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井的后面,是一间二层的楼,全木结构,没有雕龙画栋,但做工看起来十分地考究,每一根木头都留出它的原木本色,青白色,触目所见都是棕色细纹的年轮。
令人感觉这个楼就如去皮的树木一样,似乎还在生长一样。
席方平等人走到井旁,青石所砌的井沿,高有三尺,探头看过去,下面黑漆漆的,不见任何东西,甚至没有看到井底是否有水纹波动。
这是不是一口死井,无人知晓,但井沿分为八边,其中正西的一边刻着大大的两个字“龙井”。字体深陷于青石之中,边沿却已模糊,看来刻字之时已很是久远了。
绕过龙井,三人走向那座二层小楼,青白色的原木房子,下层有台廊,上有檐廊,房门冲北而开,但紧闭着。
姬飞峰试着推了一下门,门一下子就开了,由于是全木所制,门轴上少了金属的吱吱声音。里面是漆黑一片。
南宫小子伸手从挎包中掏出了火折子,迎风晃动,点亮了。
姬飞峰忙说:灭了吧,这里不易火烛。
全木结构的房子当然是不宜火烛的,魏图腾也是这样叮嘱那些蛮人的。
好在此时,天虽黑了下来,红月已挂于天上,借着这个月光,三个人看到了屋中的景象,正厅里一桌双椅,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仔细看过去,却是黄帝的像。
姬飞峰看到此像想起了终极仙观中的金华洞入口,黄帝与鬼谷子的塑像还历历在目,但那已经过去了,听魏图腾与路奇轩说,此时的终南山早已陷落于邪人之手,那终极仙观恐怕也不保了,先人的雕像肯定不复存在。
想到这里,姬飞峰有些怅然。
南宫小子突然喊了一句:有人吗?
席方平笑了:傍晚时候咱们已经看过了,这是一个空城,哪来的人?
南宫小子走近姬飞峰低声说:这屋里一尘不染。
一间房子中有没有人,别人是听声查看,但对于南宫小子来说,屋中的任何一个小小的物件都能告诉他是否有人存在。
傍晚时分,蛮人士兵们的确已经走遍了整个白帝城,他们也的确没有见到一个人影,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但他们忘了一点,没有人的地方一定会落着灰尘的。
南宫小子不会忘的,因为他走过千家万户。
姬飞峰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左手一把抓住了席方平,右手则伸向身后的松魔双枪。
席方平看到两人的样子,知道这屋中一定是有人的,但人在哪里呢。
还是寂静无声,还是红色的月光洒进来,这里光鲜得很,却没有一个人影。
姬飞峰皱了一下眉头,低声对南宫小子说道:去,你到其他地方看看,告诉魏将军,一切小心。
南宫小子一愣:我去,一个人?
姬飞峰笑了:你不是经常走夜路的吗,还怕吗?
南宫小子梗了梗脖子:当然不怕。
说着,转身出了门,向着院外跑去,飞快地便不见了踪影。
席方平问道:姬道长,那我呢?
姬飞峰认真地说:跟着我。
说着,姬飞峰拽着席方平出了正门,沿着台廊向左转,那边有楼梯通向二楼。姬飞峰抽出松魔枪,两个人轻轻地踩着楼梯慢慢地摸上了二楼。
南宫小子出了姬府,脚下生风,奔跑在白帝城正中的那道甬路之上,突然间,他看见了前面有几个人,正是魏图腾带着几个蛮人巡夜。
魏图腾看着手下人都入宅睡去,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带着几个人在街上巡查,正碰到南宫小子。
南宫小子上前将此事说了,魏图腾倒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他根本不相信此城中还会有人。
蛮兵以猎为生,常年查寻着猎物的足迹,如果城中有人,留下任何迹象恐怕都逃不过蛮人的眼睛,所以他根本不相信南宫小子所说的话。
魏图腾之所以不放心地巡夜,只是他怕城外会有邪人来犯,守着四城门的路奇轩等人一时无法应付会十分被动的。
不过南宫小子既然提出了,魏图腾却不能不再去看一看,于是他说道:那好,咱们到兵士住的地方看看,如你所说,真是灰尘不染的话恐怕也只能证明此城刚刚变为一座空城,虽然不知道城中之人去什么地方了,但他们也是刚走而已。
南宫小子摇摇头:那咱们就赌一把,城中如果有人……
魏图腾道:那赌注可就大了。
魏图腾带着南宫小子走到一处府第的门口道:蛮兵以十六人为一队,这里住着一队,他们个个英勇,如果有人,那一定会有嚣嚷之声,你听,里面没有半点声音,恐怕都安心地睡了。
南宫小子抬起头认真地说:你是说不进去看看了?
