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贫穷/我是悲哀/我是你祖祖辈辈/痛苦的希望啊
——舒婷《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
(第一节)中国式的降生
河南省太康县,东临商丘,北连开封。它是一个古老的县城,有五千多年的历史。历史上,战乱与贫困时常侵袭这个地方。
1958年,中国依然处于生产力低下时期,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太康县高贤乡聚台岗人的生活也是如此。
聚台岗是一个小山岗。太康属平原地带,远古时候,太康的先人们喜欢择高岗而居,尤其是高岗旁边有水的地方更是上选。晴天可以狩猎,汛期可以防洪。所以,这些丘陵状的岗子是旧社会皇家贵族、权势大户的首选之地。
高贤乡聚台岗在古代是有钱人家的首选之地。但沧海桑田,万事变迁,1958年,这里就只是一个小小的村落聚集地,生活着劳作的农民。
十月的一个晴天,万里无云,聚台岗四处都是深秋时节淡淡的、明朗的阳光。百姓在地里收获田作物,不少人带着小孩儿将玉米秆用镰刀砍断,把玉米收藏入库。这样一年的收成才算有了着落。
一位中年男子背着一篓玉米匆匆往家里走,虽然面色发黄,身子略有佝偻,可神情还是很喜悦的。至少,这满背篓的玉米是一家人的希望,在那个贫困的时代,有了玉米就不用担心饿肚子。他这样想着,脸上不由露出灿烂的笑容。这个中年男人便是许家印的父亲。
许家印的父亲是一位老革命,16岁就参军入党,参加过八年抗战,做过抗日部队骑兵连的连长,负伤后复员回家在村子里当仓库保管员,负责拿钥匙、记工等事务。许家印的父亲是个很细心的人,对这些工作很负责。这对后来的许家印产生了很大影响。
当然,仅仅一背篓玉米还不能令他如此开心,让他更开心的是妻子快要生了。这样一想,他的脚步加快了。偶尔遇到熟悉的人搭话,匆匆说上两句,就告别了。如果在从前,热情的他肯定会拉上人家说上一阵子。看到他急匆匆的步伐,周围的乡亲也都猜到是他媳妇儿快生了。
事情果然如大家所猜想,他媳妇儿马上就要临产了,正在地里掰玉米的他听到隔壁邻居的传话匆匆往回赶。两口子结婚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即将做爸爸的喜悦。到了家门口,听见接生婆在门口对他喊道:“大哥,你真有福,生了个儿子,是多代单传啊。”这话立刻让他喜出望外,心想是儿子啊,老天可真够好的。等接生婆把孩子包好走出门口的时候,他立刻冲了过去,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神色。这个小男孩,就是许家印。
许家印,这个日后在江湖纵横的大人物,在房地产业驰骋的大亨,就降生在这个贫穷却充满希望的家庭里。民间都说一个人物的降生,必定会伴随某些特别的现象或异象。然而,许家印没有,他的出生与千千万万的人一样,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激动人心的地方。
许家印出生的这一年,全国各地的农村正在轰轰烈烈地建立人民公社与大炼钢铁。在这场运动中,以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和“共产风”为主要标志的“左”倾错误严重地泛滥开来。许家印成年后的一些疯狂而冒险的做法,与幼年时的社会环境有着密切关系。大多数心理学家都认同,人的性格的养成一是来自遗传,二是来自幼年阶段社会环境的教化。
那个年代的中国农村,重男轻女之风很浓。许父得了儿子,整日乐呵呵的,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活,晚上很晚才回家。母亲则在家里坐月子,干点儿家务活。
有一次,许父在外干活,突然天色昏暗,乌云密布。俄而,雷电交加,风雨大作,不一会儿便下起了瓢泼大雨。那雨来得如此迅猛,四处的居民都纷纷躲到家里,不敢出门。此时,许父正在锄田,地里尚能挖到一些野菜,用野菜混合着玉米粥是很好吃的,孩子他妈刚生完孩子得补充营养。见大雨倾盆,也找不着一个躲雨的地方,许父琢磨了一会儿,背着背篓撒开双脚飞一般地奔向家里。他要告诉媳妇儿,今天能让她吃上一顿好的了。
许父赶到门口,发现自己家的半壁房子快坍塌了。原来这雨下得太大,这半壁房子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有倾斜的迹象,亏得这边没住人,否则会很危险。许父稍稍歇了会儿,拿着斧头、锯子、镰刀,爬上横梁干起了木活。此时的许家印尚在满月期间,喝着奶水,闭着小眼睛,憨呼呼地睡着,倒挺可爱。许母望着这小家伙,洋溢着幸福的喜悦,许父看着媳妇儿和儿子,心情愈发地高兴。这样一来不由地分了心,横梁被雨溅湿,有些滑溜,而他穿着解放鞋,没了摩擦,鞋底一打滑,他倒栽下来,重重落在地面。幸运的是没摔成重伤,不过也摔得不轻。
许父这次摔伤后,行动没以前那样灵便,许家生活显得更加窘迫了。好在有许家印这个精神支柱,许父依然支撑着身子在外奔波,许母坐完月子也能下地了,勉强能做家务活。
许父有点儿迷信。一天,他邀请一个算命先生到家里来,凑出点儿钱在集市上买了肉和酒,将他好好款待了一番。酒足饭饱之后,算命先生有些感动,认真替许家印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后,算命的大喜,眉开眼笑地说:“你家儿子啊,将来是有本事的人,许家祖辈得在他这一代翻身,你现在劳累点儿,将来在九泉下也瞑目了。我今天说的句句属实,以后会应验。”
