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想起市民邱女士在接受电视记者采访时似乎提到过“畜生”二字。我不反对她这么说我。确实,我曾无数次地希望自己的家人死掉(老天作证,唯一希望妹妹能和我幸存)。那样我们就是孤儿,我们乞讨要饭,受尽欺辱。这样一来,我们很可能无法长大成人,再一起死在那些陈年往事里。这确实也没有什么不好。
不过,如果根据我上面的话加上妹妹出嫁后我才结婚推断出我对自己的妹妹有不伦之情,我则要表示反对。事实上作为成年女性,我厌恶自己的妹妹。她是那种跟风女人,流行什么她就是什么样。所以她穿过那种极其难看的踩脚裤,让人可以直视她的阴部。现在一定是焗油的满头黄发,却因为塌鼻梁小眼睛一点儿也不像外国人。因为妹夫有钱(父母和哥哥至今仍然对当初看中这个女婿和妹婿表示有先见之明),她早就放弃了工作,而是沉迷于棋牌室中,在乌烟瘴气中满口脏话,与对桌的中年男人眉目传情。我非常讨厌这些男女。如果我有机关枪,很难说我不会挨个冲进遍布大街小巷的棋牌室,将他们全部扫射掉。在我看来,赌博是一种冒险是一种激情,而非生活方式和恶习。我希望将来城管工作的重点就是打击和取缔这些场所,将我的妹妹投入大牢,如果她死在牢中也罪有应得。
我也不喜欢我的妻子,在我看来,她只是我到了婚龄之后的结果,大概我也是她到了婚龄之后的结果,连选择都谈不上。我们遵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因为条件相当(她是小学教师,与公务员身份的我属于双职工),我们彼此见面,互相走动,以至达成婚姻。我可从来不奢望什么爱情,所以我没有必要挑剔。我们大操大办,亲朋咸集,然后洞房花烛,日来操去,仅此而已。婚后不久,我们就发生了争执。具体是她希望我学习驾驶,买一辆车。理由是我哥哥和我妹妹都有车,此外,她那些小学教师的同事们也在争先恐后地买车。我的父母也对她的建议表示了支持,前者似乎不允许他们的某个子女没有车似的,他们甚至放出狠话,只要我买车,他们愿意支援五万块钱。老实说,至今我也不知道买车的动议最初源自于哪里。或许正是我父母的表示,才坚定了我妻子的决心,或者我妻子的念头,提醒了我父母对我的不满:天哪,他们居然还有个没车的儿子!
关键是我讨厌学驾驶,而且觉得买车毫无必要。她去学校上班,走过去不需要二十分钟,我上班,也很近,而且我们执行任务时一直由司机老方驾车。我们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交通工具。但日益严重的堵车啦,油价和各种费用的不合理啦,这些我列出的借口无法阻止她的要求。我只好浑身疲惫地去学开车,忍受教练的谩骂,然后胆战心惊地把车开到路上。是的,我们终于有了车,它的作用是我每天早上花两分钟将小学老师送到学校上班,然后自己来回不超过十分钟,别无用处。出于珍惜或者出于报复,我只能绕道而行,尽量让车多跑那么一会儿,多耗费一点儿油,然后才来到单位。不如此,我无法说服自己。
昨天早上,像往常一样我开车去上班。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李亚男。十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巧遇她。一眼我就认出了她。没有,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矫情,她的变化可以忽略不计。把多年不见的姑娘描述得无比衰老,以此表达伤感歌颂青春,那挺恶心的,也不符实。李亚男当时站在路边打车,可以说显得更加美艳动人。我停在她的面前,互相寒暄,然后表示我可以带她去她所要去的地方。
那家厂已经倒闭,她现在是保险公司业务员。她说她已经离了两次婚。
现在?
男朋友?
嗯。
有吧。
即便如此,我是说即便通过上述让我觉得她有过无数男人,我仍然无法开口。难道我在送完妻子的上班路上会猛然对十年后才邂逅的曾经喜欢的女人表一下迟来的白?难道我们电视剧还没看够?!
