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黄骅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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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嫂子问我为什么到这里来,这不好回答吗?来这里是因为这里有鬼子有敌人,也因为这里有要翻身的广大百姓。哪里有敌人我们就去哪里。不光是我,邢司令以及一切共产党员和共产党领导的队伍都是这样。共产党要解放全人类。不解放全人类,我们就不叫共产党了。”

“再说,我来到这里,发现咱们这里的人民太朴实、太诚恳了。吃苦耐劳,不怕艰难,为人厚道,革命性极强。他们热爱共产党,阶级觉悟和民族觉悟都很高。我爱上了咱们这里的人民。我愿意为了咱们这个地方的解放,为了把这块苦海沿边的土地变成天堂而斗争,即使是流血牺牲也在所不惜。”

不知为什么,今天黄骅的谈锋很健,他似乎觉得平常和这几个人交流不多,他们不太理解他。他要向他们开怀诉说。往下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这时邢仁甫回来了,一进门便大声嚷道:“我看,先别说了吧。饭都熟了,吃完饭再说。有的是时间。”

在黄骅去小解的时候,警卫员小李凑上来小声说:“首长,刚才邢司令匆匆忙忙地送走了一个人。听他小声说,‘快走,别让他们看见。’刚才我在伙房帮忙,大师傅说,那个人是来送什么信的,也不说是哪里的,连吃饭都鬼鬼祟祟的,不知弄什么名堂。”

黄骅听了,皱了一下眉头,未动声色。

刚才宋英茹中间插进来把邢仁甫叫了出去,说是有人送信来了。邢仁甫急忙出来接见了来人,接了信让他赶紧吃了些饭,匆匆打发走了。来人竟是日酋林芳太郎派来的信使。自打上次通过张子良送来那封信之后,邢仁甫并没有理睬,但也没有声张。林芳太郎却收到了张子良的回信,信中介绍了邢仁甫的基本情况和来龙去脉以及和他的关系。林芳太郎观察了一段时间,决定再给邢仁甫一封信,这一次便派人直接给他送了过来。邢仁甫打开一看,除了一般问候也没有什么内容,不过在信后给了一个今后保持联系的渠道,并介绍了来人是皇军情报处上尉组长罗金昌。他看完后赶紧将信装了起来,又匆匆回到指挥部,大喊众人准备吃饭。

端上来了大盆大盆的鱼、虾、蟹,搬了一坛子酒,又加上一簸箩煮花生来。邢仁甫大声说道:“今天是黄副司令来,给你们改善伙食,都敞开吃。潘部长,别那么小气,去,到你的仓库里再弄些肉罐头来,给咱这些弟兄们解解馋。”

嚷完以后,便对黄骅说:“老黄,让他们在这儿吃,咱哥俩进里屋去吃。你不是还想咱哥俩说说话吗?我也想跟你唠叨唠叨呢。来!”不容分说就把黄骅拉进里屋去了。黄骅进去一看,里面更是别有洞天。装饰摆设别致得很,比外间还要阔气,竟还有沙发、茶几之类的家具,靠北墙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留声机,旁边还有一个梳头匣子似的盒子,上面盖着块红绸子。黄骅好像只有在老家斗争恶霸地主黄滋芝,抄他家时见到过。小屋比外屋闷,黄骅四处瞅瞅,把上面的扣子解开。邢仁甫见黄骅那惊异的样子,便说:“这都是陈二虎的功劳,给咱弄了个安乐窝。都是劫来的,不用白不用,用了也白用。来,坐。”

端上来的菜和外面差不多,只是多了一盘炒鸡蛋和一盘海蜇,后来又端来一大碗山蘑炖鸡。酒则是瓶装。邢仁甫把酒瓶子打开,顿时香气四溢。邢仁甫说道:“这可是瓶好酒,山西杏花村的老汾酒,‘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还是我从鲁南回来时,朱瑞朱书记给的,说是罗政委从山西带过来给他的,平常没舍得喝给了我。今天咱哥俩把它干上,一面喝着一面说,咱来个‘煮酒论英雄’,坐论天下大事,如何?”