魏图腾点点头:那有什么好看的,没什么事的。
南宫小子只好不再说些什么,他知道,别人总把他当成一个小孩,他说的话可能每一个人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即便这话是姬飞峰让他说的。
魏图腾得意地一笑,继续向前走:我带你去另一处……
南宫小子刚走两步,突然停了下来,说道:大个,你说他们都睡了?
魏图腾愣了一下:对呀,蛮人从来都是躺下就睡的。
说到这里,魏图腾倒有些不好意思。的确,蛮人生性如此,可以三天三夜不睡,也可以躺下就着。
但南宫小子却变了脸色道:但他们没有打呼噜。
魏图腾闻听此言,脸色一下子也变了。
这一路之上,南宫小子时常嘲笑魏图腾睡觉时呼噜声太大,影响别人睡觉,又会暴露目标。两个因此斗嘴不少。后来几百号蛮人士兵跟随着,南宫小子才发现,原来每一个蛮人都打呼噜,而且都是那种可以震天响的呼噜之声,吵得其他六魂与席方平都睡不好觉。
不过好在到白帝城这一路上没有遇到邪人,否则呼噜之声一定会暴露他们行踪的。
魏图腾虽然不觉得,但他也知蛮人睡觉时一定是呼噜震天,为此他也十分头疼,在神农架里不觉什么,逃避邪人确实是一大隐患。
蛮人部落是神农氏的后人,拥有百草,却没有一味治呼噜的药,说来也算可笑了。
此时南宫小子说到了呼噜之声,的确,十六个蛮人的呼噜之声在街面之上一定能够听得见的,但现在却安静异常。
魏图腾及身边的几个蛮人都变了脸色,他不容迟疑,抬脚就踹开了府宅之门。
宅内静寂无声。
魏图腾简直就不敢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一行人闯入这个宅子后,进到屋中,查遍了各个角落,却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刚才魏图腾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手下睡去的,现在怎么却没有人了呢?
南宫小子的心一下子就凉了,眼见的事实就这样地发生了,他头也不回地蹿出门外。
魏图腾知道南宫小子干什么去了?
他跑出去只有一个目的,到姬府中让姬飞峰与席方平都出来,否则情形十分危险。
魏图腾叫手下也跟着跑出去,他们的目的当然是去其他蛮人休息的地方看看,叫起他们不要再睡了。这座看似无人的城中实际上是危险之极。
其实,无人的地方绝不危险,危险在于有人呆的地方,但你却看不到一个人。现在的白帝城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南宫小子的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姬飞峰与席方平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那座姬府之中。魏图腾的手下共三百来人全部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路奇轩,无颜,蛮蛮还有玫公子都带着身边的几个蛮人士兵来到了姬府外,他们更是格外地着急,南宫小子站在众人中间,几乎都要哭了出来。
魏图腾叫所有剩下的蛮人将姬府围了起来,六魂一起再次进到姬府中,他们一定要查一查消失的人到底去哪了。
其实此时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的猜测也不尽相同,但大多数都有一个想法,就是白帝城早已不是帝王之城,这里一定被阴屠所控制了,当然这三百多人之所以消失一定与邪人有关,只是他们是用什么方法令这些人在无声无息间就失去了踪影呢,消失的人又倒底去了哪里呢?
