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他本人姓庄,所以又常以庄周后人自居,犹喜庄子的《逍遥游》与《秋水》,却讨厌道家名著《道德经》,常言,无为而天下哪里比得了无所作为来得自在逍遥。
此城民众也受其城主的影响,大都是抱着无所作为的态度。
近日来,邪人大举进攻中原的事件发生,夜郎也为白帝城的安危着想,他哪里知道,此城受赤甲白盐瑶姬所佑,再加上诸葛先生的八阵图,如若阴屠不亲自前来,邪人部队还真就不敢进攻这里。
城中有一些长者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禁说出了此城的一个巨大的秘密,就是每一户里都有暗道通向赤甲与白盐峰里。
原来当年公孙述进驻白帝城后,到了晚年,他那颗称雄的野心早已淡去,想到白帝城虽有帝王之象,但实则是一座小城,如有大军进攻将不堪一击,于是他便命人暗修通道,直入赤甲峰与白盐峰内。
此二峰里实际上是两个巨大的内城,分为若干层,每一层内都屯积着粮食和一切生活用具,可够白帝城众生活达十年之久,只是终日见不到阳光,颇似一座地下之城。
后来,诸葛先生来到此城,知道此秘密后进到赤甲与白盐城中,为公孙述所建的城感到无比震撼,连他都想象不出以当时公孙述的那些手下,这么少的人是如何完成如此巨大工程的,简直就是人界里的奇迹。
诸葛先生虽知公孙述此举有些小题大做,但他生性小心,便摆下八阵图,为了更好地保护白帝城,还有赤甲白盐两座峰中之城。
夜郎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立即叫城中所有的平民百姓都沿着地道进驻赤甲白盐两座峰中之城。即使是周边的猎户,夜郎也一起叫上,这就是席方平等人沿途过来只见山中棚户,未见人烟的原因。
此迁徙进行得十分秘密,历时一十八天,最后一天时,七魂及席方平带着蛮兵来到。
白帝城众有好事之人,误以为这些人都是邪人,于是悄然弹起夜郎所教授的《逍遥游》,由于在地道中所弹,此音上传至房舍,那房舍又是全木所制,虽然吸音吸得厉害,但房舍之中却形成一个天然的音谷,声不外泄,城中魏图腾等在街面巡视之人无一听到,而房舍中人却个个如醉如痴,沉沉昏睡。
那三百二十名蛮人及席方平与姬飞峰便是这样被白帝城的民众擒了去。
但捉到人后,这些民众发现所擒之人并非邪人,于是才忙报与夜郎。
夜郎看事已至此,便让人将这三百二十二人置于八阵图中,自己一个人来会见城中的人。
对方虽然不是邪人,但夜郎绝不希望由此而引邪人前来。
所以,夜郎并没有想耍什么花样,但是,现在他却不能不耍,因为他看到了六魂接近八阵图的样子。
八阵图为人界的帝王之城驱魔卫道,这一点却是夜郎非常清楚的,不是魔界的人,此图阵中的玄妙对他也许根本就不起作用,但现在,以路奇轩为首的六魂却浑身打着冷颤,面色变得紫青。
夜郎虽然是豁达之人,但他身为白帝城主,绝不敢将一座白帝城作为赌注,难道这六个人也魔界的人吗?
