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毛菜是上海人的叫法,其实是一种生长期不长的小青菜,外号也叫小白菜、上海青,似乎越嫩越好,有的基本上还是小嫩苗,不过一两寸来长就被收割了。一棵菜,如鸡毛一般轻灵,这就是它得名的缘由吧。
小小的菜棵,绿绿的叶片,圆形或椭圆形坚挺着,连着细细的长茎,刀口似乎冒着水珠。才出土的,没有黄叶没有蔫叶,摘下一片,如孙悟空含在嘴里的芭蕉扇。为保持新鲜度,农民都是现割现卖,送进城市的时候,上面都要盖着潮湿的毛巾——叶尖萎蔫了,喷水也不能恢复。
青菜的家族庞大,四季长青,长江下游人有口福,天天都有得吃,说是“三天不见青,头上冒火星”。
夏天鸡毛菜如果分棵栽种,疯长,不及时收割就长得半长不短,不打农药有虫眼,炒它煮它都有些生涩。如少不更事的黄毛丫头,有点任性,有点无聊,有点无赖。所以要顺毛抹,整整齐齐地捏着洗,漂去农药或小青虫,切成段,鸡蛋汤烧滚后往里一丢,翻几滚起锅,这样的小青菜烂而不茸,鲜而不涩,黄白鲜明,生津爽心。
到了秋天,一棵棵的小青菜杆子长长的,如已经挺直腰杆当家做主的媳妇。这种类型的青菜炒、煮汤都不好吃,人们都是切碎杆子,用盐揉一下,几小时后爆炒。放些红辣椒丝,看起来红是红白是白的,开胃下饭。深秋时候,那种高秆白是做咸菜的上等原料,甚至在过年的团圆饭桌子上,还美其名曰“长生菜”。
冬天要数大头青好吃,尤其是经霜之后,多一份成熟的甘甜。剥开后,洗干净,切成段,下锅炒,很快烂熟,绿茵茵的,甜丝丝的,青菜豆腐保平安,健康美味又廉价。
但是,长江下游的人,还是喜欢吃春天的青菜,大头青下市后,最诱人的当属鸡毛菜了,那是青菜的“幼儿时期”。清明前鸡毛菜就上市了,当然这是指自然生长的那种,大棚里的不算。从种子撒下,十几二十天就能吃,一茬一茬的,其实比鸡毛还短还细,如女婴的头发那样柔软,炒起来一包水,质地柔嫩,味道清香,为大众化蔬菜。但是江南人更习惯用它来打汤,无法理解他们怎么舍得用一个“打”字?那么水灵的小青菜,吃起来都有些不忍。
曾在香港住了半月,吃了一周五味杂陈的大汤后,实在忍受不了它的味道,于是央求厨师:“能不能让我自己烧碗汤?”他赏识我也能烧汤,不耻下问地问我要些什么原料、怎么做。我告诉他:“很简单,半斤小青菜,待水开了丢下去,放点油盐,煮三分钟就行了。”厨师像打量一个撒野捣乱的村婆:“你那也是汤?喝我的汤去!”仿佛我要颠覆他的厨房一般,不由分说将我轰出来了,他哪里知道,我要的就是江南夏天清淡消暑的汤啊。
鸡毛菜富含维生素和矿物质,含有大量纤维、胡萝卜素、维生素C,可促进皮肤细胞代谢,保持血管弹性,增加大肠内毒素的排出,延缓衰老,有助于增强机体免疫力。但是,我们如果仅仅为健康吃菜,还不如直接吃药。吃得可口,吃得舒心才是日常生活的必需,所以更讲究口感与食材的质地。吃鸡毛菜就因为吃得舒服,尤其当我们身热口渴、胸闷心烦、食少便秘的时候,看见青幽幽的鸡毛菜上桌,真是养眼、养口、养心啊。
鸡毛菜尽管不是美食,却是可口的蔬菜,做成菜汤。凉拌食用都不错,最常见的是清炒:火大油热时,倒进鸡毛菜翻炒几下,待到小菜叶茎变软后加入盐,将剁成茸的大蒜放入,立即起锅装盘,盘子四周再放几片西红柿的切片即可。
此时的素炒鸡毛菜端的诱人:红绿相映,如红花簇拥着绿草,沁翠淌碧的菜上,细白的大蒜如点点银星,散发出特有的清香。夹一筷子鸡毛菜,因大蒜颗粒的加盟,软软的柔嫩里有脆脆的颗粒,淡淡的甜味,幽幽的清香,这么富营养的素食谁不喜爱?
