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并不是席大路所发出来的,很急迫,在这深夜里尤其显得紧张。
席方平愣了一下,急忙跑了出去,南宫小子爱凑个热闹,鱼皮一时也划不开,他将片刀放进自己的破挎包里,便也跟着跑了出去。
两个人都离开了厨房,月色从后窗照了进来,只见那只小乌龟慢慢地从窗外爬了进来,它向着那条死鱼轻轻地爬了过去,显得异常地诡密。
这天晚上的月色很明亮,屋外一片银光,白茫茫的。席方平与南宫小子几步跑了出来,院子里有两个人正艰难地向里面走着,借着月光,席方平看见是一个中年人架着自己的父亲。席大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
席方平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幅模样,面容憔悴,双目紧闭着,魁梧的身材却显得毫无力量,整个身体瘫靠在那个中年人的身上。
席方平一看忙跑了过去,从那个中年人手上接过父亲,扶着向屋里走:怎么了?
那个中年人跟在后面,他好象已经走了半天,有些气喘:我刚和几个朋友喝酒回来,路上眼见着席大哥走过来,我想打招呼,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摔倒了,然后就是人事不省,吓得我够呛,我一看,这不行,就赶紧将他扶了回来。
席方平忙说:谢谢您了,大叔。
中年人摆手:别谢我了,赶紧看看是怎么回事吧。哎,小子,发什么呆,帮着扶啊。
中年人的话是冲着南宫小子说的。南宫小子一听也忙走了过来,搀起了席父的另一支胳膊。
席方平与南宫小子将席父扶进了正屋,将他放在床上。没想到席大路的后背刚一沾床,他一下子就疼醒过来:疼,不行。
那个中年人跟在后面:他的后背。
三个人立即将席大路身子扳了过来,卧放在床上。
席方平慢慢地掀开席父的衣服,只见席父的后背上有好几个毒疮,已经有脓水外流了,他的皮肤全部红肿着,非常可怕。席方平一看,不觉得愣住了。
中年人看了看问道:席大哥还有这个病呢?
席方平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中年人急道:那还不赶快找个郎中。
席方平仿佛才醒过来:对,对。
南宫小子:我去。
说着,他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席方平则蹲在床边,轻轻地叫着自己的父亲,但席大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爬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席方平真是慌了神,他从来没有见过心目中仿佛是一个英雄的父亲变成这个样子,人事不省。
厨房里的那只小乌龟慢慢地爬到了那条鱼的前面,它停了下来,伸长了脖子,仿佛要与那条鱼说些什么。
只见那条鱼的嘴果然动了起来,仿佛也在与小乌龟对话。
片刻后,小乌龟缩回头去,不再动弹。那条大鱼也停了下来。
突然间,只见鱼的身子一下子裂开了,整个腹部都仿佛开了一道门一样,从鱼腹里射出万道金光来,照得整个厨房如白昼相仿。一轴画卷从里面慢慢地平平地升了起来,悬在半空中。
南宫小子请回郎中后此时正站在正屋里,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忙回头向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有,便又转过头来。
眼前的一位郎中正在桌子上写着药方,席方平与那个中年人在一旁看着,而席大路则俯卧在床上,没有半点声音。
郎中没有说,但席方平心里很清楚,他的表情已经证明了这一切,就是自己的父亲已经没有救了。此时掀开席大路后背的衣服,那些毒疮已不再流脓水,而是结成了厚厚的血痂,这血痂以极快的速度成形,干裂了,那纹理如同龟背一样。
席方平从古书上曾看到过,这种毒疮俗名龟壳痈,开始是化脓流水,后来结痂,当这个痂结满整个后背,其厚如龟壳一样的时候,这个人也就没有救了。
郎中写完了药方,站起来对席方平说:席公子,照着这个药方去抓药,令尊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席方平点点头,他拿过药方来看了看,无非是一些极为普通败火药。抬头看看郎中,他的表情极为尴尬。这个郎中在当地被称作气死阎罗,医术就可想而知了。
席方平心里已然明白,气死阎罗的这个药方是开给自己的,父亲已经没有救了,没有救的人还开什么药方?
郎中与那个中年人走后,南宫小子拿过药方看了看,其实他根本就不识几个字:席大哥,我去抓药去?
