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果真,小喜子的情报越来越多。
公主,许公子今天来御香坊了,帮您拿香。
公主,今天许公子身边的侍卫来御香坊帮徐姑娘移了房间。
公主,清水又来找她了……
每一次的回复都印证了我的想法,直到有一次,小庆子说他看见每日晚上,许浅良都会去御香坊的小楼门口静静地站上一会再离开。什么也不说,什么人也不见。只是望着二楼的小窗。
小喜子安慰我,说他也只是恰好碰见。我笑笑,恰好都能遇见,那一定不是偶然。我起初对她的不经意如今确实上心了,于他来说,这个徐谨安的确不像是一般认识的女子。
而我第一次见到那样落魄的许浅良也是拜她所赐。那****带着一身酒味晃道我宫里,已是傍晚时刻,我散去宫人,与他在庭中说话。我说了许多,他却一个字也不说,单单模模糊糊地念叨,城西三里的原上……城西三里的原上……再后来,他越来越意识模糊,伸手把我拥在他的怀里。
那时,我心跳一刻停止。周身闻到的都是掺杂着酒味的化鸢香气。我没有推开他,在这个规矩森严的宫中,仅有这一方净土的温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什么都不会问他。
后来还是听清水说起来,那晚许浅良什么话也没说,只身一人骑着马狂奔到城西三里的原上,可是那里只有一座孤坟而已。我没多说,心里却是一怔,不管他心里装着谁,我都可以不在乎。
但我终于鼓足勇气去见见徐谨安是因为,那时候下了一场大雨,我静静地站在凉亭里,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石子路上,许浅良脱下外衣盖在徐谨安的身上,抱着她拼命地往太医院跑去。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这样的慌张的神色,又是拜她所赐。我不动声色,仍旧站在原处,像是看一场默剧一般。他们跑远了,我勾勾嘴角,即便他对我没有爱,但最终以他之名冠姓的女子,也必须是我。
从那一刻起,我才后知后觉的清楚了自己仍是公主的身份。
我去见徐谨安,是在御香坊里。我不愿与人为难,只是希望她也不会让我为难。见她第一面便知她是一个心灵的女子,她直白的告诉我她的条件,然后答应了我再也不会与许浅良有什么瓜葛。看着她的眼神,我无路可退的相信了她。
一个月之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养心殿里,没想到的是徐谨安先出口说求一个婚约,没人发觉,但的的确确的看着许浅良眉间最后一点硬骨也化作乌有。后来,皇上问道他,他点头应下。
那一刻,我是开心的。不管怎样。
那晚,我去御香坊如约给徐谨安兑换承诺。在凉亭下,我把好不容易找到的玉符地图给她。但那时候,我还留了一点小心思,地图中有一部分没有画明白,这也是唯一我自觉对不住她的地方。
虽然许浅良应下了婚约,但与我之间的关系仍是不热不冷。他有时候也会问我,南烛,你傻吗,为什么非嫁给我不可了。我呵呵的笑,不说什么。
冬天的时候,后宫要去孔雀宫。有谁又知道我们的故事会在那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当他坐在云州城府园中的大理石雪地上只着一袭单薄的衣衫,却把厚重的披风给已经睡着的她盖上时。当他絮絮叨叨地对着什么都听不见的她说话,一边训着她总是惹是生非,一边细心地把小糕点捏碎放到她的嘴里。当他让她倚靠着肩膀,却因她的姿势而整晚没有挪动半分,我想问问他,你的身子不酸疼吗。
我又是静静地站在点着暖炉的楼上,静默地看着窗外那小小的两个黑点。
她一次次回避你,你傻吗,还这样对她。
那是我第一次流泪。
而第二次流泪便是我们诀别的那个云州悬崖上。
我不知道当时我是有着怎样的勇气才可以做出这样的要挟。只是当一些我不愿承认的事实,被许浅良一字一句的告诉我每一个真相,把三年前他们的相遇,他们之间所有发生的一切,全部告诉了我。然后,他伸手牵住身边的徐谨安的手。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什么都不算,太渺小了。
最后他说,这就是我们之前的故事,如果有一天它大白天下,那我希望那个说出它来的人是你。因为这样,我们的死我才不会怪罪给任何人。
我说,你不会死。
他笑笑摇摇头,像是释怀一般。他说,对不起,来世我一定娶你。但这辈子,恐怕不行了。
我想了片刻,虽说是想,但脑子里却始终一片空白,我说,明日午时,在云州悬崖上见我好吗。
云州悬崖高百丈,崖底是已经封冻的寒渊。登顶时都能看见薄薄的云雾。
