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齐兹打来的电话在在参谋长联席会议通报室内引发了又一场混乱。在詹斯马克的左边,他的两位上司正在和联席会议参谋长们商量;在他的右边,巴克斯特副总统正在和内阁成员开会。詹斯非常明白坐在他左边的大多数人会如何应对现在的情形,于是他决定集中精力倾听右边的政客们在讨论什么。
过了几分钟,詹斯得出了他的结论——巴克斯特那伙人全都在用屁股思考问题。在得出这个结论的过程中,詹斯还发现了他们中对事件的前因后果了解的越粗糙,对反恐越无头绪的人说得越多,丝毫不在意口中的依据是否可靠。看来一个人知道得越少,越是会努力装作强势。
他们的每句话里都爬进了“小心”和“慎重”之类的字眼。詹斯每次听到他们说到这些词儿都禁不住在想,这些男男女女对于他们正在对付的人究竟有没有半点了解?他终于有些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打断右边那些人谈话的欲望,直接告诉他们自己的意见来矫正这些菜鸟。詹斯动了动有些麻木的腿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屁股刚离开座位双肩上便传来了一股力道把他无声地按了回去。
“别急着站起来,”格蕾丝在他耳边低声耳语着,将一把不知从何处拿来的靠背椅放到了詹斯的右边随后径自坐了上去,把他和议员们分隔开来,“看看你的左边。”
詹斯微微侧过头,习惯性地用余光扫了扫军方代表。穿着军礼服的各级军官们围坐在桌旁小声交流着,时不时朝着右边的政客们瞟上一眼,一个个的满脸都是头痛的神色,却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
“军方都知道这帮政客不靠谱,但他们没一个人走过来和他们理论,为什么?”格蕾丝偏转了鼻息的方向,让带着栀子花香气的温风离开詹斯的耳畔,给了他几秒钟的思考时间。
“会被群起而攻之。”
“不完全对,”格蕾丝摸索着裙侧的衣兜轻声道,“在这种会议上没人会开枪杀死一群意见相反的人,但绝对会有人在会后给为数不多的几个反对者下绊子。台上的英雄会台下被杀鸡儆猴。而且曲高和寡,即便你跟他们争辩,他们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觉得你应该保持低调。”
“你和艾琳说的一样。”
“一样吗?”格蕾丝楞了一下,“看样子她终于懂得珍惜属下了。所以,来盒马克龙庆祝一下吗?”
詹斯看了看面前正在咀嚼糖果的小松鼠,耸了耸肩接过了她手上的纸盒,“你的转折还是那么清秀脱俗。”詹斯嘴上说着,手上慢慢剥开包装纸,“残品?”
“当然不是了,”格蕾丝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严肃了起来,“我做甜点是有原则的。这是我新的手工作品,青柠檬马克龙。味道如何。”
詹斯一次拿出两个塞进嘴里,大嚼起来,看的格蕾丝嘴角连连抽搐。“有点儿酸。”
“哦——”
“但很合我的口味。”
“你还是那样,说话大喘气还不会品尝美食,我就该用花生粉给你烤。”格蕾丝发出一声轻笑,晃了晃食指,“我是不指望你能吃出仪态来了。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给你烤黑森林蛋糕,还是那个适合你。”
“是啊,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吃一个马卡龙吃一下午还毫无违和感。”詹斯缓缓咀嚼着最后一个小圆饼,把纸盒丢进了废纸篓,“关于这事,你有什么看法?”詹斯含混地说着,看向了旁边的格蕾丝。
“谈判起不了任何作用,夺回白宫是唯一的办法,然而咱们的总扛把子还没意识到这点,”说着,她指了指巴克斯特,“这是我借海耶斯的势扳倒巴克斯特的机会,”少尉皱了皱眉,转过身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身体陷进松软的海绵垫里,出神地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以较为和平的方式。”
“较为和平的方式?”
“是啊。较为和平。”格蕾丝顿了顿,“詹斯。”
“嗯?”
“我累了,不想干下去了。”格蕾丝不安地动了动小臂,右手的食指在左手手心上画着圈,“你还记得你的承诺吧?”
“当然,”詹斯转过身看着仍旧盯着天花板的格蕾丝,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放心,开甜品店的费用我出,店开垮了我包养你。”
“呵呵,我要是能开垮,全美洲的西点店就都可以歇业了。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这半年财运不济,自从户头被封了之后,我可是一直穷的叮当响。”
“不至于吧?”詹斯惊诧的看着她,“黑进银行搞点生活费不是问题吧?”