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那个人就是路奇轩。
自从走进这个城中,路奇轩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而且他是一个极度相信自己感觉的人,路奇轩知道,这感觉不再成为感觉的时候就是事实了。
现在,事实终于摆在了眼前,但路奇轩没有一点慌乱,因为在他的感觉中根本就没有危险,他知道,他要见一个人,是谁,并不知道,但一定是白帝城中的人。
一个杀手当然要相信自己的感觉,这是最起码的职业素质。
所以,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路奇轩是第一个听到了一种声音。
琴声,古琴的声音,伴着琴声是一种空灵无度的歌喉。
这是一个男人在唱,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入到姬府中的每一个人耳朵里,唱得很好听,字字圆润,有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魅力。
六个人中只有玫公子是音律的行家,无颜略知一二,其他人对宫商角徵羽则一窍不通。可此人的唱声却令他们听得是如醉如痴,更有一种激荡广阔在心中传扬着,令人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想着逍遥痛快,只想着醉生梦死。
逍遥痛快,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听琴算不算是一种逍遥痛快,恐怕得因人而宜,这六魂中虽然有几人不懂音律,但此时,他们也将听琴列为人生一大快事。
至少有一点,他们坚信,弹琴歌咏之人一定逍遥,而且痛快。
因为他所唱的正是庄子的逍遥游。
北冥之鲲化为鹏,怒展翅,翼若垂云徙天池,扶摇而上九万里,生息千年亦苍苍。无所可用,安所困,姑射山上游四方。
玫公子早已听出,此歌词并非逍遥游的原词,但其意无出一二,当然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辨以游于无穷。
此仍是真正的逍遥之游,其道家的最高境界。
一时间,无论何人都沉溺于此音乐之中,流连忘返,真是个无为无己无功无名。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路奇轩大喝一声:什么人装神弄鬼?
此声震怒,顿时将一干人都从醉生梦死中惊醒过来,他们立即知道自己似乎中了敌人的迷幻之法,一时间沉醉于逍遥之中而忘掉了自我。
那声音也随着路奇轩的一声大喊而嘎然而止。
这时,六魂听到姬府外面蛮人的骚动之声。更听见一个朗朗的声音道:天下无所侍,为什么还要呆在院子之中。
路奇轩持剑在手,第一个冲出了姬府的大门,其他的人也跟在他的身后一一冲到了白帝城的街面之上。
只见外面守候的蛮族士兵们都持着矛聚在一起看向街边的那一头。
那一头就是西门城楼。
众人眼见着在这夜色中一个人坐在城楼之上,白衣胜水,面前朱红色的矮案,案上一抚檀木古琴,角落上一个青铜的香炉,炉中飘起袅袅的青烟。
城楼之上只有白衣一人,只见他头顶秀才方巾,却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面对下面六魂与一干蛮族士兵却神态自若,双手抚在琴上,轻拨单弦,音颤长空,久久未能逝去。
伴着这余音,白衣人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朗声道:白帝城主夜郎这厢有礼了。
原来这就是白帝城的城主夜郎,那个传说中自喻诗人的夜郎,果然有一种超凡脱俗的淡雅之态。
玫公子知道此人绝非一书生那么简单,但既以书生之貌示人,当然要以礼相待,可刚才一曲逍遥游令众人险些失心迷窍,心中不免有些恼怒,于是道:阁下说天下无所侍,您为何还侍于城楼之上。
夜郎笑了:此言不谬。
说着,他站起身来,怀抱着那张古琴,移步侧行,绕过城楼,沿着石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
玫公子等人没有想到夜郎竟然全然不惧,一个人径自走了下来,他们只好站在那里等待着。
夜郎走到众人的面前,那件白衣真是一尘不染,在夜色中显得更加耀眼。
夜郎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缓缓一笑:敢问刚才是谁打断了我抚琴的雅兴?
