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悚然,惊异于自己的情感平衡。然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最终还是选择了退缩。我默默地刷好牙,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发闷。多多还在洗澡,她还在洗澡。这时她一定在用香皂抹遍全身,让浑身挂满五光十色的小泡泡。我百无聊赖,便在地板上一口气做了十万个俯卧撑,我又叉开双腿,想来一个劈叉,但使了半天劲,腹股沟剧痛不已,双腿的角度最大也只能撑到120度,于是就放弃了。然后喝水,呼呼地喘粗气,象一条刚从湖里爬上岸的野狗。奇怪的是,凌晨四点,我却没有睡意,在我被酒精麻痹过的大脑里,全世界的支点就停泊在那水雾弥漫的浴室里。我逃离水声,跑到卧室里,打开台灯,翻出一盘CD,猫王的,放了起来。OH,love me tender,love me sweet,never let me go ……
42、发生了发生
多多终于洗完澡,穿了件单薄的橘黄色睡袍,睡袍里面的胴体呼之欲出,出现在卧室里。她坐在床头我的脚边,湿淋淋的头发整齐而凌乱地披散着,她努力地睁着眼睛,眉毛上挑,说:“风扇,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是啊,我们该做些什么了!
我尝试着从背后去搂她。她似动非动地期待着,并不反抗。当我的一双魔爪胜利会师在她弹性十足的腹部时,她的身体一震,很快又恢复平静。可我分明看见她的耳根通红了起来。我贪婪地吮吸着她熟透的体香,她微微地仰头,湿润的头发拂过我的面颊。我的双手在她细细的腰间。她发出一声含义模糊的叹息。
她颤抖着,象一只风雨中的白色野鸽。这是为我预备的天堂吗?如此婉转曲折,我经过漫长艰辛的跋涉,需要水和新娘。我该收起行程,在遍布甘草和鲜花的山坡,忘记流浪。物归原主还是疆域扩张?一夜肖邦还是生短死长?补偿,温柔地补偿,温柔的补偿。走向丰盈或是面对残缺?埋葬,孤独的埋葬,孤独的埋葬?庄严而沉默的大合唱。我的手和心合着节奏抑扬顿挫。
荒芜的梦,辉煌的梦,我拥着多多,徘徊不前,多情而性感的女郎!我没有宫殿把你珍藏,我没有未来与你共享。今晚有多长,我们的爱情就有多长,象凄美的吸血鬼,见不得次日的阳光。
我们接吻了。多多说:“明天,不是今天的续集。”我点头同意,多多说:“这很好。今天已足够漫长。”我们倒在床上,急促的呼吸声纠缠在一起。我们正年轻,充满力量和美丽。我轻轻地解开她背后的纽扣,露出她平滑的背脊,她的乳房紧压在我的胸膛,我感到窒息的柔软。她的双腿和我的双腿交叉在一起。我们知道,什么将会发生。我们即将交换彼此,阅读彼此。
多多坐起身体,慢慢地脱下睡袍,她赤裸的上身带着一种华丽的忧伤,刺痛我的眼睛。她白色透明的小小内裤,紧紧包住她浑圆的臀部。多多似乎有些紧张,而我眼中的赞赏,却让她重获信心。我双手撑在床上,支起上身向她吻去,她稍一扭头,微微一笑,我再度躺下,她将手伸入我的裤子,撩起我的T恤衫,蒙在我的脸上,然后她俯下身子,隔着一层棉布和我接吻。我双手滑动在她的后背,向下,探进她的内裤。她的身子轻轻抖动着,迎合着我的动作,将内裤褪下,我把她压在下面,我们都赤裸着。
多多闭上眼睛,在我进入她体内的刹那,她皱起眉头,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强烈的呻吟,象信徒终于抵达圣地后的匍然跪倒。我带动着她的身体,她给我不绝的回应,她的胸前沁出密密麻麻的细小汗珠,感动得象假的一样。她紧抓住我的双臂,绝望地看着我。随着我一次次的冲击,她圆润的乳房荡漾成眩目的波光。
我用嘴唇吻遍她的手指、脖子、胸部、腹部乃至全身。继而回到她半启等待的嘴唇。我注视着多多敞开的美丽的脸庞,那里洋溢着因我而焕发的玫瑰般光芒。我拨弄着她的长发,轻咬着她的耳垂,让她的呼吸直接进入我的耳朵。我低下头紧紧锁住她的嘴唇,她的舌头酥酥的,甜蜜的,在我的口腔里无助地搅动着。
我从没有想到,做爱会如此激烈而安详。而这是和我认识只有三个多月的一个姑娘所带来的。我将永远记得,在一个迷惑的凌晨,一个年轻的姑娘,流着汗水和泪水,把她的身体奉献给我,她有着卷曲的睫毛和坚实的胸膛,她有着靛蓝的眼眸和洁白的笑容。她有着瘦削的双腿和纤细的腰部,她用身体向我倾诉动人的语言,她欢迎来自我的一切,等待着我,迎接着我,配合着我。我在高速的运动中失去控制,如一匹从绝岭直奔而下的野马,绝无停止的可能。我更快速地抽动着,突然下腹部一阵剧烈地收缩,我象飞翔在虚无中,在黑色中,在寒冷中,我陷入疯狂和迷失,裂至不可再裂。我仿佛不再是我。我仿佛终于找到自我。我喘息,我下沉,我颤抖,我死亡!天啊!多多和我,在这场妙不可言的爆炸中同归于尽,一贫如洗。
43、之后
多多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我听见她的心,以与我相同的节拍,猛烈地跳动不停。她的眼眶内蕴含着闪闪的泪水,我虚弱地将头靠住她的长发,脑内一片空白。
我们搂在一起,象大洪水后幸存的一对兄妹。 我们相对无言,时而默默地接吻。这是我们的青春,严肃又无情。做爱是由于我们恐惧,是由于我们不甘渺小。两具优美鲜艳的肉体短兵相接,在为挽留消逝的时间作徒劳的努力。瞧,我们多美,我们多美,我们不该腐朽,我们不容褒渎。
