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几日天暖,可是素蝶谷中依旧白雪皑皑。洛千秋的贴身小僮樊素正忙着往草庐四周摆铜炉,生怕花飞雪会着凉。
此时已是正午,花飞雪推门走出来,有些睡眼惺忪,但是依旧清丽绝美,容色比之前几日已经好了许多,苍白面庞上已能见到血色,透着一抹清透的胭脂红。
樊素见了她,忙赔笑说,“都怪小的不好,打扰姑娘休息了。”说罢把放在石桌上的篮子提在手上,说,“这是少主教我亲手做的红枣莲子粥,既然醒了,姑娘就趁热喝了吧。”
花飞雪接过来,说,“辛苦你了,这几日总往我这儿跑。”
樊素以为她这话里有抱怨的意思,忙说:“少主这几日事忙,本来这些事他也想亲自来做,只是实在脱不开身。……昨天音律比赛刚刚结束,后天就是最后的决赛……”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说,“说到决赛,比的是剑术,姑娘您应该很有把握吧?不然要是再让那个水域静斋的江弄玉获胜,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昨天的音律比赛,花飞雪抱病没有参加,最后由江弄玉获胜。正如杜良辰所说,前来乾坤顶选秀的武林闺秀已经七零八落,最热门的四位姑娘已经走了两位,就剩下江弄玉与花飞雪。洛千秋喜欢花飞雪,知情人有目共睹,可是这毕竟是公开的比赛,最后的结果就必须要服众。因为新置了几盏铜炉,四周暖和了许多,花飞雪就近坐到院中的小桌前,打开篮子准备喝粥,轻叹一声,说,“都怪我,输了那场音律比赛。”
樊素忙说,“姑娘冰雪聪明,刚开始学箫就能学得那样好,已经很是不易了。您吹的那首《念奴娇》很得我们少主的神韵了……您没看见他当时看您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那真是无比的珍惜和欣赏啊……”樊素向来会说话,这时更是吐沫横飞,说,“姑娘您知道吗,这几日乾坤顶上事务繁多,少主忙得焦头烂额,却能想起来嘱咐我给您煮红枣粥……说这是补血的。这么多年来,我从未见过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花飞雪从小在盐帮北苑长大,不似江弄玉,从小就有名师教她弹琴。她是在比试之前临时抱佛脚,让洛千秋教会了她那首《念奴娇》,现学现卖地上去比赛,竟然吹得还不错,惹得洛千秋和樊素连连夸她有天分。可是她毕竟身上有伤,又要防着明里暗里算计她的那些人,后来洛千秋斟酌一下,还是决定先不让她出去抛头露面了。
此时阳光正好,心情许久未曾这样轻松,花飞雪道,“我母亲曾经号称‘针神曲圣’,在江湖也算一号人物,惊才绝艳,美貌无双……想来,我多少也是有些天分的。”说到这里,她忽然住了口,一瞬间有无尽的悲伤和凄楚爬满她的双眼,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樊素,我多话了。”
“……姑娘多虑了。”樊素看她这个样子,心下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原本想问下去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反正她的身世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他想多问几句,也只是想到主子那里卖个乖罢了。很长一段时间,花飞雪却没有再说话,仿佛沉浸在隐秘而久远的回忆里,怔怔失了神。
粥还是热的。
樊素的手艺不错,红枣的酸甜丝丝入味,吃在嘴里,暖在心里。如果可以,倒真希望日子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无忧无虑躲在这里,做他身后的女人。可是她是花飞雪,像被世人传颂的那样,天姿国色,才貌双全。有些事,她不能假装不知道。用青花瓷勺沿着碗边盛了一口粥,拈在手里,忽然漫不经心地问,“欧阳嬷嬷被他关起来了?”
