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选之前只立了一后两妃,皇后沉稳,闺中之时就因抚一首好琵琶而得名,最爱的是淡雅的兰草,其中尤为君子兰。冯贵妃虽然乐器平平,但写了一手好字。还有虞妃,是江南丝绸坊的千金,想必女红手法精练独一无二。”
我一口气说完,这是长安托了许多人才打听到的。
等我说完,老嬷嬷脸上不仅没有笑容,而且皱褶更深了,“就这些?”
我点点头。
她有些失望,嘟囔一句,“要是先皇在世,你连宫女都当不上……”失望归失望,但她还是提眉扬目的提醒道,“皇后并不是多喜好兰草,而是更喜欢收藏吊兰的花盆,其中数永州的琉璃雕花最好。冯贵妃除了笔墨功夫,诗才文笔都胜过朝中侍郎,皇上如今一些文令都是由她执笔。最错的就是虞妃娘娘,她虽是江南丝绸坊的千金,但却不精于此。只是身份贵重才赐为妃位罢了。”
她似乎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一边严谨我的言论,但一边却说虞妃娘娘只是靠着身份而上位的话。我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她看我看她的奇异眼神,用拐杖戳了戳我面前的地砖,“低眉顺眼。低眉顺眼。哪有宫人直勾勾地看着主子的!”
我笑了笑,放在原来,我一定跟这个老太太斗嘴吵架,但现在,我真的低下头去,低眉顺眼。
“听徐少爷说,你被分到了御香坊?”她拄着拐杖慢慢围着我边走边说,没等我回答,便道,“内务府是主管皇室内务的地方,所以,严格的很。”
她把“严格”两字咬的很重。
“可我是……”我一仰头,“女官”两字还未吐出来,老太太的拐杖又在我面前重重点了两下。
“女官怎么了?还是奴才。”她白了我一眼,“奴才就是奴才,挑水劈材的是奴才,摆弄香料的还是奴才!”老嬷嬷气焰很高,见我听话,又训道,“方才你只说了已经封位的娘娘喜好,太后娘娘的呢,参加大选的各位臣女呢?”
“我……”我想了一下,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鼻孔冷哼一声,“一概不知。”她有些失望,但还是一一相告。
这样的状态僵持到晌午,我便累的腰酸背疼。
不顾她的拐杖,我找了一处软椅坐下,揉着已经发僵的膝盖。
“站起来!”她虽然声音不大,但威慑力十足。好吧,我忍。我站起来,不情愿的继续弯腰驼背。
“下面我再教教你礼仪规矩。”她站在我身后一尺的距离,拐杖直戳我的脊梁,“腰要挺直!头要低下!双手!双手放哪里!”她看着我的姿势,气不打一处来,又用了十足的力道戳我的脚面,恰巧穿的是一双缎子鞋,鞋面立刻被戳上一个深凹下去的坑,更别说里面的脚要承受多大的疼痛。
我忍下疼,咬着牙站好,任她的拐杖在我身上指指点点,戳的生疼。
老嬷嬷看我姿势没什么挑剔,又仔细打量我的妆扮。她用褶皱的手轻碰我发间的步摇,“哟,什么身份呐,还带这样珍贵的发式?”
我无力回答。
“好吧。下面把行礼的姿势做给我看看。”她就势坐在我的软榻上,一丝不眨眼的盯着我。“先来一个官女见到官女的行礼。”
我忍着脚疼,尽量保持平稳的走到她面前,只是微蹲,绣帕往后轻甩,站直。
一系列的动作连贯统一,我坚信这次她不会再给我挑毛病。
“回去,重来。”她淡淡道。
“为什……”我看见她自信的眼神,收了话,走回原位,再来了一遍。
她皱眉,“再回去。重来。”
如此循环五遍。我终是忍不住了,尽量压制着自己的愤怒,问道,“已经很好了,为什么还要重复。”
“很好了吗?”她的眼神里带着很深的鄙视,“动作对了,但表情不对。”
“你要我强颜欢笑?”我反问道,“宫女如果有难过的事情,可不可以有自己的情绪啊?”
