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没有秋天。
风沙中寒冷奇袭着这个封闭的城池。
蛮蛮立于城头之上,远望着对面,那里黄沙漫天,邪人的军队隐藏得极为神秘。
蛮蛮却道:没有神秘,因为他们来了。
路奇轩疑惑地问道:你确信?
蛮蛮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人魈,魈皇亲率的人魈其实并不神秘。借助于魔界的力量,他们已经走出了冥魈府,作为报答,他们除掉了十巫医,进而来到了楼兰城外。
黄沙之中,人魈的队伍要比邪人齐整得多。
紫色的披风,紫色的皮衣,紫色的皮帽和紫色的皮靴。在他们的腰侧,紫色的皮囊紧贴着裤道,断刀的刀头露在外面,泛着荧紫色的凶光。
每一个人魈都被这紫色所包围着,只有一个地方不是紫色。
红色,血红之色,在额头正中。
第三只眼睛,魔眼,被魈冥符所主宰的灵魂在那只眼睛中闪现出无比强悍的力量。
人魈的队伍列成数排,在他们的身后是云梯。
这云梯与楼兰楼外曾烧毁的完全不同,确切地说,那不是梯子,而是一只只蜈蚣,巨大无比的蜈蚣,带着死亡地味道,僵立在队列之中,十分显眼更是十分地可怕。
正中的一只蜈蚣看上去要大很多,那是蛮蛮路奇轩等人曾经上去过的蜈蚣之梯,当年在那蜈蚣之梯上,真正的魈皇曾令魈硭与恶龙侍者展开一场惊天之战。
那一战令人眩目,紫与黑纠缠在一起,不分胜败。
但这样的战势再也没有了,而且注定以后也不可能再发生,不是因为魈硭散灭于夜森林之中,而是魈皇服从了魔界的阴屠。
魈皇由于当年涿鹿一战失去了双臂,魔性入侵,虽然他极力抵抗着,到底还是没有经住阴屠的诱惑,将整个冥魈府出卖了。
作为冥魈府中头名捕快,蛮蛮逃了出来,在十巫堡接受了十巫医的治疗才免于为阴屠卖命。
但此时,面对族人,蛮蛮的心却在流血。
蛮蛮由于职位的原因,心如明镜,更是冷酷无情。每到危急时刻,往往都是最能保持清醒的那个人,但现在,他不行了。
想到势必到来的楼兰决战,他要面对数以万计的同族,他不知道手中的判官冰笔能否再次出手。
姬飞峰早已看出了蛮蛮的担心,他问道:有办法解决吗?
蛮蛮摇摇头道:我身上的魈冥符是十巫医所治,那个地方只有南宫小子能去,咱们都找不到,更何况,能治一人,能治千军万马吗?
姬飞峰点了点头:可以杀掉魈皇,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魈皇了。
蛮蛮看了看手中的判官冰笔,无言以对。
黄沙一战,墨羽凡施草船借箭之计从邪人那里得到了许多箭矢,整个楼兰国为之沸腾。想到自从邪人围住楼兰国,大大小小的交过几次手了,虽然凶险异常,但总得来说都是以胜利而终的。
落日身为楼兰新主,自然是高兴万分,就连墨羽凡都不免有些骄傲。
但蛮蛮却说,真正的硬仗还没有来到,这话多少给楼兰国的兵士们泼了些冷水。
姬飞峰与魏图腾当然相信蛮蛮所说,但落日与墨羽凡不免有些托大,对蛮蛮所言并未放在心上。蛮蛮三个知道无颜不在,他们显然也并没有多少说话的权力,但看着楼兰国身于险境而不自知,他们只能自己着急了。
但有一个人却相信他们,那就是察罕。
察罕是私下里找到蛮蛮三人的。
屋外一片喜庆,察罕的脸色却极为沉重。
察罕道:楼兰国的安危并不在落日之手,我相信你们的话,但我不知道来的魔兵能厉害到什么地步。
蛮蛮一字一句地说:来的不是魔兵,是人魈。
察罕愣了一下:你说是你们魈族?你不也是魈族的吗?