离乡多少年,回家许多回,怎么总吃不到牛皮菜?
江南没有牛皮菜,城市乡村问起来,大家都说没听说过。见到西南的魔芋被安徽大学的教授研究,见到四川的木耳菜被安徽农大的教授推广,就连重庆人经常吃的棒棒青菜,也在菜摊上现身了。一口气买了四斤,带回家的路上,遇见熟人,都问我为什么买这么多莴笋。想起我问卖菜的摊主这是什么菜,他告诉我说是扒皮菜。突然联想,莴笋吃的时候不也要扒皮的吗?可见这也是一种引进菜,卖菜的还没熟悉它的学名,胡乱称呼罢了。
然而,重庆怎么也不见牛皮菜?现在正是牛皮菜上市的季节,到菜市场转了多少回,也看不见牛皮菜,是否用了它的别名?查了一下,牛皮菜也叫根达菜、厚皮菜、光菜、观达菜、田菜、莙荙菜,西南人更不知道。一个年纪大的人告知:“啊,猪婆菜啊,大家早就不吃了,猪都不喜欢吃。”
这才怪,岁月不至于让一种蔬菜也在几十年间灭绝了吧。少年时,家家户户可是用它当主菜的。说它不好吃,是因为吃多了,天天吃、顿顿吃,山珍海味也吃腻了。
记忆中,此菜的命名想必因为粗枝大叶,菜帮子比牛皮还厚,有十岁孩子的巴掌宽,肥肥白白的大帮子,似乎有透明的薄膜包裹着。吃前需要折断,再将薄如蝉翼的皮撕去,简直如大肥肉一般。叶子更肥大,绿中带粉质的叶片凹凸不平,似乎也有覆膜。所以说,称之为牛皮菜名不副实。
这种菜,只要有充足的水分就生长得高大壮实,偏偏还都是折它的外帮子,牛皮菜会不会老得啃不动?非也。四川有的地方称为剥壳菜,就是指采集的时候每棵剥下一片两片叶片,一点不影响它的生长,而且越剥长得越快,即使剥得只剩下嫩菜心,浇灌些水肥,十天半月又长成蓬蓬勃勃一大棵。“菜抵三分粮,无菜饿死娘”,在特殊的灾荒年间,由于这种菜长得快,栽种一次,成活两年,隔几天就可掰下几瓣菜叶,生长期长、产量比其他蔬菜高好几倍,是勒紧裤腰忍饥饿年代的美味佳肴,用它来填饱肚子当属首选。
就是最外面一层菜帮子,也嫩得滴水一般。只是微微有点涩味,不如青菜味美。但是把它先放在滚水里汆过,把涩水控出,还是很好的蔬菜。一般吃法有下面几种:用菜油、豆豉、干辣椒、花椒炒着吃;用芝麻油、油辣椒、香醋、味精、葱花、姜末、蒜泥等凉拌吃;用玉米面或者大米煮粥或者焖饭吃。白白的帮块、绿绿的叶子,熟了以后柔嫩多汁,软糯可口。但是,牛皮菜涩味重,需要煮了后控干水,麻烦且特别费油,吃时间长了人们就弃食了。
随着生活的好转,人们丰衣足食,有条件吃好的了,牛皮菜被视之为粗枝大叶的下等菜,打入另册,渐渐地只用来当饲料。城里没人买,菜市场上也难得看到它的影子。
突然听说,在上档次的酒楼饭店里,牛皮菜被当成了特色蔬菜登堂入室,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人们挑肥拣瘦之后,得富贵病的越来越多,这才发现,还是粗放型的绿色食品最安全、最环保、最健康,尤其是讲究减肥健身的食客,“兔子吃什么人吃什么”,牛皮菜竟又成为一道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