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静了一瞬,仿佛想起什么,低头喝了口咖啡,才说:"那时我在国外拍外景,回不来。"
"噢,没关系,"我说得很诚心。
我的确认为这事没什么关系,也不会怪她。反正这么多年我们父女俩过得很好,我爸对化石和标本的兴趣已经盖过了一切,也从来没有流露过没老婆的遗憾和失望。所以我想,我爸不会在乎她是否来观摩他的葬礼。
说话间,有人叩了叩门。
纪小蕊坐在距门很近的沙发上,听到叩门声,她放下掌上电脑去开了门,服务生进来把早餐整整齐齐在桌上放好。早餐很简单,双面烤得焦黄的面包片、颜色喜人的草莓酱,还有一壶牛奶、两个鸡蛋。
实际上我昨晚想着今天的见面,根本没睡好,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在空荡荡的寝室里待了一会儿,又一路小跑去学校的餐厅,匆匆忙忙吃了一顿新鲜出锅的早餐。然后我就坐上地铁和公车,还经过了一座跨海大桥,在唾弃这个城市实在太大和无穷的煎熬中,花了足足两个小时零一刻,辗转到了这座坐落在城市南边且靠海的酒店。车船颠簸明显消耗了我的体力,我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母亲动作优雅地往面包上涂果酱,小口小口喝着牛奶;我也准备照做,忽然听到门又响了一下。我心里琢磨着这门今天真是被开了关了太多次,如果门有感情的话,想必会觉得不耐烦吧。
原以为是服务生去而复返,我随意往门口扫了一眼,当即一怔,伸手去拿面包片的手僵在空中,还有点颤抖。
纪小蕊冲着来人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又回头看着我母亲,"梁导,顾持钧先生找你。"
顾持钧。
活生生的顾持钧出现在我面前。
我没法控制自己不看他。
起初是做贼似的,鬼鬼祟祟瞥一眼,悄悄收回视线。我眼角余光中的顾持钧挺拔修长,穿得很随意,烫得笔直的衬衣和深蓝色的长裤,头发整整齐齐,至于五官,我太紧张以至于视线模糊,只依稀觉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好像都在发光。
当真是明星中的明星,不论走到哪里都那么耀眼。
于是我又大着胆子,再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比我想象的还要持久且颇有成效,他的面容和我在无数照片、电影里看到的一样:额头饱满,眉目疏朗,眼眸沉静,一眼望不到尽头。
我忽然想起某本电影杂志上的影评--如果一个人长了顾持钧这副容貌,除了当明星就没有别的出路了。他拿着一个文件夹朝我们走过来,且边走边和我母亲点了个头算是招呼,视线扫到我身上,一停。
只一眼,我的世界好像都亮了起来。
等等,他居然在看我?我后知后觉地发现。
于是我再次看了一眼他。这次确认了,他的的确确正在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撞上。顾持钧容貌俊美,眼神极其迷人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上一次我跟他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是在三四年前的事 ,那是在他代言的某产品见面会上。他当时在台上环顾,眼神在我身上略微停留,对我微微一笑,示意抽中签的我上台参与一个小活动。其实那个眼神和微笑不过是转瞬的事情,我可怜的心脏几乎不堪重荷,差点爆掉。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什么叫被电到?这就是!
在我不负责任胡思乱想的片刻,他已经自行坐到茶几旁的第三把木椅上,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餐盘旁,叠起了双手。
当然,人是会变化的,我现在比三年前有用多了,绝对不会出现他看我一眼我就要紧张得死掉的激动心情了,但不幸的是,他现在距我不超过五十厘米,他衬衣领口的第一颗扣子没有扣上,我几乎能看清他漂亮的锁骨。
我母亲抬头看他一眼,随口问:"持钧,什么事?"
语气很平和,一听就是老朋友的语气。据我看到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娱乐新闻,总结出来两人的大致经历如下:顾持钧在二十岁左右遇到了我母亲,我母亲那时已经是个颇有名气的导演,她很赏识这个年轻人,让他在自己的电影里担任了一个小小的配角。这部电影合作下来,他从配角升为主角,接演了一部爱情电影,故事里的男女主角是对笔友,相隔千里之外,每天坚持通信,有一天女孩不再来信,男孩循着信封上的地址找过去,才知道她已经因为绝症去世。
这部电影当年骗了无数年轻人的眼泪,顾持钧也由此大红大紫,从此走上了光辉灿烂的明星之路。
他的样貌非常好,那时候又年轻,这让他在起初的几年里演了一些感人的爱情电影,跟女主角谈情说爱,无不哀怨缠绵。这些电影未必是跟我母亲合作的,但他积累了大量的名气。
不过,在电影界,男演员长得太英俊本身常会使人得出一个判断:无能,但顾持钧打破了这种陈规。在我母亲的电影《半生》中,顾持钧展现了日臻成熟的演技。他在片中演十分逆反的儿子,和几位老前辈级的演员对戏,完全不输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