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发春的手指碰到我身穿的红色连帽外套的第一根纤维的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事情,我想起了西门吹雪,想起了李寻欢,想起了任我行,想起了小马哥,想起了施瓦辛格,也想起了李小龙,最后,我想起自己,我想起了自己原来很能打。
于是我一字一顿地铿镪有力地说:“手,拿开!”
陈发春说:“咦,还挺横的一主儿,兄弟们,菜他。”
陈发春用胳膊匝住我的脖子,一拳就朝我的眼睛上闷。王五六跳起,一脚向我的横膈膜踢去,鹰刀是高手,高手一般总是最后才出手,所以鹰刀在一旁站着,抱着双臂冷眼观战。
可惜,我不是那种最后才肯出手的高手,我马上就出手了,而我的招式一向简单直接。简单直接的招式往往也是最有效的招式。我头往后猛一靠,正好砸中陈发春的鼻子。同时,脚往墙上一踢,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堪堪避开王五六踹过来的一脚。好一个风扇,尚未待身形落下,右拳闪电般地往后一打,从镜子里可以看得分明,这一拳再度重击在陈发春的鼻梁上。我重复该动作三次之后,陈发春彻底崩溃了,紧匝住我脖子的胳膊软绵绵地滑开,我一个转身,再一拳击中他的下颌,打得他如风中之烛般摇晃不停。而接下来我打在他腹部的一记重拳,终于让他捂住肚子,蹲在一旁,暂时失去战斗能力。
王五六摘下墙上的镜子,口中大叫一声”不准躲”,劈头向我砸来。
在此关键时刻,任何一个小小的失误都将付出血的代价,还好,风扇丝毫未曾慌乱。只见他他大吼一声:”来得好以及你说不躲我就不躲。”我一记半转身侧踢腿,正中王五六的裆部。由于生不如死的一坨坨疼痛,王五六的手上力道顿时减弱许多,镜子下砸的速度也放慢了不少。我得以很轻松地把镜子抓住,顺手一夺,便拿在自己手中。
“知不知道,镜子是公物,而损坏公物是不对的。”我这么告诉王五六,但他还没来及点头,我就不小心把镜子在他头上砸了个粉碎。我视力不太好,不知道他头上沽沽沽往外冒的红色液体是不是血,你知道吗?
现在的状况是:我和鹰刀寂然对屹,王五六和陈发春在地上放纵地呻吟。
“是你们逼我的!”我遗憾地说。
“我们来打你,你不愿意被打就明说嘛,可你为什么要还手呢?为什么?”鹰刀越说声音越大,他已经愤怒了!他从腰里掏出一把匕首,扯开活扣,然后把刀鞘随手一丢,匕首在他的手中放出寒光,象一条条毒蛇的眼睛。
我一看见刀鞘上绣着精美的异域花纹,便知道这是疆刀。我的室友灯笼也有一把象这样的匕首,但他那把匕首还没有开过锋。于是我问鹰刀:“你是新疆人?”
“现在想套近乎拉老乡已经太晚了,妈的,老子今天要废了你。”
鹰刀揉身而上,匕首直捅我的胸部,血肉之躯毕竟不能和百炼精钢硬拼。所以,我只能一边尽量闪躲,一边用我的近视眼寻找机会。但地上躺着王五六和陈发春,因而可供我闪躲的地方更加局促。当我移动到王五六身边的时候,这阴险的家伙一把抱住我的两腿,让我一时间无法动弹,鹰刀目露凶光,笑容狰狞,对准我就是一刀。
我再无可退,只能狼狈地往后一倒,直挺挺地摔在王五六身上,王五六发出一声闷哼,鹰刀一刀扑空。这个时候,保命要紧,请你原谅我手段之粗暴,我抓住王五六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再重重地往地下一掼,使他处于因外力压迫而导致的脑部供氧不足的晕眩状态。我得以趁机抽开我的双腿,鹰刀重振旗鼓,眼中凶光更盛,看样子今天不把我捅个半死他是不会罢手的。其实,这又何必呢?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出绝招。
我的绝招就是── 没有绝招。
在鹰刀再次向我扑来的时候,我不退反进,在两人身形即将交错之际,我猛地一晃身子,避开匕首。同时间,我的左手肘狠狠击在他的面部。打铁趁热,打人也一样,还没等鹰刀来得及转身,我一个下蹲,右拳不顾一切地打在他的肋骨上。
明显地,鹰刀这孩子的身体一阵抽搐,象一只电动按摩器。我感觉到了。在钻心的剧痛下,鹰刀不得不弯下了腰,我顺手牵羊抓住他的头发,让他的头和我的膝盖做相向运动。此动作重复三次。
就这样,鹰刀也不行了。鹰刀爬在水泥地板上。看着地上的三个大学生,我深刻地体会到一种寂寞,恺撒和亚历山大的寂寞。我都脆弱得快要哭了!我摆摆手:”你们走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们。”
鹰刀、王五六、陈发春拉开厕所门,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时,我喊了一声:“等一下。”
他们警惕地停住脚步,以为我想趁他们虚弱不堪之时再暴扁他们。
我风扇不是那种人,这一点浙大两万多名教职员工都可以做证。我只是捡起地上的刀鞘,向鹰刀扔过去,说:“别忘了你的刀消。”
王五六小声地说:“不是刀消,是刀鞘。”
我暴吼一声,觉得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对不起,我不识字,行了吧!”