姬飞峰赶紧将蛮蛮的事情向察罕解说了一遍,然后道:新主与墨羽凡想不到魈族的厉害,邪人只是将死去的灵魂卖给了阴屠,但魈皇的军队却是将活的灵魂卖掉。我听师父曾说,人界万物均有所倚,妖崇阳,魈辅阴,人居其中。魈族本来就是魔之一种,所以他们已然接近魔的本身,这是邪人根本就无法相比的。
察罕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对付魈族只有妖族以崇阳的精神才行?
姬飞峰看了一眼蛮蛮没有说话,蛮蛮则叹了口气道:理论上是如此。
察罕摇了摇头,苦笑道:恐怕也不尽然。蛮蛮,我知道这样问不好,但你能告诉我怎么样与你们作战吗?
蛮蛮盯着察罕道:没有办法,当年与阴屠涿鹿一战,魈族伤亡惨重,魈皇因此也断了双臂,因为魈族本就不应该参加那场战争,我们也是魔。
姬飞峰大吃一惊,忙盯着蛮蛮,蛮蛮冷冷一笑,转身走出了屋子。
察罕与姬飞峰看着蛮蛮的背影,两个人都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姬飞峰深吸了口气道:他不是这样的。
察罕微笑道:每一个人要举起兵器面对他的族人时都会这样的。
姬飞峰点了点头,问道:他们去了多长时间?
察罕摇摇头:快一个月了。
停了一下,察罕接着问道:姬道长真的相信能请到龙人国的军队吗?
姬飞峰惊讶地看着察罕:老将军,玫公子是妖皇之子,请龙人军队不在话下,时间上可能会晚一些,但我们要相信他们。
察罕点点头:不错,要相信他们,也要相信我们自己。
相信自己,相信楼兰能够支持到龙人国的救援,这是姬飞峰的想法。
但察罕并不是这样想的,他希望老国主的话能够实现,希望那个传说是真实的。
魏图腾前几日大战英勇无比,虽然受了点伤,但都无关大碍。这几日风平浪静,于是便倒在城头之上呼呼大睡。
蛮人的酣声一直很响,吵得楼兰兵士们反而得不到安歇,于是都离得他远远的。
但此时,魏图腾却被一种更大的动静所吵醒了。常年深山中与野兽相伴,练就了他极高了警惕性,更有极敏锐的听力。
那声音仿佛传自于地下,隆隆的,好象是一辆辆重型的车辆推了过来一般。
魏图腾急忙睁开眼睛,向城外看去,外面依旧是黄沙一片,没有任何东西。
这时,他看见蛮蛮心不在蔫地走了过来:你到哪去了?
蛮蛮斜了他一眼:与察罕说话去了。
魏图腾问道:你听见什么没有?
蛮蛮闻听此言,一下子警惕性提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突然间喊道:进攻了。
魏图腾:真的?
蛮蛮急道:废话。
说着,蛮蛮沿着城道向左跑去,一边跑一边叫着那些已然是十分疲惫的兵士们:起来,起来,准备了。
魏图腾也不敢怠慢,他向着右边跑了下去。
落日与墨羽凡已然走到了城头之上,两人扶着城垛向外观看,所有的士兵都持好的弓驽,城头之上鸦雀无声。
落日看了半晌道:什么都没有啊?谁发的警报?
一名士兵道:蛮王魏将军。
墨羽凡看了落日一眼道:小心为妙。
落日点点头,继续向外看着。
只见黄沙早已不象借箭之时那样浓重了,放眼看过去,目及之地也早已超出箭矢的距离,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
落日与墨羽凡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就从城中传来几声巨响。落日的脸立即变了颜色,在他身旁的墨羽凡也好不了哪去。
一名士兵飞快地跑了过来:禀国主,城中所有地井均被炸,井水倒灌喷出。
墨羽凡大吃一惊道:不好,鲁腾找到水脉了。
话音未落,在落日身旁的一名士兵突然高喊,声音中充满了恐惧:看,那是什么?
