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些阴天，正午的太阳没有太刺眼，只是由于天气闷热，虽说是秋天，但还是很热，整个皇宫像一个大蒸炉般。我无聊踢着脚下的石子，想着苏姨娘住的地方会不会也是这样的闷热，会不会还让她做些苦活呢。
正想着，远处传来两串脚步声，我抬头，谨荣身后跟着一个帽檐压的很低的小太监。
“好了，人给你带到了。”谨荣回头望着远处宫门口的侍卫，“短时间应该不会发现。”他叮嘱道，“你们有话快说。”
“好。”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
“那我去那边给你们放风。”谨荣说完大步走远，正好坐在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我这才看见长安，他穿着一身小太监的衣服，正正好好。
第一次见到这样穿着的他，我不禁失笑，拍拍他的帽子，晃晃悠悠，“哟，衣服穿得正合适呢，要不赶明儿也进宫来当真太监算了。比当和尚强。”
他笑着摘下帽子，我又反手给他扣上，提醒道，“小心着点吧，帽子随便摘，真的会打你板子的。”我吓唬道。
“真的吗？”他赶紧把帽子整整好。
“好了好了，说正事吧。”我看着他还有些许陌生的眼神，“你不是进宫找我有话说吗？”
“哦，对了。”长安反应过来，他四下再次看了一圈，“我看见乔大哥了。”
“你说什么！”我拽住他的袖子，使劲摇着，“在哪里在哪里？”
“囚车上。”他云云说出三个字，看见我的表情，还是继续说道，“游街示众。”
“怎么可能？”我喃喃道，“那祈光是……”
我脑子一团乱麻，说不清道不明，本来只想找长安理理顺，没想到又是一个晴天霹雳。
“祈光是谁？”
“好像是……玲珑姐姐。”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这个名字。“她已经是娘娘了。”我继续伤疤撒盐。
长安的脸色并不比我好多少，他来来回回走了两趟，看向我问，“会不会是那天晚上……”
我舒了口气，眉头紧蹙。
头一次觉得，不会已经是冬天了吧。
我送着谨荣和长安出了宫门，才自己慢慢走回了御香坊。
已是晚上，他们几个还围在一堆讲着闲话。我格格不入的坐了过去，问道，“珂洛，你可知道那个……戏子封了什么位？”
珂洛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是想了一番，回道，“好像是嫔位。”她扳着手指头分析道，“因为这次纳了不少，但封上嫔位以上的很少，加上她是那种身份，所以底下人都传的沸沸扬扬的。应该没有记错。”
“知道了。”我喝了一口桌上的茶水，刚想上楼，今天这一天所知道的事情快要挤爆了我的心脉，小喜子一路小跑从外面进来。
“姑……姑……姑娘。”他喘着大气的叫我。
我斜着眼看他一眼，训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慢慢说就是。”本来想起身的身子，只好又坐了回去。
小喜子指指门外，“许…公子在外面找你。”
我叹了口气，心脉冰凉。该来的总是要来的。顾不上屋里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我抬脚走了出来。
月光正好，他背手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小凉亭里。清凉的在月光之下画出一个完美的剪影。我走了过去，轻咳两声，福手行礼。
“公子找我有事吗？”我尽量克制自己的语气。
许浅良转过身子，依旧那样桀骜不驯，我看着发呆，这三年之中当真就没有带走他的一星半点吗。
他嘴角挽起一个笑，“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奴婢不知。”我躬身不去看他，做好本分，任由他说。
“我最讨厌别人骗我。”他一字一顿，我余光能看见他在扫视我的眉间。
如果不是当下，我真应该冷笑几声，当初满嘴没有一句实话的骗子许浅良如今却说最讨厌别人骗他，真是可笑。
但我还是淡淡的只“哦”了一声。
“哦？”他走近我，“我不愿与你多说有的没的，我只要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他的目光打在我的脸上，将将窒息。
“你为什么会知道香膏的配方？”
“香膏？”我想起来原来他说的是那日清水托我制成的香膏，我理直气壮，“是清水让我看好的香方，我照着制的。”
“是吗？”他挑起英挺的眉峰，“那为什么上面我故意少写了一个配料，你却做的刚好呢？”他说完，从袖中取出那日清水给我看的香方，在我眼前抖开。
