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郭沫若的青少年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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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一、书信结友情

宗白华非常欣赏郭沫若的新诗和诗才,所以他接手《学灯》编辑工作后,只要有郭沫若的诗作就马上发表出来,还不断地向郭沫若催要新作。他在给郭沫若的一封信中说:“你的诗是我最爱读的。你诗中的境界是我心中的境界。我每读了一首,就得了一回安慰。”他认为郭沫若是个天才,假以时日,会成为中国新文化中第一个“真诗人”。

郭沫若为有这样一个艺术上的知己,欣喜不已。他甚至觉得,是宗白华这个朋友,才使他的创作欲得着了一个爆发。宗白华希望每一期《学灯》上都能有一首郭沫若的诗作发表,他们由此开始频繁地通信往来,那时的福冈与上海之间的邮路已经很便捷了。

宗白华对德国的哲学、文学很有兴趣,已经有了去德国留学的打算。郭沫若同样喜爱德国文学、喜爱歌德,于是,这首先成了他们之间热烈讨论的话题。

1920年2月中旬的一天,郭沫若在收到宗白华一信的同时,还收到了一封署名田汉的东京来信。这是上个月宗白华在信中为他介绍的一位新朋友,宗白华期望他们二人一起成为“东方未来的诗人”。其实田汉这个名字郭沫若在读《少年中国》杂志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那是一位喜欢美国诗人惠特曼,也喜爱戏剧的青年。

田汉的来信中这样写着:“我若是先看了你的长诗,我便先要和你订交——哪怕是你不肯下交我这样的蠢物。”“我真喜欢!我真幸福!我所交的朋友很多天真烂漫,思想优美,才华富丽的人。于今又得了一个相知恨晚‘东方未来的诗人’郭沫若!我如何不喜欢,如何不幸福呢!……”

信还没看完,郭沫若就拿起笔准备给田汉回信。宗白华原是建议他去一趟东京,与田汉会面,但往返一趟要一周时间,故未成行。现在收到田汉信,又是那么热情洋溢的信,郭沫若也难抑心潮的激动:

“接到你的惠书——哦,寿昌兄!我心头的快活只好请你替我想象出来,我实在是寻不出句适当的话来表示他了。”“我从前读过了你在《少年中国》上介绍惠特曼的一篇快文字,和几篇自由豪放的——你的诗题我虽忘记了,我的读后印象确是‘自由豪放’这四个字,或者批评得不确当,也未可知——新体诗,我早已渴慕你个不了。假使我是个纯洁无垢的少年,我无自惭形秽的一段苦心,便使莫有白华的介绍,我定早已学了毛遂自荐,跑到东京来拜访你了。”

接着,郭沫若就对田汉这个尚未谋面,且只是初次通信的朋友详细讲述了自己在婚姻爱情上的经历:与安娜的相识、爱恋,组成的家庭,以及家中原来由父母包办缔结的婚姻。他毫无掩饰地倾吐了郁积在心中的苦闷和长久以来困扰着他的一种对罪恶感忏悔的心情。

田汉接到郭沫若的回信以后,深深地被郭沫若一颗坦诚的赤子之心所打动。他勉励郭沫若说:“战得胜罪恶的便为君子,便算是个人;战不胜罪恶的人,便为小人,便算是个兽。”“世间天成的人格者很少,所以‘忏悔的人格者’乃为可贵。”他还表示:“有人要宣布你们的罪状,我愿意挺身出来,做你们的辩护士。”

初次通信,两人就彼此以心相交,这让他们都感觉幸运地遇到了知己者。于是,频频鸿雁传书,结成了一种兄弟间的友情。他们在信中敞开心扉,无所不谈,以至写信,盼信,读信,一时成了他们学生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项内容。

一次,郭沫若为先睹为快,一面还做着课堂实验,一面就读田汉的来信,结果那天的实验一个都没有成功。晚上回家与安娜又一起读信,读到高兴时,两人才发现都比平时多吃了一碗饭。

多年后,田汉还怀着无比珍视的心情忆及与郭沫若的书信交往:

“我们中间也建立了通信关系,发生了友情,其热烈的程度只有在热恋中的青年心理可比拟。一封信发出去后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信,很快地厚厚的回信来了,在案头,在被子里,在江户川的水边,在户山原的林下,兴奋地读了又读,看了又看,赶忙又写回信。为着这而看书,为着这而观剧,为着这而郊游,一切为着写信。写信一时成了我主要的功课。”

由于宗白华的牵线,这样的通信往来就在三人之间展开了。他们在信中讨论诗歌、戏剧、美学、哲学,谈论学业、志向、人格修养,也探讨爱情、婚姻、家庭等人生问题。这是一种彼此敞开心扉、天马行空般自由自在的精神交往。

