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陪同的人不少,但只有孝桢一个人进了屋子。我跟许浅良躲在很窄的阁楼间里,一股灰尘迷了我的眼睛。
这个阁楼虽小,但正好有一方木栅已经破落掉,所以恰巧能趁着阳光看见大堂里的情景。
格局很小,我用胳膊顶了一下许浅良,像极了当年在景北山上时,我们两个蹲在墙角偷听乔山跟玲珑的甜言蜜语一样。今时不同往日,我小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把手放在嘴巴上,“嘘。听她们说什么。”语气中恢复了以往的淡定和潇洒。
孝桢进门,但苏姨娘没有起身行礼更没有停下手上的针线活,想必这样的见面已经见怪不怪了。
孝桢冷笑一声,似乎压抑着心里的怒气。道:“看来你在宫里住的挺悠闲呐。”
苏姨娘淡淡笑着,“十岁入宫,七年前回宫,半辈子都放在宫里了,还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孝桢落座,“景北山上。”她扭头问道,“你可认识什么人?”
苏姨娘用牙咬断线头,回道,“我还是那句话,翎妃娘娘已经去世了。”
孝桢道,“那请你给我解释解释,景北山上的那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是谁?”她摸着海棠扳指,“是她或是她的孩子?”
苏姨娘微微一颤,道,“翎妃娘娘的孩子当初好像是拜您所赐才没了的吧?如今太后居然会这样猜想。”
“皇上的孩子是没了,但……”她扭头看着苏姨娘道,“外头的野种就说不准了。”
苏姨娘放下针线,有些厉色问道,“为什么你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呢?你这样活着不累吗?做人做事都不能太绝,而你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着。”
“哀家最大的心软就是当初没有把她解决的干净。”孝桢冷笑一声,“哀家那么小就跟着先皇,为他养儿育女,为他治理后宫,然而他至死都未曾对哀家有一丝情谊。”她吸了一口凉气,“当初先皇刚走,哀家尚还有怜悯她的意思,单是要了她的孩子就算了,没想到,这样的深宫大院她却在哀家眼皮子底下逃走了……”
苏姨娘冷声道,“这不是因为翎妃夺取了你的宠爱,而是,她做了你没有做的事情,你这是嫉妒。”
“嫉妒?”孝桢哈哈笑了两声,“哀家会嫉妒她?哀家坐拥整个江山,想什么便有什么,怎么会嫉妒她。”
“她先是有皇上的宠爱,后来又有你得不到的自由。”苏姨娘道,“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孝桢摇摇头,站起身来,道,“哀家就是再跟你费再多的话也是白搭。”她眼光一凛,“知道吗?景北山上发生了一场大火。从那以后,你便再也没见着她了吧。”
她看着苏姨娘的面容,像是一道冰峰划过她的面颊,道,“若是再没有音信,那哀家还有什么必要留着你呢。”说完径直走了出去。
从侧窗上看到孝桢一行人走远,直到消失,我们才敢下楼。
我顷刻跪下,泪水划过我的脸颊,唤道那个四年都未曾唤过的字眼,“姨娘……”
她一脸错愕,双手哆嗦着握着我的手,“你是谁……”
“如意,如意啊。”我俯身拜了下去,这个熟悉的名字竟然从我的嗓子里叫了出来。
苏姨娘不可置信的看着许浅良,许浅良颔首,她仍是吃惊的看着我的脸,双眼落着眼泪,打量着我这张陌生的面孔。
我掀开衣领,那道伤疤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下,很恐怖恶心。
她终于确信了,蹲下搂住我,紧紧的抱着我,什么话也不知道说,只是咽咽的哭着。
直到半刻钟之后,我们的相聚才能用语言沟通。她带我们到里屋,单放着一张小床和一个圆桌。
我们落座。她攥着我的手摸来摸去,“我还以为你已经……”
“没有。”我尽量笑着,“别听孝桢瞎说,我们都平安着呢。”
“玲珑呢?”她急忙问道。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浅良一眼,他替我道,“在宫外,也很平安。”
“好好。那就好。”苏姨娘欣喜之情溢于言表,打量着我的面容。
许浅良原原本本用最详细的语言讲了一遍给她听。我有些惊讶,原来许浅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听完之后,苏姨娘摸着我的脸,有些心疼问道,“很疼吧?”