落日回身向城外观看,只见远远的,冲破淡淡的黄沙,无数高及城墙的蜈蚣向这边蠕动了过来,他们都直立着,仿佛是一个个的巨人相仿。
楼兰城内外受急,决战在此一间。
由于陈抟得到了鲁腾的那张楼兰地形图,便很快地找到了楼兰城外水脉所在。然后他命令兵士潜入其中,将水脉炸断。
水脉一断,地处沙漠荒地中的楼兰国必会不攻自破。但魈皇却并不是这样想的,因为堵住了水脉,那暗流之道也便成了楼兰国通向外界的一条地下之路,魈族可以由这地下之路潜进楼兰城内,如若得手,便与城外的军队里应外合,楼兰城根本就不用苦熬那缺水之痛,便已落入魔界之手。
那水脉一炸,巨大的气浪令井水倒流,于是城中许多水井都发生了井喷,就仿佛是一个个的喷泉一样,高达丈许。水花溅开,洒在城中各个角落之上,也有楼兰玉落下,但此时没有人还记得它的价值。
楼兰城下的水道已空,一种回响从水道之中沿着井口传了上来,悉悉之声不绝于耳。显然,魔界之兵已然做好了准备,只是这断脉之处远在楼兰城外数里之地,那些魔兵潜过来还需些时间,但情形已然是危急万分了。
墨羽凡怕得就是这个,因为他知道,此楼兰城由于要建于荒地沙漠之上,所以地基极深,当年建城之时,水道深埋于地下,工程十分地浩大,而那也是楼兰城的骄傲之一。
但现在这骄傲显得已经变成了楼兰城的危机。
虽然水脉的入城口只有一处,但为了城中百姓饮水方便,城下的水道则修得是四通八达,敌人一旦沿着水道入城,也许便可以从楼兰城内任何一个角落爬出井口,那时简直就是防不胜防。
想到这里,墨羽凡几乎已经没有了主意,他的脸吓得极度苍白,此时只剩下对鲁腾的憎恨之情,他一直以为是鲁腾叛逃邪人,泄露了水道的方位。
蛮蛮并不排除鲁腾供出水道的可能,但他更相信,即使鲁腾不在,魈皇也能查出水道的来龙去脉。
冥魈府是一座浮动的夜之城,每一天的白日化为无形游动着,一旦到了晚上,就要停下来,但停下之地必会有水,否则冥魈府中的蚀魂池则无所寄托,因此,每一个人魈对地下之水都有一种莫名其妙地敏感。
看到城中一片大乱,蛮蛮找到了墨羽凡:墨公子,现在你一定要相信我,告诉我,城内水道通向城外的有几个出口?
墨羽凡看着蛮蛮道:只有一个,在城东边,水道由那里进入,进入城后四通八达,有井的地方下面就一定有水道。
蛮蛮点点头道:明白了,好的,你有图吗?
墨羽凡忙从怀中拿出图纸来道:有的,鲁腾拿走的是城外水道之图,这是城内的。入城之口有道石闸,放下石闸可以阻止魔兵进入。
蛮蛮看了看周围的百姓,低声问道:是不是这样城中也没有水了。
墨羽凡低下了头,轻轻地点了点。城中无水,此城必破,看来阻止魔兵进入水道也只是拖延时间而已。墨羽凡深知此理,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蛮蛮当然也明白,他伸手接过图纸,对魏图腾道:咱们走吧,带上你的蛮兵。
说着,就朝着一口井走了过去。身后墨羽凡叫了一声,他忙回过头来,墨羽凡道:有劳了。
蛮蛮点了点头,与魏图腾带着蛮兵依次爬下了井。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楼兰兵士们根本就不知道对面那如蜈蚣一样的东西是什么?在落日的指挥下,箭绑着硫黄向着那蜈蚣射过去。
那硫黄之箭迎风便着,浓烈的火焰划破了漫天的黄沙,如骤雨一般向着对面的那些可怕的蜈蚣身上便射了过去。
箭势破竹,箭尖纷纷地钉在了蜈蚣的背上,那声音传到了城上,仿佛就是飞刀入木的声音。
但可怕的是,那蜈蚣却并没有停下来,那箭尖上的火在蜈蚣的背上燃了一会儿便纷纷熄灭,这一下,楼兰城上的兵士们便更加害怕了,谁也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是连火都不怕,比真正的巨蜈蚣还要可怕。
突然之间,众人闻到了一股香味,那绝不是硫黄的味道,这香味更强烈,仿佛是受到了火势才散发出来的,但在场的所有人却从未闻过。
这种香味曾将魈硭拒之于冥魈府之外,也曾救过席方平等人的命。