席方平淡淡地说:不用了,你还是去做那条鱼吧,我父亲钓的那条红头鲤鱼。
南宫小子不明白席方平的意思,但看到席方平轻松的样子也就放下心来,向厨房走去。
席方平给父亲盖好了被子,自言自语地说:天意如此,我们都救不了你。
南宫小子来到了厨房,那条大鱼完好无损地还是在桌子上放着。他从破挎包里又掏出那柄小片刀来:都要饿死我了,看来还是偷来的爽快。
说着,南宫小子将刀插进鱼身子,向下划去,这一次刀很容易地便将鱼肚子划开了,南宫小子愣了:怎么回事?
在半个时辰前,这条鱼的皮还是坚不可摧,现在却一点阻碍都没有,的确令人奇怪。
南宫小子没有做生杀鱼,因为他不会做,更何况席方平说了,自己的父亲此时只能喝点鱼汤,所以南宫小子做了一个江鱼烩,由于缺少些调料,味道上的确差了些,这是南宫小子十分不满意的地方。
南宫小子纵横镇上所有的酒楼厨房,对各种烹饪技术都了如指掌,加上他天生好吃,所以对这些美味还自己研究了一番,久而久之,他对自己的技艺是从来不含糊的。
南宫小子唯一心有不甘的就是生杀鱼的做法,整个镇上只有席大路做得最好。这令南宫小子一直想不太明白,说到做法其实很简单,生鱼片被醋杀住,再放些葱姜蒜酒等等调料便好了。但为什么只有席大路的鱼片是最好吃的?
为了不在鲁班门前弄斧,所以南宫小子也只好做了一个最拿手的江鱼烩,其实这道菜用鲈鱼最好,南宫小子也曾多次在席家施展过自己的厨艺,即便少些调料也保证是上流的美味,他的舌头从来骗不了自己。
但这一次南宫小子做的江鱼烩却有些问题,他想了半天也不明白的问题。
南宫小子将热气腾腾的一碗江鱼烩端了上来:席大哥,是不是给老爷子吃点?
席方平坐在床边上,他看了看卧在床上人事不省的老爷子。
南宫小子也许不知道,鱼这种东西主发,最不适合得了疮的人吃,只会让伤口更加剧烈,但席方平做为一个书生,博览群书的人却不应该不知道,但他做出的决定却是接过了那碗江鱼烩。
在南宫小子的帮助下,席方平将碗里的江鱼烩慢慢地喂进了父亲的嘴里。
席方平爱自己的父亲,他决不会让父亲受苦,所以他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种决定在外人看来也许是一种残忍,但他并不这样认为。与其说等死,不如在死前再快快乐乐的享受一番。
但奇迹却也在这置于死地的决定中产生了。
席大路吃下那碗江鱼烩后竟然神志清醒了,他睁开了双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说了一句话:我好多了!
席方平怎么也不会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下子叫住南宫小子,两个人将席大路再次翻过来一看,只见后背的疮竟然少了许多,也不再那么红肿了。
席方平忙对南宫小子说:南宫,麻烦你再叫一趟郎中去。
南宫小子不明所以,但事关生死,也由不得半点犹豫转身跑出屋去。
席方平看着桌边的那碗剩下的江鱼烩,感到实在是不可思议。
郎中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药,一付下去,席大路竟然可以躺下睡觉了,这令郎中大感意外,他实在想像不出为什么一个就要死的人竟然还能活了过来,为什么那碗鱼汤会有如此的功效。
郎中没有收诊钱,他只要了一碗鱼汤。
席大路虽然病情好转,但他还是很虚弱,于是很快便睡去了,南宫小子也躺倒在桌子旁边睡去。
烛光飘动,席方平坐在桌子旁边,他回身看了看一直爬在床上的父亲,叹了口气,手拄着下巴在想,为什么这个病来得这么突然,现在又好得这样利索,实在是有些奇怪。
忽然一阵风吹过,席方平面前的烛火抖动起来。席方平忙伸出手来拢护着火,他抬眼突然看见隔着桌子对面的墙上有一个人影慢慢地坐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忙回过头去看。
席大路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显得有气无力。席方平一见,忙站了起来:爹,您醒了?好点没有?要不要给您倒点水喝?