夜郎有些疑惑,他也看出来了,那些蛮兵们虽然也是有着凉意,但那的确是人界的正常反映。六个魔界的人带着人界的蛮兵,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夜郎有点举棋不定了。
与其同时,路奇轩等人感到来自于八阵图的威胁越来越厉害,他们当然更怀疑的是面前这个夜郎,难道他有什么阴谋。
八阵图是用道家理念所摆,这些人中只有姬飞峰本是修道之人,但现在他不在这里,八阵图又是如此地怪异,六魂的防戒之心不禁又提高了许多。
蛮蛮首先站住了:庄城主,现距八阵图也就一箭之地,你叫人把我们的人带出来就是了。
蛮蛮本来脸色就有些泛紫,此时更加如此,虽然相貌清俊,但不免还是有些令人感到害怕。
夜郎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他一定要将这些人带进八阵图中。
于是,夜郎道:看来你们不知道八阵图有奥妙,别看这只是无数的巨石,但此地在外面喊,里面的人根本就听不见的。我倒可以走去一趟,替你们叫出人来。不过,由于你们没有见到自己的人,肯定是不放心的,看来只有跟我走进去一遭了。
事到如此,似乎真的就没有其他的什么办法了。众人看了看不远处的八阵图。
夜色浓郁,红月当空,前面巨石林立,每一块石头上都被镀上了红月的颜色,呈现一种粉红,但在石与石之间,月色显然照射不到,那里则是漆黑一片,看上去真是又神秘又深邃。
走进去是不是凶多吉少,众人不敢妄自猜测,但每一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敌意。
事情僵到这里了,看来不向里走似乎也说不过去。
路奇轩却道:夜郎……
他的话语中显然已经不再客气地称对方为城主了。
路奇轩接着说:我和你进去,让他们守在外面。
夜郎没有想到路奇轩会有此一说,他知道这个提议自己是无法反对的。对于路奇轩,夜郎是心存戒心的,在他弹奏《逍遥游》的时候,只有这个人能够不乱心志,还大声喝止,可见此人的定力,若他真是魔界中人,想来也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此阵能不能控制于他,也不好说。
另外五魂闻听此言,都摇头道:路大侠,不行。
谁都明白,不行的意思就是太危险了,只是当着夜郎的面,五魂不愿说出危险两个字。
路奇轩紫色的嘴唇笑了:席方平第一次碰到恶龙侍者时我在场,姬飞峰的师父陈抟因我而死,我当然要进去了。
魏图腾心有不满,路奇轩的言语之中似乎根本就不关心蛮兵的死活,他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无颜拽住了。
无颜知道,路奇轩如果下了决定是无人能阻止的,于是道:好的,有劳路大侠。庄城主,也有劳您了。
夜郎淡淡一笑:好说,份内之事,谁让咱们有误会的。
路奇轩手握剑柄:夜郎,走吧。
八阵图是由许许多多的巨石摆放而成的。
路奇轩跟着夜郎走到巨石的前面,夜郎看了他一眼,此时的路奇轩几乎都要冻坏了,他浑身发紫,上下嘴唇哆嗦着,牙齿在一个劲地打架,显然已经是有些支撑不住了。夜郎故意问道:路大侠的神色不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路奇轩手里紧握着剑,强打精神说道:没事,走吧。
夜郎狡黠地一笑,也不再说些什么,走进了阵中,路奇轩不敢有半点迟疑,紧随着这个夜郎。
在路奇轩看来,阵里阵外简直就是两个天地,如果说他在白帝城头时看到了千军万马的杀气,此时他所看到的全然不是这样的景象。
仅仅跟着夜郎踏过了那一小步,仿佛是走过了一天的路程,顿时,在路奇轩的四周里全部是巨石,一块块的,高大的巨石,令人望不到边,但所见到的每一块巨石都很清晰,根本就感受不到那杀气的氛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宁静,静如月夜,却无月的静。
路奇轩曾在终南山的簸箕谷中迷失过方向,他知道,所谓八阵图与那终南山的奇门遁甲有异曲同工之处,一步不慎,便终会迷失方向的。
在簸箕谷中,路奇轩还记得遇见恶龙侍者时的情景,看似在眼前,实则却距离得很远。所以,他知道,一定要跟住这个夜郎,否则他迈出一步也许就走到了八阵图的另一边,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彻底地困于阵中,永远找不到出口。
这八阵图与终南山下的奇门遁甲还不同,这里只有石头,没有树,一块块巨大的石头根本就无法损坏,也就意味着这八阵图永远不会消失。
