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一沓厚厚的资料在张开的五指间集聚、皱缩,发出呲啦的刺耳脆响。短短几分钟之内,意外、惊喜、痛苦、心酸、心疼等等一系列人生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绪在凌竟心里走马观花般上演个全面。侦探的报告声依旧平淡无波的继续着,像被碾路机碾过一样,平板的不带一丝颜色。
“当年那起交通事故应该是一场有预谋的人为作案,由于肇事者目前已经移居海外,如果你想继续追查的话,费用方面我们需要追加。”巨大工作方桌前,一个男人双手倒背,态度恭谨却理直气壮的说。燃至半截的香烟冒出一缕袅袅的轻烟,缭绕在凌竟身体四周,迷蒙着张开一张虚幻的网,把他深深的捆缚其中。
一截荒芜的烟蒂似乎再难承受住重量,轰然从中间倒塌,那段陨落的灰败如同此刻凌竟的心一样,稀软的滩成一团。他突然覆手将那半截烟头倒扣进烟缸,红色的星点挣扎几下,恢复到了死寂的原点。
“先这样吧,如果我想再查会联系你的。”男人离开了房间,连带着带走了一室的声音,房间里静的凌竟连他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都变得那么振聋发聩、咚咚作响。摊开手掌,几页皱巴巴的纸片可怜的瘫在桌上,隐约的字表示,一张是DNA检查报告,而其余几张则是让他倍感酸楚的照片。
唐天在照片上笑容有些和蔼的过于诡谲,一张,他正伸手拍着一个女孩儿的肩膀。长长的发丝掩住女孩儿的面容,但即便如是,朝夕相处将近三年的时光,凌竟又怎会错认那是自己满心欢喜、全心呵护的妹妹凌沁呢?他们为何会在一起,答案微妙的吞吐在嘴边,一切不言而喻。
“啪”一声,几张照片随着凌竟挥出的手四散在空中,凌乱的如同一群受惊的白鸽,惊惶逃窜后,最终落在地上,复于平静。裂痕在凌竟脸上出现,愈演愈烈,如同地震中的地表轰得掀开一条豁口。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扶着桌沿的胳臂虚软的震颤着。凌竟深深把体内的浊气一下子逼出体外,冷静了些。犀利狠绝的目光渐渐敛起,一抹温柔漫不经心的爬上眼睛。
他拿起桌上的DNA报告,99.9%的近似度,完全可以确定血缘关系。原来一直缠绕纠结心中的感觉竟不是爱情,而是亲情,“Queen,我的妹妹……”他拿起报告开门就朝父亲的书房走去。红木门板在指节的敲击下发出好听的咚咚声,深沉而和缓。几声过后,门声没有迎了房门的开启,却引来了下人的注意。
“少爷,老爷陪夫人去A城治疗了,昨天吃饭时说了的,你不记得了?”做派冷静果敢的凌竟在下人人心中一直靠谱二字的代言人,没想到天庭也有休假,关二爷也有打盹的时候。凌竟挥退下人,折返回屋子,放下报告,拿起外套转身朝楼下走去。
交通拥堵一直是S市所谓“高速路”的一大特点,其实,这也并不能怪城市规划有问题,作为国内一线城市,人口密集,人均收入高,住房紧缺,交通拥堵,这几个问题是一一捆绑打包丢给市长的难题,当然,收入高是好事情。
凌竟手倚着方向盘,看着前面一个压一个的车尾,有些失神,莫名的他突然想起了那次那难得一遇的畅通。
时光沿着思绪倒退回一年以前。凌竟陪凌沁去今日良辰酒店找Queen,作为英国赛区前来中国参赛的选手,Queen由于在复赛中的杰出表现,被香奈儿女装大中华地区总负责人TIM ROGGER 选中,不仅参与到香奈儿夏秋新款的服装设计当中,而且被邀请参加新品宣传片《今生有约》的相关拍摄。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邀请Queen的加入。
此时,房间内的Queen正在整理满室凌乱,就在昨夜,她把身心尽数交给了王墨天。进门后,经过简短的沟通,Queen了解了他们的来意,最后的犹豫禁不住凌沁的软磨硬泡终于土崩瓦解。
那个时候凌沁还把Queen当作女神下凡的偶像般崇拜着,想到那时一派天真纯美的凌沁,凌竟摸了摸有些胡茬粗糙感的下巴,再次坚定了假冒只是她遭人利用,不得已而为之的。
Queen写的一手好字,商定后,当她把一张纸条递到他面前时,刚劲有力的笔触跃然纸上:“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要去照顾他!”怀着复杂心情的盯着那个他字,当时的凌竟有瞬间的恍惚。嫉妒?焦躁?担心?种种情绪交杂一起的原因知道现在他才明白一二。