席大路坐在床边上摇了摇头:不用了,方平?
席方平忙走到父亲的跟前:爹爹,有什么吩咐?
席大路一脸严肃的样子:你跪下。
席方平很感意外,但他还是服从了,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
席大路叹了口气:方平,羊实死后将他的灵魂卖给了魔泽的主人,那魔泽的主人借用他的怨气化成了杖棍,然后乱棍打在我的后背上,才使我突然间毒疮发作,险些没有死过去。
席方平心下十分恼怒,但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席大路接着说:但我知道,那个魔泽的主人绝不是因为羊实才这么做的,你知道你给我喝的鱼汤是什么吗?
席方平吓坏了,他急忙低下头去:不……是南宫做的江鱼烩,只是我不应该……
席大路轻轻地笑了:正是这碗渔汤救了我的命,那条鱼的体内竟然会有息壤,那种东西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席方平这时才明白,虽然他不知道息壤是什么东西,反正父亲能够活过来当然是十分高兴了。但他高兴得却有些早了。
席大路的表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但也正是这个东西害了为父。魔泽的主人之所以帮助羊实就是发现了息壤被我打捞了上来,他一定要我交出什么乾坤八卦图不可,看来这次我是非死不可了。
这一下,席方平根本就没有听明白:爹,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魔泽的主人?乾坤八卦图又是什么东西?
席大路的手里突然多出了一轴画卷来,他接着说:魔泽的主人也是魔界的主人,他名叫阴屠,这是失落了几万年的乾坤八卦图,能够置他于死地,你一定要收好。现在你还没有仇人将灵魂卖给阴屠,阴屠也就还没有办法在魔泽找到杀死你的方法,如果你有勇气的话,一定可以利用这幅图为我报仇。但记住,阴屠一定会到人界来找你的,你要小心。
席大路的话刚说完,只见他的七窍已经开始在流血,席方平忙站起身来想扶住父亲,但席大路却将图递了过来,自己却走向门外。与其说走不如说是在飘,悠悠的,慢慢的。
席方平一愣,忙伸手一抓,却划过席父的身体,他什么也没有抓住。席方平一惊,忙随着席父转过头看去,见席父已经走出了门,席方平也不顾许多了,他站了起来,追了过去。
席方平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了门口,他向外一望,空荡荡的院子里面没有一个人。席方平大吃一惊,他急忙又回头看过去。
床上席大路赫然还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席方平一下子醒了过来,原来他刚才做了一个梦,自己还是坐在桌子边上,那盏烛光也未曾熄灭,桌子的那头南宫小子在熟睡中。而烛火的旁边正是那卷神秘的画轴。
席方平看见画轴一下子呆住了,他知道这个梦已经变为了现实,他顾不得看那张画,急忙转身扑到了父亲的床前:爹,爹。
南宫小子被席方平的大叫声惊醒,他看见席方平正在用力地摇着自己的父亲,席大路却没有一点动静。南宫小子来不及细想,一个箭步冲了出去,他要找郎中去。
突然,席方平感到了什么,他缩回扶在父亲背上的那只手在眼前看,手上沾满了血迹,原来父亲后背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
席方平一下子晕了过去。
桌子上那只乌背无纹的小乌龟伏在画轴的旁边,缩着四肢和头,一动也不动。
郎中没有救得了席大路,一代商界的名宿就这样死去了,常听人说怨气可以杀人,的确不假,席大路便是被怨气杀死的。但也有人说席大路打捞上来的那条红头鲤鱼是龙的子孙,所以他死了。
当然再有一种说话就是被那个姓羊的商人索了命,好人没有好报。
只有席方平心里最清楚父亲的真正死因,他知道他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找到魔界的阴屠,为父亲报仇,但阴屠在什么地方,魔界又在什么地方,自己能对付魔界吗,一切都是一个不可预测的未来,席方平感到十分地绝望。
席大路的葬礼设在江边,这是席方平所决定的,他知道父亲的愿望。
镇上远近的乡绅们都来了,只有羊家没有人到。葬礼并不太隆重,但很肃穆。
此时,席方平神情木讷地站在江边上,他一身白色的孝服,头上还缠着白布带子,在他的身后,是那些曾与席大路十分熟识的乡亲们,他们的眼神都看着前面长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