我醒来时已不知几点。我首先发现怀里安静如猫的多多,然后,我看见床上火红的阳光。我摇摇头,头痛如裂,全身又酸又痛,可我的心情却十分晴朗。我情不自禁的吻了吻多多的前额。她却不睁开眼睛,只是懒洋洋地笑着,神态说不出的妩媚,她说:“小风扇,早上好。”我说:“早上好,睡美人。”多多回吻着我,说:“你饿不饿?”我说:“有一点。”我真饿坏了。多多说:“你躺着,我记得冰箱里还有一些麦片,我这就给你冲去。”
她光着身子,下了床,趿着拖鞋,向厨房走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看起来如此毫发无损,咄咄逼人。仿佛昨夜一切并未发生,我也似乎从没有进入过她,拥有过她。
正想着,多多已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麦片,放在床旁的小桌子上。然后又敏捷地钻入我的怀里。我们两人喝着一杯麦片,听着外面的汽车和人声。幸福的早晨,平安的早晨。我本来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没说,破坏这美妙的时刻,我委实于心不忍。但事情终归要有结束。虽然并不愿意。我们喝完麦片,多多洗好杯子,然后我们穿上衣服。回学校去了。在她宿舍前,她松开我的手,说:“我们还会再见面吗?”我心乱如麻,说:“我也不知道。”她不再说什么,只是迈上台阶,头也不回地走进阴森的六舍。我也慢慢地走回十舍,我知道,我正在 按部就班地一步步走向死亡。
过了几天,血风筝便回来了,我们又马上顽固地厮守在一起,血风筝对她这十多天的行踪只字不提,我也不想去问。如果她愿意告诉我,她自然就会告诉我,如果她不愿意,我又何必强求?反正,我们各自都有秘密,这是公平交易的一个部分。
44、平静一下
当我和血风筝照例在校园里游荡为校园增光时,也见过一两次多多,她和我们不冷不热地打着招呼,在她的身边,是象哮天犬一样紧咬不放、满面红光的杨伟。我真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又搅合在了一起。不过这样也好,让我对多多的歉疚稍许减轻了几分。但同时,我心里也不免产生几分酸楚。我真是一个自私到了极点的家伙,每个毛孔都挤满不讲道理的占有欲。
过完六一儿童节,天气还是变化无常,经常下雨,气温很低,我每天不得不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挡风避寒。厚厚的毛衣,将我健壮的身材包得严严实实的。校园里开始流传着我的裸照,全体女生人手一张。而随着上课的出勤率不断提高,晚自修时教室和图书馆每每人满为患,我们知道,期末考试就要到了。
一个幽灵,期末考试的幽灵,在校园徘徊。校园里的所有学生,男生女生,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学生会干部和平头百姓,用功的和逃课的,都为驱除这个幽灵而结成了神圣同盟。一场考前的暴风雨盘旋在校园的上空。
念了三年的大学,也总结出一点经验:平时上课可以缺席,考试前三次课一定得上,因为老师将会在这几节课上透露考试重点,个别仁慈的老师还会把考题一并泄露。让我考起来非常没有成就感,我已经补考了十六个学分。要是今年再添两个红灯,我就要卷铺盖走人了,是以今年不能再有半点闪失。我也提前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和血风筝小两口吃完饭后,就带着众多崇拜着,去教九集体自修。
45、多多
这段时间,虽然偶尔还会回想起那天晚上发生在我和多多身上的故事,但两个多月过去了,回忆已逐渐变得淡漠,整个故事清晰无误地留在我脑海里的只剩下一个结果--我和多多做了一次爱,或许并不止一次,而有关做爱的过程却遗忘得越来越多。再加上这些日子忙于应付考试,和多多打照面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每次我们打照面时,她也没有给我以特别的暗示,我便以为那个晚上已经跟其它所有的晚上一样,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但当多多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和我单独见面时,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只是整阙悲怆交响诗的一首序曲而已。
我和多多是在邵科馆前面的草地见的面,她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看起来很健康,脸色不同以往的红润着,举止间从容舒缓。我们绕着草坪兜着圈,把每一根小草都踩了个遍,她在做开口的酝酿,我则在做倾听的准备。她终于停住脚步,我也随之停下。
她开门见山地说:“风扇,我怀孕了。”
朦胧的预感成为现实时,我还是禁不住大感意外。我本能地脱口而出:“是吗?谁干的?”我忘了自己至少也是嫌疑犯之一。
“是你。”多多迎着我的目光,坚定地说。
“你确定?”我说,面对这种情形,再多的准备工作也显得不够充分。“我的意思是说,你知道的,我们只有过一次。”
“不,是四次。”多多纠正我道。
“恩,是四次,但是难道就这么不巧?再说,会不会是别人的呢?”我带着一点微弱的希望,这么说道。