但路奇轩哪里知道,这个八阵图要比终南山的奇门遁甲阵可能还厉害千倍。
终南山的奇门遁甲是防敌之用,但此八阵图则是杀敌的布阵。但它所杀的敌人只是具有魔性的魔界中人。
可路奇轩偏偏就是这魔界阴屠的青魂,他的血液中就流淌着魔界的血。
夜郎早已看出路奇轩根本就不行了,他那只握剑的手变得越发的僵硬,整个身子行动起来也迟缓了许多。
除了寒冷以外,路奇轩感到最明显的还是静,这静虽然不是杀气,却要比杀气还厉害。
千军万马奔腾呼啸,这是一种气势,这气势足以证明了所具有的力量,正因为有了这力量,所以才有了杀气。这样的杀气是可见的。
但走进八阵图后,路奇轩感到了一种看不见的杀气,
那一块块巨石虽然不会移动,但却如夜色下的勇士一样,一个个身材高大的勇士,屹立在两个人的周围,给人一种难以言状的压迫感。
路奇轩突然发现,刚走进八阵图时那种静其实与在外观看时的那种动都是一样的。因为无论怎么样,他所目睹的都是兵士。
在阵外之时,那些兵士,也许就是眼前的这些巨石在奔跑着,掀起巨大的尘灰,而那尘灰就将整个八阵图笼罩了起来,令人远看之愈发显得不可捉摸。
但当路奇轩一走入阵中时,同样的巨石都静了下来,千姿百态的,仿佛就是摆着各种各样姿式的兵士一样。最可怕的是这些高大,在夜色中看起来更为强壮的兵士们所摆的任何姿式似乎都显出一种无懈可击的样子。
一种意识则十分强迫地在主宰着路奇轩,那意识告诉他,眼前所见都是幻觉,周围只有巨石,绝对没有兵士,因为没有哪个兵士会象石头那样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
既然有了幻想,路奇轩则立即意识到自己中了八阵图中的埋伏,他已经感到身体虚脱无力,于是伸出左手来一把抓住了身前的夜郎,用尽力量质问道:他们到底在哪儿?你快说。
夜郎笑了,笑得很莫名其妙。
路奇轩突然感觉到那些静止的幻像动了起来,巨石,不,是比蛮人还要强壮的士兵们动了起来,他们似乎举起了手中的长枪,向着路奇轩冲了过来。
此时的路奇轩已经不敢怠慢了,他左手向回一拉,右手中的轩辕帝血剑向着夜郎就砍了过去。
剑,杀敌无数的天下第一名剑,砍在一个书生意气的白帝城主身上,红色飞扬。
没有血在飞溅,那红色星星点点,却是火光,耳中听到了一种清脆的声音。
剑砍在巨石上的声音。
路奇轩突然发现自己错了,不知什么时候,夜郎早就在他的面前失去了踪影,他产生了幻觉,竟然把巨大的石头看成了夜郎。
剑砍在石头上,宝剑分毫无损,但震得路奇轩手臂发麻。
路奇轩感到一种喝醉后的无奈,他努力地想让自己清醒,但一切都晚了。从四面八方,路奇轩看到那些巨石的兵士们向着他扑了过来,无处躲藏,也无法还击,路奇轩唯一的方法就是逃脱。
于是他纵身跃了起来,跃在了巨石阵的上面,但他这绝世的武功在这里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落下后依然是那些巨石般的兵士向他扑了过来,前后左右,巨石,足以挤成肉饼,路奇轩只好再一次跃了起来。
在空中的时候,他睁眼向远处望去。
巨石摆得延绵不断,根本就望不到尽头,路奇轩绝望了,他知道,再一次落下的时候,只能重复着刚才的惊险,还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巨石士兵,还会迫使他再度跳起来的。
但没有一个人能永远地这样跳下去,即便他的轻功再好也无济于事。
路奇轩终于被巨石所埋没。
同样被巨石所埋没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姬飞峰。
姬飞峰与席方平一起走进了姬府的二层,他两人的耳朵里都听到了一阵悠扬却不失大气的曲子,《逍遥游》。
席方平从未听过这样的音乐,他听得是如醉如痴。
姬飞峰听过,这是道家的音乐,是先贤庄子所吟唱的,所以他听过,但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好听的音乐。
好听的音乐不能多听,听多了自然会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姬飞峰与席方平都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席方平终于醒了过来,是夜风将他吹醒的。
人说夜风令人醉,但此时的夜风却让人清醒,因为这夜风中夹杂着杀气。
席方平醒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被这杀气般的夜风所包围着。原来,他已经被人紧紧地绑在了一块巨石的上面。
