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再见他的时候,已是初五的清晨。殷若月一早派人过来,请她去彤鸢碧园赏花。
花飞雪自是不肯去,红衣侍女便空手回了殷若月的话。
打春之后,天就开始回暖。如今虽然还未到冰雪消融,可是风里已然有了几分春意。此时正是正午,花飞雪用了一些粥饭,闲来无事,便敞了窗子作画。外头一株梅花开得正好,嫣红蜿蜒,枝枝蔓蔓落在她的笔端,倒也真算得上是栩栩如生。
他的声音自后传来,冷冷说道,“你兴致倒好。”
花飞雪头也不回,只轻轻将笔撂下,一滴朱墨颤然落下,晕开在那宣纸之上,倒像是那一株傲然寒梅,生生落泪。
他说,“不肯随我去看牡丹,倒喜欢在小屋里赏梅。好,我就依了你。”说罢击了击掌,吩咐道,“来人,给我将这株梅花铲了,拿出去烧了。”
花飞雪也不做声,只是寂然坐在那里。
他最恨她这样的沉默,走过去扯了她的画纸,冷道,“花飞雪,你说句话。”
“我与你,无话可讲。”见他发怒,她心下也略有惶然,只是面上依旧很淡,说道,“等你厌了,倦了,自然就会放了我了……好好的拿梅花出气,又是何必。”
殷若月站在桌前,拿起桌上一只青花瓷如意图笔筒,轻轻把玩着,忽然之间,咚一声将它撂下,唇角处忽然绽出一朵诡艳笑容,说道,“世人总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差一点就做了夫妻,多少也该有些恩情。”
一生之中,他从未这样爱过一个女人,所以才想给她一个名分,所以在离恨海的时候才不敢碰她……一日夫妻百日恩,然而哪知,那一别竟就成了永诀。
忽又击掌,吩咐下人道,“把洛千秋带来。另召四大旗主在门外候着,没我命令,不得离开。”
花飞雪一怔,只见殷若月笑容诡异,却猜不出他想下的是哪一步棋。这时有人领着洛千秋进来,那张熟悉的脸庞依旧俊美如玉,只是往昔眼中摄人的光彩已经不复存在,一双眸子只如孩童一样清透空薄,目光落在她脸上,只停留了一秒,便空落落转到了别处。
花飞雪见他这样,心头酸涩难言,轻声说道,“瞬之……你真不认得我了?”
洛千秋真只如七岁孩童,恍恍惚惚看她一眼,说,“怎么,你认得我?”说罢看了她半晌,目光薄透,空旷无际。
离魂……果然是离了元魂……花飞雪心头一酸,恨他这样狠心,转头问道,“你带他来做什么?我跟你之间的事情,与洛千秋无关。”
她终于有了一些反应,殷若月很是满意,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抬眼看她,道,“那么……洛千夏呢?——只要我一声令下,洛千夏随时可以比他更惨。”
原来这是她的死穴,也是他吸引她注意的唯一方法……虽然心酸,心痛,可是别无他法……他恨这样的她,更恨这样的自己,邪邪扬起唇角,说道,“洛家这两兄弟遇见了你,也真算是他们有福分。”
花飞雪抬起眸子,纤长睫毛覆在眼睫,有些落寞,问他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到底想怎么样?——不如说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殷若月极美眼眸中仿佛有花朵明灭,只是转瞬即逝,派人将洛千秋带下去,亲手关上了房间里的对扇窗,道,“稍后你便会知道,我到底想怎么样。”
房间内霎时暗了下来,望着他略带恨意的眼眸,花飞雪有些惶然,不知不觉就往后退了一步。他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微一使力就将她揽在怀里,瞳仁里又浮现出初初相见时的邪魅与冷然,扬手狠狠扼住她的下巴,道,“记不记得我说过……总有一天,我要你求我要你!”