那天,时间临近晚上六点,与现在不同的是,马路上的车辆奇迹般的少了许多,黑色轿车一路平顺的在路上飞奔,凌竟看上去是在专心开着车,实际上耳朵也在密切的关注着身后两个女孩儿间奇妙的交流,一个叽叽喳喳的凌沁,一个不能讲话的Queen。凌竟嘴角挂笑的控制着方向盘。
意外就在那刻发生了,车子猛的一个打弯,嘎的停在路旁。被甩的头昏脑胀的凌沁稳稳脑袋,“哥,你干嘛啊!”她的抱怨声在后面依稀传来,却突然之间戛然而止,大概也是被车前的景象唬了一跳吧。
凌竟苍白着脸打开车门走下去,车子前方,一个衣着破烂不堪的老头子,口角流涎的倒在地上直哎呦。感觉事情有蹊跷的凌沁,拉着Queen也随后下了车。老头哎呦的功夫,几个膀大腰圆的魁梧汉子趁势围了上来。
“老大爷,你咋了,被撞了,是他不?”一个明显是几人头头的汉子不怀好意的看了凌竟一眼,又扫视了下他身后的凌沁和Queen。“兄弟,咋办吧,介事让我们碰上了,你咋的也得带人家看看病啥的啊!你说是这个理不是?”
“你们明显就是一伙的!想敲竹杠!你们讲不讲王法了!”阅历较浅的凌沁沉不住气,率先喊了出来。“呦,小妹妹,挺横啊!你哪里看出我们是一伙的了?我们身上贴标签,同厂生产还是咋了?”流氓头子见小姑娘这明显是没经过事的,又看看暗黑天色银发不断闪着光的Queen,不免心生邪念。
他走到凌沁身旁,伸手要去拦凌沁的肩膀,一旁一个流氓二号见状也凑过来要对Queen动手脚。两个女孩儿同时要遭遇黑手党时,隐忍许久的凌竟出手了,他两手并用,先抓起那个二号一下甩在头目身上。利落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完成的,快的全然还没看清是谁出的手,结果就被揭晓了。
两个无赖躺在地上一阵哀号,而那个老头也被吓傻似得停止了哼唧。凌竟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在里面拿出一沓钱,啪的仍在地上。“我们走吧。”他朝凌沁和Queen招呼一声,便头也不回的上了车。发动机运转起来的时候,那几个流氓疯了似的扑到老头身上。车轮滑过时,车下的吵嚷声清晰刺耳的传来,为首的那个头目朝老头说着,爸,你要那么多钱没用,不是有我养活你吗!
有个细节,当天回到家时,躺在床上的凌竟辗转反侧思想多时,也没理出答案。也许当时在场的凌沁和Queen都没有发现,出手时,他最先是救得Queen,当时他很不了解,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爱上Queen,那个满头银发的女孩儿了,以至于他还考虑过要认真追求她一把。可是,之后的事情变化太快,快的连他措手不及的来不及反应时,她就消失了。
直到刚刚,他才知道自己的妹妹受了多大的委屈与痛苦。凌竟心中又是一阵揪紧,是他这个哥哥不尽责,如果父亲带回凌沁时,自己好好调查一下,也不会有今天的悲剧。然而,他马上就把自己的想法推翻了,沁沁比Queen要早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两年,其实他们凌家也是要感谢凌沁的,如果没有她,母亲的病不会稳定许多,而父亲也不会减少对母亲的担心而可以放手去拼搏凌家的金融帝国。
好在凌沁是好的,可恶的只是那个唐天,这次调查,竟然意外发现了当初意外损毁的那批香奈儿的服装也是这人的手笔。握着方向盘的手骨骼分明的收紧,血管要爆裂似得在手背上脉动活跃着。凌竟牙关紧咬,嗜血的狼眼在脸上扎人的凸显,一场商界的血雨腥风即将到来……
在便秘的车流中,凌竟的车整整蠕动了尽一个小时,S市立医院高耸的大楼才远远的跳入视线。又是一个十分钟过去,凌竟把车停好,按下电子钥匙锁好车,便转身朝住院大楼走去。幸福降临前的一刻等待,往往都是忐忑的。电梯里,凌竟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攥紧、放松,放松后再攥紧。他就要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去迎接他的妹妹,他真正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