那天闻风去的人很多,许浅良走了上来,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他向我伸出手,一如那日夜晚看星空一样,他说,走吧,这里太冷,我们回去吧。
我笑着摇摇头,往后退了几步,更加贴近悬崖边上,空气静止,我甚至能听见许多围观的宫人们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虽然他的手就在那里,但我却不牵上。
被冷风吹乱了我早上精心梳好的头发,它们凌乱的散在我的脸上空中。
我看着许浅良,道,我本来就长在江南,如果离开,即便不是江南,也不要在京城的宫里。
他笑,离开?这不是你呀,南烛。
他上前两步妄想趁我不备把我拉下来,却没想到我更加大着胆子往后退了几步。
我淡淡道,浅良,这就是我。只是你一直都不曾发现罢了。徐谨安曾经说过,把绿时送去蒙古和亲的那顶轿子里面应该坐的是我,那时我多么庆幸,因为我错过了它,而坚信总会坐上嫁给你的那顶轿子里。
许浅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听着我讲话。
我伸开手围着不大的崖顶走了一圈,还好,离开的地方也不是蒙古。
我还没说完,冲破人群走进来一个人,许夫人。
她走到许浅良面前,用力拉过来一个人,徐谨安。许夫人伸手一推便把徐谨安推到我的身边,她打了一个趔趄最终还是站稳了。
她含着眼泪看着我,说,南烛……
许夫人走了上前,从未有过的严肃对许浅良说,即使如此,那么今日,只能选一个活下来,另一个便要坠落寒潭。你自己看着选吧。
全场顿时静默下来。
先开口的是我,我说,浅良。自打第一日见你至今,永远都是我在遥望着你。我转身走到崖边,我说,以后记得每年今日你都能来这里遥望我一次好吗。
话毕,我闭上眼睛,身子前倾。却不想在所有人一致惊呼的时刻,我的身子却被狠狠地拽了回来。
许浅良的手毫无体温,他的眼神中就像是被秋叶落满了的池塘,他看着我说,你要让我抱着多大的愧疚呢。
说完,他掀衣跪下在许夫人的面前。
母亲,三年前,你把我从景北山带了回来,并违背了誓言派人追杀他们,一把火烧了山顶。三年后,你让我在南烛跟安安中间选一个活下来。我不知道为什么您总是把我到绝境。但是,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只希望您能善待清水,也能照顾好念平园里的每一棵梧桐。您的生养之恩,浅良只能来世再还了。
说完,他拜了三下,然后转身走到徐谨安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哈了一口暖气,笑着问她,你害怕吗?
徐谨安也是笑着摇摇头。
他的选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许浅良选了一个隐侧的位置低头吻了她一下,然后回过头,像是了无心愿一般。
他们牵着手从云州悬崖上像白色的大鸟一般落了下去,不及片刻就已经消散在茫茫的白雾之中。我什么也听不见,只是有风在刮着我的耳朵,好冷。我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我趴在崖边的一块大石上,什么也看不见。
他走了,彻底。
我身边是宫人太监们的恍惚的影子,还有许夫人昏迷的身形。
我最终还是回到了京城,在开春的时刻。一****问起日子,才想起原定开春与许浅良成亲的日子已经过了半个多月了。
但是朝中当时已然无人对我问津。不久,太后殁了。她的棺木上刻满了海棠花,但我却被她身上散发出来芙蓉花香呛出了眼泪。
后来,邓长柏送她离开,他说原本在景北山北林给太后留下的在先皇旁边的棺位已经长满了青草,那青草连着根,铲除不完火燎不尽,所以只好搁出一段距离将太后下葬。
而战火再次点燃在边疆。绿时和亲的半路便死去了,蒙古人推翻结盟协议,多次在边境挑衅,皇上派出大兵干预,虽然十战八胜,却仍是损失了大量的财力人命。
在一个午后,我主动面见皇上,提出了去送我蒙古和亲的事情。
再后来。一顶比那年接绿时还要华丽的仪仗终于启程,而里面坐着的是我。
路过云州的时候,我没有多看,只是听身边的宫人叹道,原来悬崖底下的寒潭化开了冰雪,是这样的清澈呐。
我默默攥紧了掌心,但愿你说的能够如愿,来世你会娶我。
蒙古的草原没有我想象中的荒芜,生活也没有我想象中的乏味。但最终,这样的日子仍是结束在,我把一柄短小的匕首刺入蒙古可汗的心脏之中。
在消息传遍中原,所有人都在赞誉我为巾帼英雄时,我笑着拿着同样一柄匕首也狠狠刺入了我自己的心脏。
我的血一滴滴顺着胳膊落入我种下的那棵回纥梨花木苗根下。
我抬起眼望着蒙古的太阳,真是温暖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