听了算命先生的话,许父不由得眉舒目展,望向儿子的眼神满是希望。那算命的临走时又说道:“你这儿子注定得拿金饭碗,可别埋没了。”
也不知是这算命的卦象准,还是天意,日后的许家印果然如这算命的所说一般,在风起云涌的地产江湖大有作为。
好景不长,许母由于身体虚弱和长久劳累,生下许家印没几个月,就得了败血症。
败血症,是指细菌进入血液循环,并在其中生长繁殖、产生毒素而引起的全身性严重感染。败血证在临床表现为病人全身发热、严重毒血症状、皮疹瘀点、肝脾肿大和白细胞数增多等。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治病是不可企及的事。
眼看着妻子病情日重一日,许父因家贫无钱送她去治疗,不久妻子便带着无尽的遗憾撒手而去,许家印从此成了“半个孤儿”。这件事对他影响至深。成年后,许家印曾私下坦言,自己性格的独立和倔强,与从小就缺少母爱有关。“你们这些从小有母亲看着长大的人,多幸福呵!”很多次,望着年轻的下属,许家印都羡慕地感叹。有人说,自幼失母孩子的性格多少会有点儿怪异或孤僻,可许家印却挺正常,因为他有一个好奶奶。
(第二节)奶奶与母亲
有的孩子虽然名义上有爷爷奶奶,其实并没有得到过他们的关爱。但许家印在母亲过世后能得到奶奶的关怀、照顾,所以他的成长还是比较顺利的。父亲在母亲过世后没有续房,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许家印。父亲常常对着母亲的遗像沉思,感叹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男人的职责,没有好好对待妻子。这一点对许家印影响颇深,后来他对自己的妻子很好。
母亲去世时,许家印尚不到一岁,这时奶奶身子还比较健朗,也由于天生的“母性”心理,自然而然照顾起许家印的生活和成长。大凡有作为的人物,在成长中都有几个人对他们人生产生巨大的影响,许家印的奶奶便是对其一生有十分重要影响的人。
奶奶很会做酸醋,做出来的醋方圆十里都能闻到。许家由于主内的女人早早去世,邻里乡亲都知道这一家人不容易,时不时会接济一下。
许家印奶奶做的酸醋确实地道,吃过的人都会竖起大拇指。一次,奶奶晚上做好了一盆醋放在厨房,准备次日拿到集市上去卖。谁知起床的时候发觉满盆醋少了一半,奶奶大怒,以为是许家印干的,就把他叫到厨房问道:“家印啊,奶奶做的醋,怎么只有半盆了?”许家印见奶奶面色不善,老实地说:“这不是我干的,今早我发现有几只黄鼠狼在那儿。”
小孩做错了事不敢面对,只能编谎话来骗长辈。奶奶不相信许家印所说,怒冲冲地揪住他,拿板子照着屁股就是一抽,不一会儿许家印的屁股就开花了。奶奶心疼地用药酒边擦边含泪道:“家印啊,咱们穷人最讲诚信,用谎话来搪塞人可不对。”
可这事儿确实不是许家印干的,他嘟嘴道:“奶奶,我真没做。”
见这小子这么倔,奶奶又要拿板子抽,这回许家印躲开了。这时厨房传来“吱吱”声,奶奶心下一怔,缓缓走到门口,果然见几只黄鼠狼趴在盆口正津津有味地喝醋。
真相大白后,奶奶心里过意不去,当晚重新做了几大盆酸醋,带着屁股还肿的许家印,将装好的酸醋拿到高贤的集市上去吆喝:“卖醋了,卖醋了!”乡里人都知道奶奶做的酸醋地道,不一会儿便有很多人围观,做了大半夜的酸醋很快卖完了。那时酸醋便宜,一瓶一两分钱,几盆醋卖了好几毛,奶奶欢喜,许家印心里也开心。虽然挨了揍,不过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以至于多年后回忆起此事不无感叹,并教导员工做事要诚信。
奶奶带着许家印去肉铺买了肉,用醋和酒把肉烧了,然后加上韭菜炒熟。香喷喷的一顿饭,奶孙二人吃得不亦乐乎。奶奶不时地往许家印碗里夹肉,自己吃得很少。
春去秋来,匆匆数年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许家印上小学了。每天放学,他都帮奶奶把醋拿到集市上去卖,一瓶一两分钱。利润虽微薄,但一年下来也能攒下买一两斤猪肉的钱。当时没有冰箱,奶奶把肉放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冷藏或盐腌,能防止其腐烂,等到了春节,奶奶就把肉炖在锅里。所以春节前后是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光,每几天就能吃上一次肉。许家连续多代单传,奶奶非常疼爱幼年丧母的许家印。她就如同一位老母亲。
许奶奶是典型的北方人,直爽,脾气也大。一次,许家印放学后拉了几个伙伴去河里抓鱼,小孩到底天真,心想抓点儿鱼回家,这一顿就可以改善改善。几个人拿着捕鱼工具来到河边,脱了衣服卷起裤腿,直接下了河,折腾了几个钟头,每人都分了几条鱼。许家印在村口和伙伴分开,独自哼着小调回家。这时天色昏暗,远远就看见奶奶在门口张望。想到这一顿可以改善,许家印很兴奋,看见奶奶后远远就叫道:“奶奶!奶奶!”
等许家印到了门口,奶奶突然抄起家伙照着屁股就是一板子,嚷嚷道:“你小子这么晚回家,上哪儿鬼混了,老实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