望着他凌乱的目光,花飞雪心头大骇,他的吻却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她本能地挣扎,碰翻了桌上的缠枝青瓷莲花茶碗……这时四大旗主就在门外,可是整个世界仿佛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唯有房内砰砰的瓷器断裂之声破碎传来……他粗暴地将她双手别在身后,报复似的说,“我要你现在求我……否则我一声令下,便将洛千夏碎尸万段。”
他的眼神好冷,她手腕生疼,心头一酸,一簇热泪滚落下来,更显面色苍白,晶莹剔透。他的眼神让她害怕,咬住嘴唇,她说,“好,我求你……”
满心的苦楚无处可诉,眼前这个人就站在眼前,却仿佛遥远无期……所谓的咫尺天涯,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你的眼睛看得见他,你一伸手就能摸得到他……可是你不可以爱,你清楚地知道这个人今生今世不属于你……花飞雪眼神茫然,他手上一使力,几乎要将她的手腕扼断,邪佞说道,“大点声,我听不见。”
四大旗主就在门外,她知道他是故意羞辱她,可是此时此刻,别无他法,她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强自说道,“殷若月,我求你……”
他扯去外衣,一缕红衣似一朵彤云般飘落到地上,胸口微敞着,熟悉的男子气扑面而来,花飞雪心肠百转,一寸寸地绞起来……他捏起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他的吻落到她耳际,轻柔挑逗,却充满冷意,他说,“是你自己选的……选了这一杯罚酒。”
我自己选的……这一杯罚酒?花飞雪泪如泉涌,有苦难言,全身瑟瑟抖着,他终是心中爱怜,只觉胸口一阵一阵发疼,仿佛大恸。她蜷在他的胸口,眼泪仿佛沿着脖颈的曲线滚落进心里,他忽然间手足无措,紧接眸中突现怒意,打横抱起她,狠狠将她甩到床上……她本能地挣扎着想坐起身,他却冷眼瞥她一眼,道,“你自己求我的,难道还想全身而退?”
花飞雪闻言一怔,眼中的惊骇与茫然让他尽收眼底。殷若月冷笑道,“没想到,洛家兄弟的命对你来说这么值钱。早知道,我也不必跟你兜这么久的圈子,以为你还会回心转意……”说到这里,他只觉愤恨,一颗心都被揪紧了,猛地将她压在身下。本就是绝色男子,此时一缕黑发垂在半裸的胸前,更添几分魅惑与旖旎。动作轻车熟路,却很暴虐,强势地按住她的双手,低下头沿着脖颈和锁骨,细细地吻下去……
花飞雪整个人都在发抖,瑟瑟如秋天落叶,只是泪水源源不绝,他把心一横,狠狠扯碎她的衣衫……伊人肤白胜雪,淡香如兰,他原本只是存心,此时却无法自持,不由自主温柔了些,柔软双唇一寸一寸抚过她的肌肤……
四大旗主就在门外,她却只觉羞辱,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滚落下来……她眼中的凄惶让他骤然惊痛,却愈加绝望,不知如何是好……脑中只是想着,一日夫妻百日恩……原本我们有一辈子的时光,如何就走到了今日?
这样想着,胸中便觉恨痛交加,撕心裂肺……动作里再无温柔。花飞雪初经人事,痛吟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让她恐惧而迷醉……他体会到她的震颤,意乱情迷中眼眸尽头竟然是一片清醒的深情,那声音在他耳边如雾缭绕,飘渺而虚空,他在她颈间留下一串嫣红的印记,低低地说道,“花飞雪,我爱你。”
2.
大夫诊断出喜脉的时候,花飞雪并不知情。她身子本就虚弱,上午才吃了点粥就吐了一回,一直昏睡到晚间。醒来的时候殷若月正坐在床头,他眼中有种晶亮的东西,极远又极近,陌生而熟悉,大手抚上她的额头说,“你身子太弱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花飞雪侧头避开他的眼眸,只是不说话。他望着她苍白的面色,心痛难言,终是妥协,说道,“究竟怎样你才肯原谅我?”
花飞雪斜倚在榻上,仍只是无言。
他说,“我让离儿准备了‘离魂’的解药。”
她这才回过头来,一双眸子依旧极美,只是充满疲惫。他心中只觉无力,拍手吩咐道,“来人,把洛千秋带过来。”
此时已经是黄昏,房间里蒙昧不明。洛千秋目光空旷,俊朗面庞瘦削了许多。花飞雪别转过头,只是不忍再看。殷若月当着她的面给洛千秋服下解药,柔声说道,“你好好养身体。等过一阵子,我就把洛千夏也放了……”说到此处,他只觉自己生平从未像在她面前这样卑微过,可是却没有办法……不由自嘲的扬起唇角,轻声说道,“其实如果你想要……这世上有什么我不能给你?就连这天下,只要你一句,我也可以拱手相让。”
她的心也是肉长的……此时此刻,见他如此,只觉心痛如绞。洛千秋中毒太久,服了解药便昏厥过去,殷若月派人将他扶了下去,说,“你若喜欢……我以后每天都让他来陪你说话。只要你好好保重自己……好好保重我们的孩子。”
花飞雪一怔,这才知道自己已经怀了他的骨肉。暮色四合,房间内也暗淡下来。到了掌灯时分,冥月宫内逐渐亮了起来,像是漫天的星子,落到了凡间。
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就那样相顾沉默地坐着。或许这就是他轻易不敢来看她的原因,与她面对面的时候,对彼此都是种折磨,最后永远都是他在妥协。可是明知是这样,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那种致命的吸引就好像罂粟一样让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