然后我就把她送到地方,互相道别,我去上班。到了单位,他们的牌局已经开始,这不关我的事,我只好在一旁看报纸。但我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午饭我也没吃多少。下午,就到了我的出勤时间,按照出行安排,我应该和老王一起由司机老方驾车带我们在街道上逛一圈。但老王和老方这会儿都是牌局中人。他们想出了一个主意,就是我自己驾车去逛一下。“反正也没什么事”,“反正你也会开车”,说的也是,我不反对独自执行任务。
商铺和摊贩已经养成了好习惯,他们都很规矩,偶有货摊外溢,我会坐在车里向他们挥手,他们也便响应我的要求往里面缩一点。在学校门口,家长和放学的孩子们将我拥堵了一会儿。我这才想到自己可以回去了。我也快下班了。我需要每天早上送小学老师上班,但不用去接她下班,但我必须回家吃饭。为什么必须回家吃饭?因为小学老师做的一手好菜,因为她关爱我,觉得外面的东西不能吃。
我还是第一次想到她的命令:“必须回家吃饭”。所以在事发地点,我停了下来。我想在摊上吃点水饺。也可以理解为我中午没吃好,饿得不行,而非挑战小学老师的命令。摊主是一对操外地口音的夫妇,他们的女儿正伏在一张折叠桌上写作业。因为傍晚食客较多,小姑娘需要腾位置给食客,也就是需要不断转移到别的桌子上写作业。小姑娘对父母很生气,嘟囔着嘴。我表示她可以坐在我的身边,但她只白了我一眼,没有过来,而是找了一张塑料凳继续写了起来。
因为水饺还没端上来,无所事事,我站起身蹲在她的旁边看她写作业。小姑娘字真不错,我想抚摸她的小脑袋一下,但她就像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似的,避开了。我伸手想看她作业本封面上的学校和班级,但她死死地摁着。我也便假装使劲,和她较起劲来。这在我看来是件好玩的事。
你想干嘛?这是小女孩母亲的声音,我没法理解她的声音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不信任和愤怒。然后就是案情。囿于在审讯中我已供认不讳,此处我不打算事无巨细地描述。我只想补充一点,那就是我没法解释我想干嘛。在我站在那里琢磨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摊主夫妇已经站在了我面前。为了缓和紧张气氛,我打算继续抚摸一下小女孩的小脑袋,以此方式说明我仅仅想表示亲昵。但当我看着他们手伸向孩子的时候,我只感到剧痛传来,我情不自禁地甩动手臂,小女孩于是飞了出去,一头撞在桌角。
说到这里,我真想大哭一场,但市民邱女士大概不会买账。她难道没有在接受采访时指责我束手就擒时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吗?啊,市民邱女士,她的措辞为什么总是如此平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畜生”,还有“鳄鱼的眼泪”,这些词句频率真高,遍布我们整个人生的各个角落。
最后,我还想告诉市民邱女士一件陈年往事,因为故事的女主角看起来跟您十分相似。都是那么肥胖,那么丑陋。我无意人身攻击,只是陈述事实。
那会儿我还在读大学,因为没人跟我玩,我只好每天去阅览室。有一天傍晚,阅览室里已没有什么人,就在对桌,坐着一个女生,她肥胖丑陋,满脸都是此类女大学生的失意,甚或愤怒。她是一个没有女伴也没有男伴不愿意回寝室的人。我也是。我不认识她,迄今也不认识,请允许我姑且称之为邱女士吧。
我对邱女士敲了敲桌子,她横扫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好像在等我说话。我也没说话,用手势表示天色已晚,应该走了。她可能领会了我的意思,站起身收拾东西,我也同时起身离开。邱女士就走在我的前面,在楼梯的拐弯处她也誓死不回头。然后我加紧几步,跑到她的身后,她停了下来,我也便站在她的后面。没有任何征兆,在昏暗的楼梯拐角,我从后面搂住了她臃肿的腰,隔着衣服抚摸她巨大的胸脯。然后吃力地将她扳过来,和她接吻。她没有拒绝,只是浑身颤抖,也可能是我在抖。双方同频率的颤抖所引起的共振,让我差点崩溃。
然后我们继续走,穿过图书馆前的丛林和甬道,路过大汗淋漓的操场,经过食物飘香的饭堂……为了不使她径直回到女舍,我挽起了她的一只胳膊。仍然没有拒绝,只是浑身僵硬地被我扯动着走。就好像我在拉扯一具脚下有滑轮的死尸。
在宿舍区最东边靠围墙的地方,有一堆废弃多年没有使用的建筑材料,砖块石料之类。这里藏两个人——即便邱女士是那么肥胖——都不可能被人发现。此外,因为多年未动,这里草木复杂。如果没有脚下的被人抛掷而来的饮料瓶和易拉罐,和荒山野岭没有区别。
我们继续一言不发地接吻。然后我脱掉自己的衣服,再脱掉她的衣服。当我费尽心机地将她放在地上插入她的身体,疼痛也没有使她发出一声。她还是个处女,我还是个处男。迅速完事之后,我乱七八糟地套上衣服,慌不择路地落荒而逃。我没有回头,但我至今都明白身后是什么,是邱女士裸露在黑暗中白滚滚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