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宗凯带着队伍从外围很快就打开了一个缺口,接着,二分区的干部和战士就从缺口处突围出来了。内外呼应,又是夜间,日伪军显得有些慌乱。亮光中,鬼子一见被围住的猎物跑了,恼羞成怒,便驱赶着伪军一起舍命地来追。但是,他们立即遇到了“铁帽子”连这一道屏障,黑暗中,双方胶着。二分区的干部和战士趁机终于脱离了险境。
相对敌人来说,“铁帽子”连本来人就不多,又分出去一部分,战斗力大减。追剿的敌人蜂拥而来,眼见得被敌人黏住,脱不了身,双方僵持了很久。黄骅很冷静地观察着双方战斗的情势,此时,他提着他的二十响,趴到郭宗凯身边,说道:“别光顾着打。你怎么忘了你们连的特色?立即换装,准备撤退!”郭宗凯听了,一拍脑袋说了声,“一打起来就忘了。”他立即命令战士轮换着换上随身带的鬼子服装。一会儿的工夫,俨然是一支“太君”队伍了。他们戴着钢盔,握着“三八”大盖,耀武扬威,在照明弹的照耀下,追剿着“敌人”。掩护着二分区的干部战士,且战且退,渐渐隐入了夜色。像这样的扮装,“铁帽子”连的战士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他们经常这样出现在敌人的面前,特别是伪军的面前,往往出奇制胜。
今天他们不想空手而归,郭宗凯借着照明弹的光亮看看周围没有什么干碍,便指着侧翼的一群伪军,小声命令自己的战士道:“向他们靠过去!”“铁帽子”连的队伍立即熟练地用枪逼在那帮伪军背后,向前走去。那群伪军以为是督战的皇军,黑暗中在照明弹的灯光下,立即紧张又小心地向前搜索前进,不时地打枪。郭宗凯带着几个人向吆喝着正在指挥的伪军军官逼过去,其他人很自觉地呈包围队形展开。到了跟前,郭宗凯将手枪抵住对方的脑袋,命令道:“把手举起来!”
“太,太君,我,我是自己人。别,别误会。”那是个营长,他哆哆嗦嗦地把手举了起来。
“谁跟你是自己人?没有误会,我们是八路军!”郭宗凯用枪将对方的脑袋使劲一点,接着命令道:“让你的队伍把枪都扔在地上!快!”
那个营长一下子傻了眼,在照明弹强烈的灯照下浑身发抖,哆嗦着向周围的伪军士兵命令道:“快!弟兄们,把枪都扔了,八路军来解放咱们了!快!快!”
旁边有个也是官长模样的,举枪想要反抗,刚有动作,就听啪的一声枪响,人便躺下了,其他人都老老实实地将枪扔在了地上。郭宗凯立即命令敌连长以下几个当官的过来集合。他突然想到黄骅给他们讲的,刚参军时一个人俘虏了十几个敌人,让敌人脱裤子抽腰带的故事,便如法炮制,叫周围的伪军士兵都把裤袋解下来,用裤带把这几个当官的串上,然后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那些士兵,则任其提着裤子,在夜色中惶惶然逃走了。
天很快亮了,“铁帽子”连掩护着二分区的干部战士借着夜色,终于脱离了敌人的包围,然而,虽然突围了出来,损失仍然很大。黄骅看着二分区干部战士们伤痕累累、衣裳褴褛、狼狈不堪的样子,又看看战士们押着的十来个俘虏,依然沉痛地摇了摇头。须臾,他强打精神对郭宗凯和“铁帽子”连的战士们鼓舞说道:“你们是好样的!”
“上一次开会,自己坚持进攻的意见,他们谁有意见,不也就那么着了吗?你黄骅坚持又怎么样?能咬老子个屌啊!”夜已经很深了,邢仁甫宣布散会后,心中掩饰不住地高兴,满脸得意。宋英茹已经躺下,但还没有睡着,正在灯下看警卫员刚才拿过来的边区新出版的《烽火报》,一面看一面等他。一见他那模样便问道:“怎么这么欢喜?”邢仁甫一边脱衣一边说:“你还说我这个司令白当。怎么着?说了就算!他们人多怎么着?我一句话就定了!”接着,就说了具体情况。宋英茹笑着说:“日本人不是拉你跟他们‘共建共荣’吗?你这拉着架势打,一打还怎么‘携手’?”