樊素一怔,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当下也不敢骗她,只好照实回答:“是啊。……可惜被那个段夜华跑掉了。不过少主已经彻查乾坤顶,扫清了一些冥月宫的奸细,抓住一部分了,剩下的已经逃下山去了。”
“欧阳嬷嬷是商府府司,德高望重,现在把她关起来,恐怕会引人口舌。”这几日花飞雪夜夜独居在素蝶谷,洛千秋竟然也不担心,可见他一定已经为她扫清了危险。花飞雪何等聪明,当然猜到他会如何做。可是现在,乾坤顶上笼罩着一种大敌当前的诡异气氛,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种平静格外让人感到压抑。她说,“现在正值多事之秋,乾坤顶上人手凋零,本就正是用人之际,他这样做,恐怕会动摇军心。”仔细想来,她第一次与洛千秋相遇的时候就见过樊素,比之旁人,多少是要更加亲近些的,此时叹了一声,说,“我能力有限,不知道该怎么帮他……此时只是不想拖累他。”
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对她说过那样的情话,可是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只为自己。……忽然又想起了殷若月……然而这个念头转瞬即逝,是她狠狠控制着自己,不容许自己再想。
其实这些天来,与洛千秋之间,她已经想的很清楚。洛千秋是武林盟主之子,以后要执掌乾坤门,肩上挑着是权势,是荣光,也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根本就没有办法放下。现在想来,她最初接近他时,其实就是为了这个身份……锦凤夫人的威逼,飞上枝头的梦想……然而现在,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之后,她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他的身份又成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樊素安慰道:“姑娘别多想了,您的身子这几日好容易才调养过来,现在又想那些费神的事……少主所做的一切,都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只要相信他就好。”
这时,忽有一个凌厉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一阵剑风扫将过来,那人冷冷骂道:“花飞雪,你好不要脸。”
2.
樊素回过头,只见江弄玉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一袭艳丽的深粉色罗裙,虽然也是无可挑剔的美人,与花飞雪比起来,却少了某些浑然天成的东西,高下立见。樊素心中有气,强压说道:“江姑娘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出口伤人?”
江弄玉冷冷瞥过来一眼,说,“当初我把雪冬居让给你,要你跟我打赌,输了音律比赛的人自动退下乾坤顶。你不记得了吗?还是你根本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人,不能指望你言而有信!”
“啊……”花飞雪恍然,似乎还真有这回事,只是最近经历了这么多,那些细枝末节她是真的没想起来,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真的忘了。”
“一句忘了就完了?你是多有心计的女人,你当我不知道吗?”江弄玉冷哼一声,说,“你赖在乾坤顶不肯走,有恃无恐,无非是仗着洛千秋对你有情,是不是?”
之前为了避嫌,前来选秀的女眷们都没有见过洛千秋。可是在近些天来,他却屡屡在人前现身,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花飞雪。江弄玉是何等骄傲好胜的人物,身为水域静斋大弟子,原本以为胜券在握。对于这个武林太子妃之位,她原本就是志在必得,更何况洛千秋又是那样出色的一个男人,温润俊雅,风华绝代。
“可是有情又有什么用?如今锦凤夫人下落不明,洛千夏又被冥月宫掳走,盐帮人才凋零,有什么资格再与我水域静斋相提并论?”江弄玉斜着下巴看她,说,“现在乾坤门的地位岌岌可危,倘若能得我水域静斋相助,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而你这种红颜祸水,只会拖累他而已。洛千秋要是聪明,就应知道怎么选。”
花飞雪心头微微一震。其实江弄玉的话不无道理,她也曾在心里反复思量过……可是如今走到这一步,她怎么能放开,怎么能再伤害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江弄玉看着她波澜四起的眼眸,说,“过去的事,我可以不再计较。不过你欠我的,你要还给我。”
这时樊素插嘴道:“江姑娘,大家平起平坐,不过经过一些小事,说得上什么欠不欠的?明天就是比剑的决赛了,这个时候,你这样找上门来可是不妥。虽然你赢了音律比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是我们都是江湖中人,武功还是最重要的,明日之战,那才是胜负之战。”
江弄玉不屑地瞥了樊素一眼,根本不去答他的话,只对花飞雪说,“我不光想一战定胜负,还想一战定生死。——明日我们到沉剑冢上的灵虚台比剑,你敢不敢?”
花飞雪一怔。樊素也怔了怔,忙说,“沉剑冢上的灵虚台?那怎么可以……”江弄玉不耐烦地打断他,逼问道,“你敢不敢?”
灵虚台是沉剑冢上的一处高台,不过百尺见方,凌空悬着,四周是断崖峭壁。沉剑冢中插着成千上万的断剑,有的属于前来乾坤顶挑战过的武林高手,有的属于被门内子弟擒获的江洋大盗,有的属于金盆洗手的历代高人……里面有名剑,也有残剑,每一根断剑背后都有一个故事,见证着乾坤顶几百年来的兴衰荣辱,也充满了血腥与杀戮。
一旦从灵虚台上失足掉下,必定万箭穿心,万劫不复。
花飞雪顿住良久,淡淡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