“风扇,我郑重地告诉你,除了你,我再没有别的男人。你别这么害怕,我只是告诉你一声,我想你有权利知道,因为那孩子也有你的一份。你放心好了,我有自己的主意,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杨伟呢?你们不是旧情复燃了吗?” 我还是不太相信,继续口头顽抗。
“信不信由你,我和他一直没有上过床,我们只是惯性地在一起,我太信赖他了,太了解他了,所以懒得去冒险。”
“你要打掉这个孩子吗?”我问道。我心中有一种复杂的情感。包括了恐惧、兴奋、失落、无奈。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我觉得得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说道。我知道这话说起来听起来都显得太过虚伪。但我还是不自觉地说了。
“我也不好,一开始,我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不会有事情的,所以没有采取预防措施,等发现真的怀孕时,我其实也完全可以早点处理掉他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总是犹豫不决,我想看看这孩子,我在心中无数次勾勒过他的模样,风扇,那是我和你的孩子,这孩子一定会很健康,很漂亮,鼻子象你,高高的,眼睛象我,大大的,我很矛盾,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听他叫我一声妈妈。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干脆休学算了,无论如何把这个孩子给生下来,不管父母怎么看,如果他们生气,就让他们打我骂我好了,你承不承认这个孩子也没关系,我会独力把他抚养成人的,可是又一想,我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我这样牺牲值得吗?别人会怎么看我?我现在能背负起引导一个小生命的重任吗?我不知道,我毫无把握,这事我谁也没有告诉。明天我就把他拿掉,就让他悄悄地来,悄悄地去吧,对他来说,现在就迈入这个世界还是太早了一点。”说完,她拢拢双肩,昂着头,那眼角分明湿润。
而我,只能懦弱地站在她面前,无颜以对她残酷的冷静。那个潜在的生命,他和我血脉相连,可我才二十岁,何德何能去做一个父亲。是的,打掉也好,对我们大家都好。我说道:“明天,要我陪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能应付。”
我们象两个生意人那样结束了谈话。临别时,我把多多揽在怀里,拍拍她的头,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我再也无法做得更多些。
多多的死讯是血风筝告诉我的。多多出于保密的目的,到一家私人诊所去做的坠胎手术。那些狗娘养的江湖骗子,是怎样笨拙地无耻地摆布她啊。那些冰冷肮脏又坚硬的钢铁器械,蛮横地伸入她的体内,毫不在乎她躺在狭窄的手术床上的所受的煎熬和耻辱,那些狗娘养的畜生,粗手粗脚地,结果让她的下体大出血不止,等他们发现血止不住越流越多,再把她转送到市二医院时,已经于事无补。一个色彩艳丽的女孩,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凋谢了。
血风筝没再多说话,我们必须保持沉默,这是对死去的多多的唯一敬意。我的心里混乱不堪,我顾不上血风筝会怎么想,便强行地把我和多多之间发生的一切一古脑都告诉了血风筝。血风筝听完之后,连眼皮也没眨一下,只是淡淡地说:“原来是这样,看来,我们大家都要学会付出代价。”我猜不透她的意思。我并不想请求她的原谅,如果她鄙弃我,抛弃我,当时的我也是绝不在乎,绝不挽留的。我等待着我坚信必将降临于我的惩罚。
多多的父母和她的妹妹是晚上到的学校。我远远地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们悲伤,愚钝地从六舍走出,手里面拿着多多的遗物-----只是些少得可怜的衣服和书。她的父母互相挽扶着,既没流泪,也没哭喊,脸绷得象两块铁板,看不出表情。她的妹妹,钱少少,红着眼圈,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眼泪掉下来,神情间,比活着的多多更为骄傲。我强迫自己向他们走去,去跟他们说声对不起,但是当我和他们接近时,我的心跳得厉害,腿直发抖,我没勇气,也没有资格向他们表达我这菲薄的、迟到的歉意。我低着头,做贼心虚地和他们擦身而过。
46、杨伟在此
多多死了,而且还在继续死着。在她这个年纪,按普通的说法,该算是英年早逝,但就我接触的范围内,除了她的父母和妹妹外,似乎并没有人特别为她悲伤惋惜的。大家都各自顾着自己。她工作过的广播台也没有在节目中表示过哀悼。现在换上了一个新的女主播,声音嗲嗲地,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每到吃饭时间,她的声音便准时出现,借助遍布全校的喇叭,响彻多多的声音曾经响彻的各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