供祭祀及宴享的用处,并且可以成群繁殖起来的才算家畜。在古人眼里,猫是一种神秘而有威力的动物。它的眼睛能因时变化,走路疾速而无声,升屋上树非常自在等等,都可以教人去想它是非凡的。事实上,猫在农业文化的社会的地位正如狗在游牧文化的社会里一样。古人先会养狗是当然的。汉以前人家居然知道养猫,可是没听过到市里去买猫。当时养的大都是半野的狸,猎人获到,取数十钱的代价,卖给人家。《韩非子》里,有“将狸攻鼠”、“令狸执鼠”的话。《说苑》“使麒骥捕鼠,不如百钱之狸。”和《盐铁论》里“鼠穷啮狸”,都可以说明当时只有半野的狸,没有纯豢的猫。

后世人虽有“家猫之猫,野猫之狸”的说法,其实上面所说的狸都是已经被养熟了的。字书说狸是里居的兽,所以狸字从里;名为猫是因“鼠善害苗,而猫能捕之,去苗之害,故字从苗”。这两说固然可以讲得过去,但对于猫字似乎还是象声为多,所以《本草纲目》说“猫有苗茅二音,其名自呼”。我们不要想猫字比狸字晚,《诗经·大雅·韩奕》有“有猫有虎”的一句,《郊特牲》也有“迎猫为其食鼠”的话。看来称猫,是有些尊重的意思,不然,不能用一个很恭敬的迎字。也许当时在一定的节期从田野间迎接到家里来供养的称为猫,平常养的才称为狸,后来猫的名称用开了,狸的名字也就渐渐给忘了。现在对于黑斑猫还叫做“铁狸”,也可以说猫狸两字在某一阶段也是同意义的。

农业文化的社会尊重猫,因为它能毁灭那残害禾稼的田鼠和仓廪里家室里的家鼠。以猫为神,最早的是埃及。古埃及人知道猫在第十一朝时代(2200B.C.),据说是从纽比亚(Nubia)传进去的。自那时代以后,埃及才有猫首人身的神像。猫神名伊路鲁士(AElurus)。人当猫为神圣,甚至做成猫的木乃伊;杀猫者受死刑。他以为猫是月女神,因为它的眼睛可以像月一样有圆缺。中国古时迎猫的礼仪不可详知,从八蜡的祭礼看来,它与先啬、司啬等神同列,可见得它是相当地被尊重。祭猫的礼大概在周秦以后已经不行,所以人们不像往昔那么尊重它。黄汉《猫苑》(卷上)说“丁雨生云,安南有猫将军庙,其神猫首人身,甚著灵异。中国人往者,必祈祷,决休咎。”这位猫神到底管什么事,不得而知,若依作者的附说,此猫字即毛字之讹,因为明朝毛尚书曾平安南,猫将军即毛尚书。这样看来,他与猫神就没什么关系了。铸画猫形来镇压老鼠的事却有些那个。

《夷门广犊记》:“刻木为猫,用黄鼠狼尿,调五色画之,鼠见则避。”《猫苑》的作者引邓椿画猫云:“僧道宏每往人家画猫则无鼠。”作者又说:“山阴童树善画墨猫,凡画于端午午时者,皆可辟鼠,然不轻画也。余友张韵泉(凯)家,藏有一幅。尝谓悬此,鼠耗果靖。”(卷上形相章)又记:“吴小亭家藏王忘庵所画鸟猫图,自题十六字云,‘日危,宿危,炽尔杀机。鸟圆炯炯,鼠辈何知?’余按家香铁待诏,重午画钟馗,诗云:‘画猫日主金危危’,则知危日值危宿,画猫有灵。必兼金日者,金为白虎之神,忘庵句盖本乎此。”又记:“朱赤霞上舍(城)云,凡端午日取枫瘿刻为猫枕,可辟鼠,兼可辟邪恶。”由辟鼠的功效进而可以辟盗贼。《猫苑》(卷上)有一个例。作者说:“刘月农巡尹(荫棠)云:番禺县属之沙湾茭塘界上有老鼠山。其地向为盗薮。前督李制府瑚患之,于山顶铸大铁猫以镇之。猫则张口撑爪,形制高巨。予曾缉捕至此,亲登以观。而游人往往以食物巾扇等投入猫口,谓果其腹,不知何故。”

养蚕人家也怕老鼠食蚕,故杭州人每于五月初一日看竞渡后,必向娘娘庙买泥猫回家,不专为给孩子玩,并且可以禳鼠。

(20)坐起言语终不调戏常应法律而无轻失。 (12)

以上所举的事例都含有巫术意味,并非当猫做神。清代天津船厂有铁猫将军,受敕封,每年例由天津道躬诣祭祀一次。金陵城北铁猫场有铁猫长四尺许,横卧水泊中,相传抚弄它,可以得子。每年中秋夜,士女都到那里去。这与猫没关系,乃是船椗。船椗又叫铁猫,是何取义,不敢强解,现在猫写作锚,也许离开本义更远了。

神怪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