邢仁甫回答说:“跟他们‘共建共荣’?他倒想!老子现在是自己开伙,想吃什么就做什么;这边是河,那边是江,我他妈的,左右逢源。跟你说,你跟着谁也得有实力,没有点儿家底谁把你当回事?今天我就是让他们把我当回事。司令就是司令,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不听司令的行吗?现在首要的是把军权真正掌起来,这么着说话才管用,有人听,不然……”
“不然怎么着?”宋英茹见邢仁甫的情绪很好,便坐起来问。
“不然,我就只能回家抱着媳妇睡热炕头喽……”邢仁甫说着,一把拉过来宋英茹,顺便把灯吹灭了。
躺下以后,邢仁甫问道:“让你跟黄骅的老婆拜干姐们儿的事怎么样了?”
宋英茹躺在邢仁甫的臂弯里说:“我都成了你们的工具了,连拜干姐们儿你也管?王毅虽然比我大,可一口叫我一个‘嫂子’。我刚一提这事,她就说了,你是嫂子,咱是一家人,这比什么不亲?用不着那个,以后我就叫你嫂子好了。再说,拜姐们儿,我比你大,你得叫我姐姐,可是从司令那边论我又得叫你嫂子,多别扭!你看,是不是那么回事,她说的也是,怎么拜?”
邢仁甫很不满地说了一句:“给脸不要脸,你不就是参加过长征吗?今天开会,他想奓翅,让我狠弄了几句!要不是在老太太的事上他帮了咱一把,我就让他下不来台!寻思着,在那件事上他确实有恩,给咱解了围。跟我好,我也跟你好。让你去跟他老婆结拜也是这个意思。不愿意,就去她的!我在会上说了黄骅,他不满,不满就不满吧,你满我就不满了,哼!”过了一会儿又叹息道:“我也是他妈的倒霉,妈的。那一年鬼子大‘扫荡’我走的,我这一回来,又他妈的碰上大‘扫荡’,净给我出难题!这个日本人也是跟我过不去,肏他姥姥的,他还跟我‘共建共荣’!”邢仁甫气得骂起街来,刚才的高兴劲儿一下子没了。
邢仁甫自从回到边区确实很忙,他几乎遍访了原来自己所有的老部下,联络感情,指点迷津,作出指示,很为顺手。这两天他又有两件事,一则是喜:经要求,自己的老部下、把兄弟、得力的干将冯鼎平调回来了。从武行来说,自己手下就依仗杨铮侯和冯鼎平,攻城略地,可称是自己的左右臂膀。这一次本来是准备先让他在杨铮侯那里,先弄个军分区副司令干着,撂一撂脚,稳一稳再行安排。嗨,真是天假其便,十六团的杨承德死了,正好给他腾出了位置。太好了!现在杨铮侯掌控着一个军分区,特务团陈二虎那里已经拿下,冯鼎平再弄上一个主力团,哈哈,大局定矣!二是忧,虽说冯鼎平回来了,但是分局和师部同时又派了一个边区党委书记王卓如来。同此人没打过交道,究竟是怎么个成色?不清楚,也快来了。边委中有一个李启华就已经够让人堵心的了,这个新书记一来,弄到一起岂不更让人难受吗?他亦喜亦忧,但却并不露声色。
不过,好像还是高兴的事多些,他最近的两次望子岛之行还是很让他高兴的。陈二虎归附自己的事让他很满意。他想到这里,去望子岛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不算刚回来时路过陈二虎那里的那一次,他去过两次望子岛了。时耶势也,到底是司令员出马,仅两次见面就搞定了。
第一次去给陈二虎带去了一百支步枪和若干弹药。那是黄骅前不久打刁公楼和周贯五打沙泊张据点时缴获的。当邢仁甫一下马,指挥着将这些枪从马上卸下来,一捆一捆地往船上抬的时候,陈二虎的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他赶忙过去握住司令员的手,大声说:“邢司令,邢司令,太谢谢你了!我们团有了这些装备,在这一片海面还怕谁?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愁着增加了人没有装备呢!”
到了岛上,陈二虎大摆酒宴招待邢司令。觥筹交错中,陈二虎举起酒杯连连向邢司令敬酒,说:“邢司令,八路军真看得起我陈二虎。黄骅黄司令,对我那是一百个好,没的说。他有勇有谋,我打心底里佩服他;不光给武器,还让我打日本人立功。你,邢司令,那简直是一百一,一下子武装了我那么多,那么多!一下子就是一个连哪!真够哥们儿!司令,来,我陈二虎敬你。来呀,弟兄们,一块儿敬邢司令!”