平常习惯了蓬门土炕、瓮牖绳枢环境的黄骅,此刻坐在这精美的沙发上,看着这摆满茶几的丰盛菜肴,十分地不自在。他说:“邢司令,刚才在外屋,潘部长问我为什么不要他送去的缎面被子时,我说了,不是用不得,而是我一想到自己的过去以及现在天下那些缺衣少食的穷人,我就用不下去。今天,我坐在这里,看见这么多珍味美食,同样,我也吃不下去。现在咱们的战士们连个净面的窝头都难得吃上,司令,我真吃不下去。”

邢仁甫听了显得很尴尬,看了黄骅一眼,很不满地说:“这么说,我在这里搞特殊了?实际上我也不是经常吃。这是见你来了改善伙食,才弄了这么多菜。知道你平常辛苦,想犒劳犒劳你,这兄弟们也跟着沾沾光。你看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个色?来,今天就今天了。平常吃糠咽菜,流血牺牲,现在吃点儿喝点儿怎么了?不是原则问题!”

“邢司令,这么多好吃的,谁不馋?用不着强迫。好,来到海边了,我多吃些鱼虾,这个海鲜是要尝尝的。我来到边区,吃的虾酱不少,这样的大鱼大虾还很少吃。今天就多吃几个。”黄骅为了缓和气氛,顺手拿起一个螃蟹剥了起来。

“来,就着这杯酒,连吃带喝,咱先来一杯。”邢仁甫说着倒上了酒,要跟黄骅干杯。

“邢司令,这酒我可是不能喝。没有别的意思,我的胃不行,不能见酒。咱们刚见面时,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瘦,就是因为这些年闹胃病。长征时路上饥一顿饱一顿,吃草根树皮,没有粮食就乱吃,特别是在过草地时,落下了这么个病根。现在每天还喝着药呢。医生说我是什么脾胃虚寒、肝胃郁热,又是什么肝胃不和、气滞血瘀,不能沾酒,否则药都白吃了。”

“这么着吧,你喝你的,我以茶代酒。我一边吃一边给你汇报工作。两不误,怎么样?”黄骅忙推辞。这时,外屋杯觥交错,吆呵声大作。

“你这个人真没有意思,扫兴!”邢仁甫站起来,开开门没好气地大喊一声:“小声点儿!我和黄副司令在谈工作!”

“邢司令,你别着急上火的,坐下听我慢慢说。”黄骅看出邢仁甫不高兴,陪着笑说,“其实这好酒,我也见过不少。没办法,就是这个命,喝不得酒。在山西时,我就在临汾一带活动,这种场合很多,喝不了呀。长征时路过茅台镇,那里出茅台酒,据说是世界闻名的好酒,好些战士都喝了,有的甚至用茅台酒洗脚洗伤口,那时倒是喝了一点儿。现在这一闹胃口,不敢沾边了。我确实没有这个喝酒的命。邢司令,你千万别见怪,别见怪。”

邢仁甫无奈,不满地瞅了黄骅一眼,说:“老黄,其实我也早就想和你说说话。在鲁西时,你是我的领导,又是老红军,参加过长征,又到山西抗战,也是身经百战,卓立功勋。我一直很尊重你。现在情况有些变化了,我仍然很尊重你。不要说我是司令你是副司令,就说你现在到我老家来了,帮着我们打鬼子,我作为当地人怎么着也应该尽一尽地主之谊呀!特别是上一次,我老娘做寿,你安排的那么好,应该说救我于情急之中。我一直说找个时间好好坐坐,不说是谢谢吧,咱们算老同志了,敬你几杯酒还不应该吗?可你……”邢仁甫话语诚恳,说着便端起杯子:“你不喝我喝,这是我敬你的酒。”一扬脖一杯酒进肚了。连着喝了三杯。

黄骅听了也很动情,诚恳地说:“邢司令,咱不说那些,那都是应该的。咱们是同志呀。凡是打鬼子打敌人,凡是有利于革命,我都会尽心竭力。你是司令,是我们边区队伍的最高领导,我一定会配合你的工作。请你放心,我会正确对待我们之间的关系的。我在师部对罗政委就说过,咱们是革命同志,是共产党员。一个共产党员应该把革命需要放在第一位。”

邢仁甫听着又倒满了酒,然后剥开一个大螃蟹递给了黄骅。黄骅就一边吃着一边开始汇报。先讲了掩护、救援冀中马本斋和其他同志们的前后经过,讲了对十八团和一军分区的同志突围出来以后的安置和整顿,又汇报了检查一分区和二分区工作的情况,说:“从这两个分区的情况来看,都存在一个部队和地方的团结问题,个别也有领导班子内部团结问题。不过从抗日这个大前提出发,都还能够接受批评,都有团结的愿望,整个趋势还是好的。”