3月下旬的一天,郭沫若在家中的灶间正手捧着一本英译的比利时剧作家凡尔哈特的诗剧,边看边烧火煮水。三天前,安娜刚产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博儿,没钱请帮工,郭沫若只得自己动手料理家中所有杂务。忽听有人扣门的声音,他放下手里的书,走去开了门。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那里,面貌清癯,身着一件灰色外套,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帆布提包。青年摘下帽子,客气地问道:

“你是郭先生吗?我是田……”

“啊!寿昌君!你怎么会来了?为什么不先拍个电报过来,我好去接你!……”寿昌是田汉的本名。

顾不得自己的窘迫之状,郭沫若忙把田汉引到楼上的房间里。原来田汉刚刚参加完东京高等师范学校的入学考试,一放春假,便迫不及待地跑到福冈来见这个在书信上神交的朋友。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在彼此的信中已经是相互熟悉了的,所以几句寒暄的话说过后,两人便如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话题就从郭沫若手中拿着的那本凡尔哈特诗剧谈起,然后说到梅特林克的《青鸟》。

田汉说准备翻译《青鸟》,还说到将来要做个戏剧家、文艺批评家。

郭沫若则说只想做一个小小的创作家,他觉得自己没有批评的能力。

田汉非常健谈,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郭沫若耳背,有时话没听全,反应慢了点,结果就插不上话去,变成了洗耳恭听。他还得不时地跑到楼下灶间去照看炉火,给婴儿洗澡,烧水做饭,脸上一副烟熏火燎的样子。田汉看了开玩笑道:“要是照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说来,你这得算是粗制滥造了。”郭沫若无可奈何地笑笑说:“多男子则多惧也!”博儿又是个男孩子。

为了款待田汉,郭沫若特意烧了一些牛肉,可二人一聊得兴起,就忘了灶间的烟火事,结果午餐成了郭沫若戏称的一道西式大菜“巫焦巴龚”——几片烧焦了的牛肉。在诗歌与戏剧的天地里谈兴大发的两个男人倒没觉得怎样,反正他们饱餐了一顿精神食粮,苦了的只有安娜,她可是正在月子中。

下午,郭沫若带着田汉去博多湾畔观海。漫步在海滨,前望是一碧如洗的蔚蓝一片,海潮缓缓涌上岸来,轻柔地舔舐着洁白的沙滩;回首是岸边绵延不绝的十里松原,一阵阵松涛声不绝于耳。远远的海湾深处,隐约可见的一个小岛叫志贺岛,岛上曾出土过一方刻有“汉倭奴国王”字样的金印,它见证了两千年前中日之间的一段历史交往……郭沫若告诉田汉说:“博多湾是我许多思索的摇篮。这里的大海、夕阳、松林、爱情,还有罗曼蒂克的传说、古战场的遗迹,常常让我忘却窘迫的生活境遇,而置身在一种富于诗意的情境中,那时由不得你不会产生诗的冲动。所以,博多湾也我许多诗歌的产床。《新月与白云》、《晨安》、《浴海》、《晚步》等等都是从这里涌出来的。”

“博多湾催生了一个新诗人啊!”田汉颔首感叹道。

不知不觉夕阳已经西下,只在海湾尽头处的天边留下一抹晚霞。

两个人谈得格外投机,田汉索性在郭沫若家中住了下来。

九州帝大也已经放了春假,除了照顾月子中的安娜,郭沫若把时间全都用来陪同田汉。他们整日或盘桓在海边,或漫步于十里松原,一起读歌德的《浮士德》,读海涅的诗。由于都经历过恋爱的痛苦,他们还讨论起了婚姻恋爱的问题。

“你以为结婚之后,恋爱还能够保持吗?”田汉一直在考虑与恋人何时结婚的事情,所以这样问了起来。

“结婚就是恋爱之丧礼。”郭沫若不无夸张的回答,大概出于尝到了被束缚于家庭的无奈。

“是呀!也有人说结婚是恋爱的坟墓。这样看来,还是先不结婚的好。”

“如果能永不结婚,常葆有纯粹的爱,那该是最理想的了。一结了婚,彼此总是要有不自由的,再生育儿女,那就更不自由。”

郭沫若有点后悔过于匆忙地组成了一个家庭。与安娜恋爱的日子是浪漫的,但有了家,有了孩子,浪漫不再是生活的全部,每日少不了柴米油盐的家务琐事,这与他那昂首天外的浪漫诗人的心性实在差得有些远。而此时也正是心高气盛的田汉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们二人亦可谓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