抬眼看过去,只见姬飞峰与路奇轩,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都被各自绑在了一块巨石上,铁的链与铁的锁,想要挣脱,恐怕势比登天。
席方平真是很奇怪,这里哪来的那么多巨石般的东西。但他很快就想起来了,这里难道就是八阵图吗,他曾在白帝城的西城门楼上看到过这些巨石。
原来自己被绑在了八阵图中。
许多的蛮族士兵,还有姬飞峰与路奇轩与自己一样都被绑在了八阵图中。
席方平有些担心,他试着从紧绷在身上的铁索上感受到那张乾坤八卦图还在怀里,他的心中还有一丝安慰。可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无颜他们在什么地方?难道我们又中了什么人的埋伏吗?他会不会是阴屠的人呢?
席方平睁大了眼睛看向周围,一颗悬着的心反倒放下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些猎户。
朴实的装束,忠厚的表情,虽然他们在警惕地盯着每一个绑在巨石上的蛮人。
这样的猎户至少不是阴屠的人,席方平有这样的自信,但他们到底是谁呢?
不用他问,便有人来问他了。一个白衣胜雪的书生走了过来。
你是读书人?
夜郎问的第一句话。
席方平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他对面前的这个白衣书生产生了好感,虽然显然自己是被这个人绑在了这里。
夜郎的语气中带着不尽的惋惜:读书人为什么会不守道义?
听得出来,面前这个白衣书生似乎在遣责自己,席方平不明白自己怎么不守道义了。
在一个不守道义的人面前,守道义的人岂不是成了不守道义?
席方平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但他能猜测出来,这个白衣书生就是传说中白帝城的城主夜郎。
夜郎难道就一定会守道义吗?他会不会已经将自己的灵魂出卖给阴屠?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席方平的经历告诉他,所有的传言也许都是假的。
席方平反问道:你是读书人?
夜郎点头。
席方平接着问:读书人为什么会不守道义?
相同的问题问了出来,夜郎身旁的那些猎户们几乎已经把忿怒的表情挂在了脸上。席方平用夜郎同样的口气问出相同的问题,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一个被绑起来的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挑衅白帝城的城主,的确是极大的不尊重。
夜郎反而笑了,他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到了席方平的身边,替他打开了身上的铁锁与铁链。
解脱后的轻松,席方平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看着夜郎。
夜郎脸上的笑还在继续,也看着他,突然却慢慢地变得凝重了起来:什么是道?
席方平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夜郎会突然有些一问,想了一下,他言道:不可说。
夜郎接着问:什么是义?
席方平正色答道:说不尽。
夜郎点了点头:什么是魔?
席方平突然感到这个问题十分地难以回答,他愣在了那里。
夜郎看着他,慢慢地自己作出答案:不可说。
席方平的心被剧烈地撞了一下:那什么是邪?
夜郎极认真地回答道:说不尽。
席方平的一颗心在这一瞬间似乎崩溃了,他痴痴地看着夜郎,半晌才说:你是白帝城的城主夜郎?
夜郎又笑了,这一次他笑得十分开心,但是并没有回答席方平的问题,而是转向了身边的那些白帝城众:给他们都松开吧,他们不是坏人。
那些城众都愣住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听明白刚才两个人的对话,更不明白城主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
夜郎看出城众的疑虑,于是说道:这位公子绝非恶类,与他在一起的人也绝然不是,放心吧。
城众们也不知夜郎心中是怎么想的,但还是上前一一替那些蛮人都解开了铁锁铁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