我摆摆手,“不疼,一点也不疼。徐太医的手法很好的。”
“是啊。徐太医可是咱们的大恩人呐。”她暗暗道,“若是以后有机会,定然报答。”
我点点头,侧目看到许浅良云淡风轻的模样,问道,“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儿呢。”
许浅良喝茶不语。
“是不是跟踪我来着。”我问道。
“什么啊。人家许公子从几日前就来我这边送吃送喝的,这不,今天他刚走,没过一会就带着你回来了。”苏姨娘帮他解释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我发现许浅良身上带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许浅良看看外面已然天黑,起身道,“苏姑姑,时间已经晚了,我们改日再来看你。”
“哎!刚相认怎么就走啊!”我不站起来,紧紧的看着苏姨娘,“今晚我可以不走,住在这里也没什么。”
苏姨娘虽然也十分不舍,但还是道,“许公子说的对,这里晚上都会有宫人进来送饭,被发现了就功亏一篑了。”
我想想也是。只好不舍的跟苏姨娘道别,反正以后这个地方也认识了,再来就好。然后跟着许浅良的身后走了出去。
进宫以来就是为了能见着苏姨娘,那年她站在门前望着我们马车远去的眼神我至今还记得,可是谁能知道再见面就已经是四年之后的深宫大院里。
我惜别的看了她送我们出来的样子,因为这个宫里有太多我无法预计的事情,不知道下一眼还会在等多久。
看着起风楼的大门合上,我拭去眼角的泪水,跟着许浅良融入御花园一片黑暗之中。
默默走了好久,我才反应过来不对。忙站住脚,问道,“咱们进来的时候不是从那面石墙吗,出去怎么要走这么久?”
许浅良也站住脚,回头道,“先不出去,我带你去个别的地方看看。”
“别的地方?”我有些担心,“这里半夜万一有人来查那怎么办?”
他轻描淡写的一笑,“我都来来回回好几次了,晚上除了守门的那几个宫人,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对了,你还没说你怎么知道这里的?”我疑道。
他刚想迈步的脚顿了一下,回头用正经的目光看着我,那一瞬间让我想起赐婚那日的事情。他道,“你忘了那晚在御香坊前面的凉亭里,南烛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对啊。事情一多我也没有时间梳理,那个晚上许浅良的目光炙热的落在我的脑海里。我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
他见我这样,默不作声的放慢脚步在前面带路,像是留下空间给我一般。
“浅良。”我这样叫他,语气稍稍放的温柔一点,一边加快两步追上他,道,“今日早上我去慈宁宫侍奉,才知道……原来当年的大场大火不是你故意带人来的……而且,你还让清水前来报信……”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声音越来越小,“我一直错怪你……了。”
他顿下脚步,转身看向我,我抬起眼却正是黑夜看不清他的眼光,只能听见他释怀的音色,“清楚就好。”
“那……”
他微微摇摇头,道,“虽然那件事情与我无关,就像你说的,这毕竟还是许家人做的,你怨我也无可厚非。”
他说的也对,我心里正在挣扎我们之间的关系时,眼前便是一幢小楼。
许浅良熟门熟路的抬脚便进去,我只好尾随着进去。
一打开门便是一阵的灰土呛了一鼻子灰。
“前几****来过一次,但却没好好收拾。你先站在门口。”他边说着边走到门前的柜子里取出两根蜡烛点上。屋子里顿时明亮了不少。
“这是什么地方?”我疑道。
整个楼里虽然满是灰尘,但装饰桌椅都摆放的文雅,雕梁画栋中还带着些与这个皇宫不同的情调。这种装饰很熟悉,像是在沉湖镇上的家,母亲装饰的别有一番洞天。
“这是……”不知道是灰尘呛得还是想起了母亲,我的眼泪簌簌落下,“这是她在宫里的住处?”
许浅良点点头,“早从起风楼出来就是想带你来这边看看。”他拭干净一方椅子,让我坐下。
“从那日听见你跟南烛的对话后,虽然没有地图,但我还是丢丢转转找到了这里。误以为这是起风楼,直到再后来找到了真正的起风楼,听苏姑姑说起,才明白这边就是先前的华翎宫。”他娓娓道来,“看到这些,我不禁有些奇怪,便让清水快马加鞭的去了一趟沉湖镇上取了些东西……”
他正说着,忽然眼神一闪,快速上前吹灭了点着的蜡烛,我便明白外面来人了。
但还好,只是巡夜的公公从门口走近看看而已,没有进来。但不好的是,他见门口没有上锁,便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锁轻巧的锁上,转身离开。
他走远了,我趁着黑夜扭了许浅良一下,“你不是说没人晚上出来查吗?”
“那谁知道啊。”他揉揉胳膊,站起来准备点蜡烛。
“哎!别点了!”我拽了他一下,他手没点着蜡烛,我担心道,“万一一会再有人来怎么办。就这么黑着说吧。”
“你能适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