当我回到酒吧的时候,血风筝很奇怪地问我:“风扇,你前列腺是不是有毛病,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神秘地一笑,说:“无限恐惧,来自无限空虚。”
18、可能性之三
变态的风扇,假装文盲,闷头往女厕所闯。
站立在我面前的是两块一模一样的木板。(人们习惯将之称为门,THERE ARE THINGS KNOWN AND THINGS UNKNOWN AND BETWEEN ARE THE DOORS。SAID BY JIM MORRISON。)就是这简陋的木板,一旦被赋予门的头衔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作为诸多秘密的保护伞,掩盖美好或丑恶,将偷窥的欲望之箭悉数挡回。在木板的后面,可以想见,有便池、水龙头、拖把、下水道、蹲坑等,供人们休息及排泄之用。一切未经许可的进入注定被宣布为非法。
在远远消逝的黄金时代,人类没有衣服,人类也没有门。
反正我不识字,也分不清男厕所和女厕所的差别。所以我慵懒地推开一扇门。而眼前所呈现的景象让我顿感困惑。这个厕所和我以前上的厕所不太一样。首先,这儿没有便池,第二,蹲坑都用高高的木板围住,象一个个小碉堡。唯一相同的是,在灰白的墙壁,在斑驳的油漆上,写满颜色、字体各异的即兴涂鸦。
我正在左顾右盼、游刃有余时,听见某一个小碉堡内部有声音传出来。我便去敲了敲碉堡的门。殷勤地问道:”您好。对不起,打扰了。请问这里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女厕所吗?”
结果不难想到。我话音刚落,一阵恐怖的尖叫声迅即响起,象一条垂死挣扎的大鲨鱼,在房间的六面墙间回荡扑腾,张牙舞爪。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尖叫还会干什么?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让她尖叫。
我讨厌尖叫声,估计碉堡的主人短时间内无法停止这种对嗓子磨损极大的不科学发声方法,我只得更急促地敲了敲门,尖叫声戛然而止。碉堡的主人快哭出来了。她颤抖着说:”你想干什么?”
我说:”你不要怕,我对你没有恶意,我是被人追杀,逼于无奈,才躲到这山清水秀的女厕所来避风头的。您请继续。”
大概是我语调中的诚恳以及声音的磁性很好地抚慰了碉堡主人那颗受惊的小心心,她的情绪平稳了许多,说:”你以为我三岁小孩,编这种拙劣的谎话,鬼才信你,你看完就走吧,女厕所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是来大的还是小的?”我问。
碉堡的主人沉默着,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我听见隔壁男厕所的踢门声,匡当,匡当,一个男人说:”刚才明明看见他往厕所方向走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呢?”
另一个男人说:”不可能,他是风扇,又不是飞机,可以往天上飞,就算他是飞机一架,这里也没有跑道啊。他能跑哪儿去呢?”
另另一个男人说:”要是让老子看见他,非放了他的血不可。”
从声音判断,一个男人是陈发春,另一个男人是王五六,另另一个男人是鹰刀。
陈发春说:”风扇会不会跑到女厕所去了?”