已是黑夜，我的眼前看不真切，只能依稀辨别真的差了一味白茉莉，我暗暗叫不好，这是许浅良故意挖好的坑。
见我不说话，许浅良饶有兴致的围着我身子走来走去，“姑娘怎么可以在不用香方的情况下制好完整的香膏呢？”
“哦，我原先看过几本制香的古书，上面有记录。”我继续编着，虽然我知道他定然不会信我。
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他定然察觉了什么。
“大人。你想说什么呢。”我语气微微加重。
他趁着月光仔细打量我的面容，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如意的姑娘？”
我摇摇头，面无表情，“不认识。”这两个字划过我的心脉，曾经我还叫过这个名字呢。
“那就奇怪了。”他把手指抵在下巴上，自信满满的看着我道，“你们声音相像，你也会制她用过的香，而且同样在天黑看不清路，这样多的巧合还只是巧合吗？”
事到如今，我望向他的眼眸的最深处那一丝湛蓝，“好吧，我认识。”
他看着我说出这个答案，眼神里蔓延出一种说不明朗的意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只是对视一眼，便被吸进不着边境。
“废妃离宫之前一直是我父亲把诊，所以与她关系不错，那事发生之后，三年前，那个叫如意的姑娘便找到了我家，失魂落魄。像流浪狗一样。”我说到自己的故事，想起那时的辛酸，顿时哽咽，“我父亲念其可怜便收留了她。制香的手艺也是她交给我的。”
他平静的坐在我的身边，手指暗暗攥紧，顿了一刻钟，他仿佛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淡声问道，“后来呢……”
“没了。”我冷声道。“她死了。”
我低着眼睑，生怕他看见我心里的恐慌，他的双手顿时松开，毫无预兆的重重地推了我肩膀一把，我从石凳上打了一个趔趄退了两步才能勉强站稳。
他狠狠地盯着我看，从来没有过的表情，一字一顿，带着恨意。“不愿说就别说。”
我带着冷笑捂着刚才他推我的肩头，看着他转身准备离开的背影，虽然我想控制，但三年前的伤害实在太重。道，“是真的，她真的已经死了。”
他的脚步如千斤顶般顿在将要离开的凉亭石阶上，月光如水毫不吝啬的洒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
我的声音冷的自己都发颤，“她死之前告诉我，她能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一个人的功劳。”越想忘记，三年前那晚的画面就越能浮现在眼前，“她说，若不是他，她也不会死。”
“是吗。”背对我的身影淡淡地附和我。声音干涩。
想起三年前我初到徐府，安安已经尸体冰凉，为了掩盖这个秘密，徐太医把安安葬在了远郊的一块平地上，立了一块空碑。后来，我去过那里两次，最后一次把上面写上了“如意”二字。既然我抢了她的面容，那就还给她一个并不如意的名字吧。
“想去见见她吗？”我轻声道，“她就葬在城西三里的原上。”
他背对着我，发髻微微一晃，“不用了。”说完有些落魄的快步离开，生怕我再说些什么。
我从没见过这样狼狈的许浅良。我重重坐回石凳，看着被漆黑包围的凉亭，为什么刚才我看的那样清晰呢。
我闭眼，眼泪簌簌落下，砸在我的罗裙上。
夜半，御香坊寝屋内。
珂洛把烧热的红花油涂在手上然后敷在我半撩开的肩头。那里已经青黑一片。
“许公子下手怎么这么狠呐。”她皱着眉头嘟囔道，“是多深仇大恨啊。”
我把弄着桌子上的小茶杯，不置可否。
不过一会，珂洛灵巧的手就替我上好了药，我穿好衣服，替她在盆子里倒上一些温水，“洗洗吧。”
她一笑，把袖子撸高，把光洁嫩白的双手泡到盆子里。
“我给你的镯子怎么不带着。”我似有若无的问道。
“怕每天干活的时候给打了，所以就一直收起来了。”她漫不经心的回道。又带有一丝害羞的问我，“姑娘，我想跟你说件事情。”
“说啊。”我拿来一块手帕递给她。
她一边擦拭，一边问道，“我明天想休息一天，成么？”她的语气小心翼翼。
“干什么去？”
“我一同进宫时候的姐姐在冯贵妃那里升了‘歌’字，所以相叫我去见她一面……”
“去吧。”我道，“明天的活我帮你做就是。”
“真的吗？”珂洛兴奋地转了一个圈，又觉得有些不妥，“那可是，姑娘会写香方吗？”
我点点头，指指橱子上还放着以前没有收掉的制香的古书，“实在不行，我可以照着上面写写。”
珂洛一听事情办妥了，给我行礼，替我关好门窗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