她微笑的看着我,拄着拐杖站起来,“你说对了,官女不能有自己的情绪,即使有,也是在迎合。”她在我面前站定,眼神充满深意,“刚才我什么也没有交给你,只是一个字,望你记在心头就好。”
她骤然恢复的面容甚至还有些慈祥。
“‘忍’?”我明知顾问。
她点点头,望着窗外一大朵祥云,“没有人进宫的初衷是单纯的,有的为了谋生,有的为了飞上枝头。我眼皮子底下走过的宫女不少,大多都二十五六就出宫嫁人,或是封个答应,一辈子困死在冷宫里了。”
“都没有善终吗?”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背影是如此的温暖明亮。
逆着午后的光线,她轻轻摇摇头,仿佛跟刚才折磨我的是分明的两个人。
她叮嘱道,“记住,进了那扇大门,每走一步路都要试好下一步的水深水浅。还有,好事不会都是你的,只能两相掂量再做决定。”
虽然不是很明白她所说的,但还是很肯定的点点头。
老嬷嬷绽开一个笑容,又立刻收敛,拐杖重重点点,“回去,再把刚才的礼仪重来一遍!”
“好。”我点头回应,重新走回原位,再来一次。
这一次,我记得微笑。
进宫那日,只有谨荣一个人去送的我。
这是我三年之后离开徐府的日子,当我坐上马车,府门缓缓关上的时候,我别过头去不看。渝希她们一路跟着马车跑了好久才停了下来,我伸出头看着她弱小的身形越来越小。
“又不是生离死别。”谨荣试图安慰我,“我不是也在宫里当差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况且内务府离太医院那么近。”
他越是那么说,越是戳中我的泪穴。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成吧。”我簌簌落下的眼泪让他措手不及,他手忙脚乱了一会,猛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拍大腿,“对了,你上次问我公主的事情来着,我打听好了。”
我扭头看他,“什么公主?”
“就是上次在晚宴上偶遇的那个啊”他撩开马车的门帘看看到哪了,才抽回身子回道,“是绿时公主,和硕公主,老贝勒家的女儿了,前些日子才接进宫的。”他挤挤眉,小声道,“估计就新鲜这两天罢了。”
我笑笑,这样英俊倜傥的边疆英雄,居然在马车里跟自己讨论后宫的事情。
我们笑谈没多久,马车就猛然停了下来。
“到了。南门。”车夫提醒。
“终于到了。”我一边下车,一边叹道。
“终于到了这里还是这一天?”谨荣也跳下来,跟我做最后的道别,他轻松的冲我一笑,拍拍我的肩头,“在里面别怕,要是有人欺负你就报上哥的名字。”
他说的仗义,我挤眉看他,笑着打趣,“但愿你别又装作没看见就好。”
谨荣宠溺的拍了我的脑袋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塞到我手里,“进去各方面都打点一下,女官毕竟也是官嘛。”
我不推辞,我们之间的默契已然不知不觉的很深,在他面前,我心安理得的当着安安。
我挥挥手,“快走吧。”
他跳上马车,绝尘而去。独剩我一人站在朱墙碧瓦面前,眼前一片金黄,数列的几排侍卫严阵以待。
就要开始了,我以后的生活从踏进大门的那一刻,就要步步为营。
谨荣托好的内务府太监在门口候着,接上我之后以礼相待,我亦还礼,跟着他一路顺利往前走。
这个公公很热心的给我介绍每一处的宫殿。由于内务府在皇宫的最西边,于是我们将尽走过了整个皇宫。
“您看,沿着这条石子路往东走就是御花园,您可小心着,那儿除了皇上后妃带着的亲眷奴才还有固定修剪花草的宫人,其余人可不得入内呐。”他回头谨慎提醒我,又指着远处最华贵的镶金飞檐,有些仰望的语气告诉我,“那里就是前朝大殿。”
我只是望了一眼,便照直走。
公公有些奇怪,追上来跟着我的步伐。“不惊奇吗?”年纪看着不大的他看着我,“以往新来的宫女都会惊叹半天呐。”
“皇宫里自然有皇上上朝的大殿。”我一言带过,只是不愿联想到他曾经位居金銮的样子而已。抬眼间,鼻子嗅到一阵淡雅的枯草香气。
我站住脚步,如此华丽无暇的宫中怎会出现这样的气味。
“公公,这附近有什么宫殿吗?”
他眼神里流出一丝异样,但又很快掩饰复归平静。“这只是一条偏旁小路,那有什么宫殿。”说完继续走着。
我虽是好奇,但既然他不愿说,我就不再多嘴。
近七月的季节,宫里不同于市井的吵杂,很安静。初次入宫,一路上也未曾遇见后妃公主,跟着内务府的这个小公公慢慢走着。
“这里的海棠种的很多啊。”我看看路边上尽是繁盛的海棠花树,正是开放的好季节,各种花样各种争奇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