但现在魈硭已经没有了,冥魈府也不复存在,散发香味的降龙木自然也没有了用武之地,于是便都被当作材料制成了那巨大的蜈蚣梯。
降龙木坚固异常,水不腐,火烧不着,用这样材料制成的蜈蚣云梯自然是厉害无比。
更可怕的是,这种香味在楼兰城周围弥漫开来,虽然没有任何毒性,但对于这些慑于蜈蚣之威的楼兰兵士来说,无形中更增加了一份恐惧。
这恐惧的气氛迅速地在守城的士兵中漫延开来,从每一个人表情中,眼神中都可以看得出来。
楼兰军士向来视死如归,他们渴望胜利,所以才视死如归,因为他们知道胜利在招唤着他们。
但现在,他们也会表现得视死如归,那是一种真正地视死如归,死亡,即将到来的死亡令所有的楼兰兵士们忘记了胜利。
面对未知的敌人,楼兰兵士们这是唯一可做的事情。
眼前那如巨蜈蚣一样的怪兽转瞬间已经蠕动到了楼兰城下。
只见那些巨大的蜈蚣伏进了护城壕沟之中,紧接着爬上了壕沟,来到城墙之下,便真如那蜈蚣一样顺着城墙向上爬着,仿佛整个躯体都贴在了城墙之上。
此时,墨羽凡已然回到了城头之上,看到这样的情形,他也是毫无办法。
擂木滚石继续向下扔着,但那蜈蚣却也继续向上爬着。
突然之间,落日想起第一仗火烧邪人的战术,于是忙大声喊着:快,用油。
油如骤雨般再次从城墙之上洒了下去,火把也再一次将城墙之外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这是第二次火烧楼兰,落日以为能够成攻,能够再次阻止敌人的进攻。
但这一次,他错了,姬飞峰早已看了出来。降龙木是火烧不了的,但油洒在城墙之上,这蜈蚣百脚滑腻,一时间竟然爬不上来。
但可惜的是这点唯一能阻止蜈蚣进攻的方法却让落日疏忽了,当他下令放火之时,城墙上的油被点燃,反倒帮了这蜈蚣的忙。蜈蚣依旧向着城头爬了上来。
百足并行,只是碍于火势,慢了许多。这楼兰城外的大火升腾起巨大的烟雾,却令楼兰城内的兵士们睁不开眼睛。
姬飞峰大喊着:不要点火。
但为时已晚,扑天盖地的火简直就淹没了整个楼兰城,而城中那老国主的石台之火却显然势微了许多。
但就在这个时候,众人突然发现,所有的蜈蚣都不动了,只是直上直下地贴在城墙之上,百足张开,一时间,楼兰城墙一围被这些蜈蚣紧紧地包裹住了。
落日冒着火势看了一眼,只见那些蜈蚣头冲上尾冲下,贴在城墙之上,仿佛是一架架云梯一般。
这的确是云梯,那张开的百足便是梯阶。
就在这片刻的平静之后,落日只看到从对面许多人影如飞一般地冲出黄沙,跃过护城的壕沟,身子腾空而起,双脚踩着那蜈蚣的百足向上攀登。
其实与其说他们是攀登,莫若说他们在跑,在城墙壁上奔跑着。
落日与所有的楼兰兵士们都一时呆住了,他们怎么也不相信邪人中会有这样的一支队伍,但他们又不得不信,因为他们仿佛间突然看见了无数的蛮蛮。
紫色的衣服,紫色的大氅在火势中狂摆。
姬飞峰大喊一声:是魈族。
魈族已然蹬着蜈蚣的百足冲上了城头。
此时,除了混战,楼兰兵士们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魈族的断刀,楼兰兵士们的弯刀立即相交在一起,在城头,在城内,几乎每一个角落。
魈族匪夷所思地入侵将楼兰城的守城计划全盘打乱,楼兰兵士们在落日,察罕还有姬飞峰的带领下与魈族展开了浴血的奋战。
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更可怕的进攻并没有结束。
在魈族登城之后,那本来挺立地贴在楼兰城墙上的蜈蚣们却又复活了,火势为他们将油滑去掉,身体上百足张开,又可以蠕动着沿着城壁上爬。
一只只地蜈蚣终于爬上了城头,沿着地面伏进了城垛之中。外城之上竟然爬满了这巨大的蜈蚣。
姬飞峰一见,首先飞身跳到一只蜈蚣的头顶之处,举起手中的松魔双枪,狠狠地刺了下去。
他也错了,蜈蚣只是一个机械,一个攻城的机械,可怕的不是这蜈蚣本身,而是这机械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