黄骅说的有些口干,又喝了杯茶,然后索性点起了他的小烟袋来,顿时小屋内烟雾腾腾。邢仁甫也没有喝酒的兴趣了,用手臂挥了挥烟,说道:“你这烟可真冲!让人受不了。我这儿有‘大炮台’,你抽抽,喜欢的话,临走给你捎点儿。”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好几听来。

黄骅笑了笑说,“这种烟没有劲,比不上我这个。邢司令,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接着又继续说道:“今天我来除了汇报工作,还有一个意思,就是想跟你敞开胸怀谈谈心。”

邢仁甫喝完那杯酒后说:“好啊,我也正想跟你谈谈。有些事还得向你请教。都敞开说,咱以酒助兴。唉,黄骅,我比你大一岁,论着你得把我叫大哥。大哥说句话,你喝杯酒还会死人吗?这样行不行?你今天就这一小杯,你咂一口,我来一杯。总不能这么干说话吧?”

黄骅看着邢仁甫那灼热的眼神,无奈地说:“邢司令,你呀,真是咄咄逼人。看来你不弄得我胃出血是不甘心。好吧,就按你说的,我咂一口,你一杯。来,先来一下。”说着端起酒杯,邢仁甫就着劲,一杯又下肚了。

邢仁甫今天特别高兴,一则近来许多人事方面的事都很称心,再则黄骅来到岛上给自己汇报工作,不是证明自己的权力进一步巩固了吗?他把一只大螃蟹剥开,一边一口疙瘩肉,咬进嘴里,接着三杯酒下肚,浑身开始发热。小屋里本来发闷,这时更热了,满脸沁出了汗珠。他自己又斟上喝了一杯,放下酒杯说道:“老黄啊,你想说,我还想说呢!”

黄骅便说:“邢司令,好,你先说。”

邢仁甫往后一倚,说:“刚才在外面,他们几个提了好几个问题,那都是鸡毛蒜皮、拉屎土坷垃蹭腚的小事!别怪着,他们水平就那样,不是咱们这个水准的。”

邢仁甫把酒杯一放,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对国际形势怎么看?这可是个大问题!什么边区抗战了,一分区出事了,十八团受到多大损失了,那都是一些屁大的事!战争能不死人?可是话说回来,抗战胜利靠咱吗?靠咱这几杆枪、几颗手榴弹?再弄几颗地雷吗?管屁用!”

“黄副司令,咱们都是高级指挥官,看问题得看大处!能像他们提那么些幼稚的问题?咱得看大局,看全国大局,看世界大局!看全世界!这是根本。”

黄骅对邢仁甫提到的问题饶有兴趣,便说:“邢司令,你以为如何?你刚从分局党校学习回来,对许多新精神,一定有很深刻的认识和见解。说老实话,这一段由于战事太多,我学习很不够,想听听你的意见。”

邢仁甫此时也不强求黄骅喝了,自斟自饮,又倒了一杯,说:“我们常听什么反法西斯形势大好啊,太平洋战争英美参战了节节胜利呀,苏联力量有多么强大呀,那都是瞎吹!英美离咱们太远,先不去说它,咱就说苏联。苏联不是咱们老大哥吗?社会主义无比强大吗?屁话!斯大林让希特勒打得落花流水。”说着话他又进去一杯,停了一下接着说:“欧洲那些国家又怎么样?不也让德国、意大利,他们叫什么‘轴心国’,让他们打得一塌糊涂。”

“你看见那个案子上的‘电匣子’了吗?有了那玩意儿,什么都知道,世界上不管哪儿发生什么事,它都能告诉你。”黄骅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个盖着红绸子的小匣子,知道那是收音机。

邢仁甫继续说下去:“整个形势是这个样子,要战胜日本人,靠咱自己行吗?这可不是瞎吹的。自己不行,那就得靠人家英美和苏联。现在他们都是一塌糊涂,咱们还靠谁去?”

“还有,老黄,你应该知道,咱们共产党靠谁?从开始不就是一直靠苏联吗?以前连咱们的活动经费不都是人家给吗?可他妈的苏联现在变了,不支持咱、不支持共产党,他妈的,倒去支持国民党了!匣子里说了,弄些个武器弹药,顶用不顶用的枪啊炮啊,都给了国民党!谁给咱?他妈的,还抗战?抗他妈的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