宴会后,邢仁甫又让潘特给他一千银元,说道:“兄弟,我知道你们在这个荒滩野岛上苦,成天价在这片海上不容易,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咱们都是这一片土上的人,亲不亲,家乡人。兄弟的苦,大哥我最能体谅。来,把这些钱拿去填补填补,也给弟兄们一点儿家用。都拖家带口的不容易。告诉弟兄们,我邢仁甫,疼他们,有我邢仁甫在,什么都亏不着他们。咱们才真正是一家人哪!”
潘特在旁说道:“陈团长啊,这都是司令掏心窝子的话,邢司令疼你!别忘了邢司令。咱们才是一家人呢!别人,那都是瞎扯!”
陈二虎听了这话,感动得不得了,先是说八路军对我陈二虎真是天高地厚,又说邢司令对我恩重如山,再说天长地久,永志不忘。
邢仁甫第二次去的时候,先在岛上转了一圈,又问了一下潮涨潮落时的水位、水势的大小和风向等,坐定之后,试探着对陈二虎说:“兄弟,我打算把司令部搬到你这个岛上来。现在斗争形势这么复杂,这么严酷,随时都可能有什么事情发生,没有个可靠的根据地哪行?咱们边区是抗日的根据地,你这儿便是我的根据地。你这儿保险,我信得过兄弟,我决定搬到你这儿来。我就把我这百十多斤交付给兄弟你了。”
陈二虎听了又一阵激动,这不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吗?立即说:“司令,大哥,你这是信得着我。你放心,在这里,有我陈二虎在就有大哥你在!”
邢仁甫又说:“二虎兄弟啊,形势一复杂,谁知道有什么变化?不是贴心的人,哪里能待呀?”接着又说:“我要把军区特务团和你们海上特务团合并……”话说到这里,陈二虎听了心中一紧,忙要说什么,但是邢仁甫用手朝他一摆,继续说道:“合并以后由你当团长,让杨铁珊当你的副手,把这支队伍,大哥我就交给你了,专门负责军区的保卫工作。还是那句话,交给你我放心。我把司令部搁在你这里,这里周围有海,特别是有你,我的兄弟、陈二虎呀,我,就高枕无忧了。”
此时,陈二虎对共产党、八路军打心底里的感激,已经无以复加了:共产党和八路军真看得起自己,先是杨耀奭和傅近民找,三番五次地谈;后又是黄骅,一个真正的洋八路司令员,那真是煞费苦心地把自己往抗日的正道上拉;现在他们的正司令来了,最高军事长官啊,跟自己又这样,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又怎么样?他真是感激涕零!便上前一拱手,又握住邢仁甫的双手说:“邢司令,我陈二虎就是你的贴身卫士!”
邢司令对自己这些日子的伸缩进退很是满意,想到这情景,打从心眼里往外乐。几天来就老是哼着小曲不停,弄得宋英茹好几回说他不知吃了什么欢喜药了。
后来,一分区出了事,杨柳新又牺牲了,接着杨承德也牺牲了,司令部的人们议论很大,但是邢仁甫全没有当回事,依然一副凛然的样子。战争嘛,死人不是经常的?于是谁都不敢当他的面说什么。他也觉出人们的情绪来了,但面上依然很平静,我行我素,直到分局派来的新书记王卓如到任。
王卓如,河南濮阳人,大革命失败时加入中共,抗战后曾任十八集团军的民政部长和鲁西区党委秘书长。当初鲁西从山东划入冀鲁豫,又任冀鲁豫区委兼行署秘书长;现在冀鲁边区缺干部,山东分局又把他从冀鲁豫要回来任冀鲁边区的党委书记。其间他虽然也任过军职,但大多数时间是任行政和党内职务,此番他受命后,从冀南出发到鲁南,又几经跋涉,跨过数道封锁线,数月后才到达边区。
王卓如也是受命于危难之时,此时正当日伪军在华北大举“扫荡”,冀鲁边区又陷入腥风血雨之中。针对这种严酷的形势,他带来了北方局刘少奇和山东分局以及一一五师师部对冀鲁边区的指示。指示说,边区面对如此恶劣的形势,要坚持抗战,但要变换斗争形式,要从公开的斗争转为隐蔽的斗争,要从以前较大规模的游击战争转为分散的小规模的游击战,要缩小目标,甚至可以脱掉军装换上便服,并指示,为保存实力,要抽调一部或大部部队去清河垦区进行整训。总之,必须根据形势的变化,改变斗争的形式,避免决战,保存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