路奇轩上前一步:是我。
夜郎上下地打量了半天路奇轩,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着这些人说:众位来到白帝城,在下只身迎接有失大礼,万望恕罪。
魏图腾早就看得不耐烦了,大声说道:废话少说,我们的人去哪里了?
说着,他便要上前,却被路奇轩一把拽住,因为路奇轩早已看出来,此人虽然弹得一首乱人心智的琴,但下楼之时脚下轻浮,显然是一个不会功夫之人。
一个不会任何功夫的人独自来到一干手持兵器的人面前,这胆量令路奇轩敬佩,所以他不禁先对夜郎产生了好感,当然也就不让魏图腾上前了。
夜郎又一次笑了,他点了点头道:不错,共三百二十二人均在我那里。
此话一出,路奇轩等人立即松了口气却又平添了一份戒心。终于席方平等人有了下落,当然一颗悬着的心要放下了,但夜郎为什么这么做,他到底是怎么做的,让这些人无声无息间就都被他控制住,这不能不令众人感到一丝的担心。
玫公子上前道:城主,敢问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夜郎摇了摇头道:身在其职必谋其事,我是这里的城主,所以我必须先问你们,到白帝城来有什么事情吗?
玫公子答道:我们只是路过,但见城中无人,所以便自行进来了,万望城主见谅。
夜郎闻听此言点了点头,他看了看那些蛮人士兵,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从神农架那边过来,我听说邪人在进攻那里,那你们一定是为了逃避邪人才来到这里的?
玫公子:城主所料不错。
夜郎突然摇了摇头道:白帝城在近几百年中十分安稳祥和,已经很久不见刀戈之灾了,你们此来必带着邪人前来,所以此城不欢迎你们,那三百多人我会交还给你们,请速速离开。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神风道骨的夜郎丝毫不留情面,以白帝城城主的身份下了逐客令,看来不走恐怕是不行了。
路奇轩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但他为人一向很讲理,于是走上前道:夜郎城主,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当然要走,只是必须先看到我们的人,三百二十二人,一个都不能少。
夜郎笑道:知道你们一定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好,城西的八阵图中便可见到。
蛮蛮忙说:夜城主如果闲来无事,麻烦您带我们走一趟,一城之主也不好失了这个礼节。
夜郎再次笑了:当然,人是我带走的,我当然要当面交还给你们,但有一点,不要叫我夜城主,我不姓夜,夜郎是我的称号,所以称夜郎城主可以,夜城主就不必了,如果一定要称姓的话,在下姓庄,叫我庄城主最好,否则就叫夜郎。
无颜等人有些哭笑不得,知道此人颇有书生之气,便也不与他计较,只是叫他带着前往八阵图。
众人跟着夜郎走出了白帝城,向着八阵图走去。
无颜等人刚才在城头之上已经远望过八阵图,知道此图中变化莫测,似有千军万马,但姬飞峰说过,此图只是一个幻象,实则是一片巨石摆成的。
但众人向着八阵图越走近,他们就越来越感到浑身一种凉意。尤其是六魂,这种凉意透彻心肺,非一般武功可以抵御的。
南宫小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靠近了魏图腾,这个大家伙身高体壮,想来如同火炉一般。但实际上,魏图腾同样感到了凉意,这令他十分地惊讶。魏图腾终年在神农架山中行走,常追逐野兽到山顶之上,那里常年冰雪,他也没有感到有任何凉意,但此地的凉意却令他不禁打起冷颤来。相较起来,他的那些手下倒好些,虽然也是凉意袭身,倒也无甚大碍。
路奇轩知道八阵图邪门,所以手握剑柄,紧跟在夜郎的身边,生怕此人入阵之后耍什么花招。
其实,夜郎绝没有想耍什么花招,他是真心真意地带着众人前往八阵图。
原来,夜郎身为城主,实际上是众民所选,他也没有办法,依着他的本性,早就云游四方去了。这个夜郎虽然不是好道礼佛之人,但心地豁达,喜山水,爱逍遥自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