王五六很是赞同:”风扇是出了名的变态,这种事儿搁别人身上不太会,搁他身上就难说了啊!”
鹰刀说:”那我们就去女厕所去找!”
陈发春和王五六迟疑着。鹰刀骂道:”早知道你们两个没种。不就是去一趟女厕所吗?风扇这小子在,我们就把他海揍一顿,不在,我们就拍拍屁股走人。”
王五六:”鹰刀啊,走人就走人,为什么还要拍拍屁股呢?”
鹰刀说:”我知道你笨,但万万没想到你会这么地笨。陈发春,你告诉他为什么?”
陈发春:”鹰刀啊,我也正想知道为什么呢。”
鹰刀:”靠,服了你们两个。你们见过马车没有?”
____见过。
____当马跑不快时,车夫会用皮鞭在它屁股上抽打数下,让它跑得快一些。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拍马屁。人也一样。在自己的屁股上拍拍,就是让自己跑得快一些,免得被不该看见的人看见。岂不闻徐志摩有诗:我拍拍屁股,不带走一片云彩。
____真当的,长学问啊。陈发春说。
____什格讨滴。王五六说。
____你们到底上不上女厕所?鹰刀说。
____杨伟在的时候,我们听杨伟的。陈发春说。
____杨伟不在的时候,我们听你的。王五六说。
____我说上女厕所。鹰刀。
____你说上,我们就上。王五六。陈发春。
一墙之隔的我顿感情况不妙。我喜欢打人,可不喜欢被人打。我敲碉堡的门。哀号道:”完了。我完了。小姐、女士、阿姨或者大妈,刚才你都听见了吧。我真是被人追杀啊。无论如何,请你救救我。”
碉堡的主人:”怎么救?我又不会打架。”
我就说了:”你先让我进来,然后我们一起躲在里面。这些家伙找不到我之后,肯定会敲这碉堡,探个虚实。这个时候,你就尖叫。他们必然仓惶而逃。你也就能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了。”
“可我刚才向你尖叫,你怎么就不仓惶而逃呢?”
“你先让我进来我再告诉你。”
碉堡的主人陷入长考。在这个节骨眼上,时间可就是创口贴和云南白药啊!等待中的我忍不住催促道:”怎么样,你是要我死还是要我活?”
碉堡的主人终于打破沉默:”你有没有留一撇稀稀拉拉的胡子?”
我说:”我刚刚刮过。”
碉堡的主人说:”那还差不多。我最恨半大崽子留胡子了。进来吧。”她拉开插销,往外一推,我攸地钻进碉堡。门重又关上,插销插好。
我还没来得及看这位碉堡的原主人(碉堡的使用权现在有一半归我啦!)的模样,便听见鹰刀之辈进来的脚步声。一切不出我所料,他们在来回踱了一圈之后,便开始挨个敲碉堡。敲至我窝藏的这个碉堡时,鹰刀小声地问:”有人吗?”
说时迟,那时快,碉堡的女主人气沉丹田,一声长啸:”啊,变态啊!!”转眼间,樯橹灰飞烟灭。鹰刀、陈发春、王五六一行三人噌噌噌噌噌噌地跑了个干干净净。
我长舒了一口气,外敌才去,色心乍起,于是便好整以暇地看着旁边的女孩。女孩的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胸脯因急速的呼吸而起伏不定,七彩花纹短群裙下边露出两条修长而光滑的大腿。可爱的红色嘴唇还没有来得及闭拢。她也正在看着我,目光中有惊奇,也有迷惑。我让她看,我让她看。
我说:”你刚才这一声可没有对我叫的那一声凄厉啊。”
她说:”今天一口气遇见两拨变态,所以见怪不怪,很难投入啊。”
“了解。我应该谢谢你。改天请你吃大排。”
我们蹲着握了握手,然后我离开了碉堡。
她在后面叫住我:”风扇?”
“是的,风扇的风,风扇的扇。”我说。”怎么,你认识我?”
“不告诉你。”
“那么,就再见了。”
“是的,会再见的。”
当我回到酒吧的时候,血风筝很奇怪地问我:“风扇,你前列腺是不是有毛病,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神秘地一笑,说:“当自我、情感和理性齐心协力时,它们的所有者便被称为圣人。”
19、不再呆会
怎么样,你喜欢A还是喜欢B还是C?你别不讲话,你总得选一个。
杨伟已经暂时放弃了对血风筝的纠缠,回到他的同伴中间去了。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对我指指点点。血风筝愈发诧异,说:“风扇,你刚才干什么了?老实告诉我,不许撒谎。”
我说:“让我先喝口水。”血风筝一直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是个耐看的人,她越看我,便会越发喜欢我,所以我心安理得地让她看,我喝了一口水,说:“你别那么多心,我刚才去厕所时,不知道哪个家伙忘记关水龙头了,厕所里全是水,我心肠一软,就去关了水龙头,把水都清理掉,还用拖把把地拖了一遍,所以才花了这么长时间。”
血风筝一瞪眼,说:“我相信你才怪,我自己去看。”
我一点都不急,说:“去吧!不送,不过别忘了那是男厕所。”
血风筝知道我有事瞒着她,心里不免有些暗气。坐在一旁默不作声。我轻轻地牵过她的手,她颤抖了一下。但仍然不声响,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杨伟很喜欢你呀!”
她总算开口了,声调里带着不悦:“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我又说:“我也很喜欢你呀,我比他更喜欢你。”
血风筝低下头,脸似乎红了,我的手被她捏了一下,“这我也知道。”她小声地说。
“我喜欢你。”
“我知道。”
“我要的不是这个回答,血风筝,我喜欢你。”
“风扇,我也喜欢你。”
你觉得有点酸对吧?没熟的苹果是酸的,没熟的恋爱也是酸的。
如果换一个场合,比如夜色下的海滩,海浪轻轻拂过岩石和沙丘,或者在昏暗的舞池中,随着煽情的萨克斯风缓慢舞动,又或者在一条下雨的小胡同,我用伞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再加上前面这些话,我相信我们就可以第一次接吻了,但在这个人多眼杂的酒吧,尤其是在杨伟和他的同伙的虎视耽耽之下,接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我于是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要求。
过了一会,芝麻糊重新上台表演,杀猪般的喊叫和歇斯底里的伴奏下, 想正经交谈已不可能。血风筝还保持着高度的亢奋,随着音乐摇头晃脑,我的眼皮却越来越沉重,见人都双影的。很快地,我就沉入黑甜的梦乡,我象个长不大的孩子,总有打不完的瞌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朦胧意识到有人推我,听见血风筝叫我:“风扇,快醒醒。”我才恍惚地睁开眼睛。血风筝见我醒了,便说:“你睡得真死,叫你半天才有反应,演出结束了。”
我听见我自己居然睡着了,不禁大吃一惊,问:“我睡着了?”
“是啊?”
“那我有没有梦游?”
“没有。”
“有没有说梦话?”
“没有。”
“有没有打鼾?”
“没有。”
“有没有流口水?”
“也没有。”
我这才放下心来,没有在血风筝面前流露自己的丑态。
除了儿童,没有配升上天堂,除了儿童,没有人睡相好看,我是这样想的,我不是儿童,我不会升天堂,我的睡相也不好看。血风筝捅了我一下,说:“发什么呆呢?”
我说:“我故意的,发呆让人显得深沉。再说,你不应该管那叫发呆,科学的说法应该是沉思。”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好的。我听你的。”
酒吧里已经没有顾客了,同时也没有噪音了。杨伟和他的同伴还坐在门口的那张桌上,正在收拾乐器,血风筝很礼貌地跟他打招呼:“杨伟,我们先走了。”请注意,血风筝说的是我们,这点很重要。
杨伟站起身来,搓搓手:“这么快就走,不再坐会?”
“寝室里马上快熄灯了,再不赶紧走,宿舍大门一锁,我就得哀求大妈给我开门,还要听她一通长篇大论,那滋味比坐牢还难受。”
“那你这位朋友,啊,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
“风扇。”血风筝笑容可掬地道。
杨伟你这个混蛋,凭什么在这冒充健忘症患者,我的名字是风扇,要多好记有多好记,那怕你IQ≤70,你也应该一听就记住的!少在我面前耍这套小把戏,显得你多高高在上似的,我在心里想着这些,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对,风扇。”他转头向我:“哥们,要不你再坐会?”
“呕,我要先把她送回寝室,只能改天了。”
“你们的音乐不错,希望有机会还能再听。”血风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