“要不是进了海军,我现在连电脑都没有。海军的内部电脑不能联网,拦路抢劫那种事我干不出来,一来放不下身段,二来,你可不知道斯坦菲尔德手下的四大天王有多猛,给个借口就能把我弄回D区。”格蕾丝合上眼幽幽的说着,轻声叹了口气,“当年一个特级西点师月薪一万美元,老娘能被肯尼迪用一顿饭忽悠进中情局给她干活绝对是因为我当时脑子有洞。”
“说的像是你很老似的。”
“我说我活了两千三百年,你信吗?”格蕾丝扭过头,忽闪忽闪的眨着酒红色的眼睛。
“就你这模样别说两千三,说二十三岁都没人信。刚成年就老气纵横的小丫头啊。”
“不跟你说了,自己小心。”格蕾丝摆了摆手,把头转了回去,把小臂放到眼前挡着灯光。
詹斯看着在臂弯里假寐的搭档,回味着嘴里酸中带甜的味道。她过去不是这样的。去年发生的事情依然让詹斯很好奇,但他没有问。朋友想要说出她的秘密时自然会说,如果不想说必然会找个话题给遮过去。肯尼迪、巴克斯特、特雷西,这三个人或许会是突破口。该找时间问问他们了。
小范围的谈话持续了几分钟,然后巴克斯特副总统打了个响指让大家集中注意。讨论慢慢停了下来。
“图特维勒总检察长有一个计划,我希望大家听她说完。”巴克斯特高声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从巴克斯特投向总检察长,她把椅子向前拉了拉,摘掉眼镜用两只手捏着。
“罗斯财政部长已经证实,我们手里确实有这笔钱。正如我们大多数人所知道的,当沙阿政府被推翻的时候,那笔钱被我国政府冻结了。有件事情是我们必须明白的,这笔钱不是我们的。”图特维勒放下了她的眼镜,摆在皮革通报文件夹的中间,“我非常相信,为了表示诚心以及进行人质谈判的诚意,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我们必需部分支付这笔款项。作为回报,我们会要求阿齐兹释放部分人质以展现他的信用。”
长桌上靠她这边的代表们看着桌子另一端的那些代表——分别来自参谋长联席会议、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以及海军——看他们如何看待这个主意。海军作战部长尼尔森头一个站了起来。
尼尔森的头发都快掉光了,面容也很憔悴。他说道:“我建议什么也不给他们!那样会开创一个可怕的先例!我们对恐怖主义的政策一向是零容忍和不谈判。零!”尼尔森举起手,用拇指和其他手指做出了这个数字的样子,“整个世界都在看着,毛子们都在看着!......现在不是改变我们针对恐怖主义的方针的时候。”
巴克斯特副总统看着他的军事顾问。他早就知道军方的人会是这种态度,不过现在的他需要军方站在他这边,他需要建立一些共识。这样一来,如果事情办砸了,要负责任的人就不只会有他一个。巴克斯特决定打同情牌。
“让我提醒大家,那里有我们的人质,美国公民。不错,总统是安全的,但是我们依然必须尽力让我们的人活着从那里出来。这就是我们把军队介入放在后面考虑的原因,如果我们给一点钱......甚至都不是我们自己的,”巴克斯特环顾整个房间,重重地点着头,“让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出来......那会比让军队强势介入干掉所有恐怖分子顺带干掉人质好得多。”副总统集中注意力看着桌子的另一端,看着每一位军官,一次一个,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双散发着冷意的酒红色眸子。如果需要的话,他随后会单独和他们通电话以获取支持。
做完了戴尔卡内基式的“目光交流”后,副总统抛出了他的结论:“考虑到最近的新闻因素,我们要这么做。”巴克斯特指着联邦调查局局长洛奇,“我要你和你的人负责白宫周围的整个区域。如果需要,可以让特勤局的人参与。”
洛奇的身体向前倾着,问道:“那我立即起草一份人质救援计划?”
“当然,但是除非我说了行动,否则不要有任何动作。如果我们必须介入的话,我希望在行动前能确保尽可能多的人质获得释放。”
然后巴克斯特转向总检察长图特维勒说道:“玛格丽特,请告诉我我们明天将做些什么?”
图特维勒前倾着那颗硕大的头颅以便能通视整张长桌:“明天早上九点,我们将致电阿齐兹,告诉他我们准备转移部分款项到他的账户,这很容易就能做到。罗斯部长告诉我,这笔钱在十二家不同的银行里,但我们只需要从其中一家银行简单地将合适的数目转给伊朗即可。数额大约是十亿美元。我们会告诉他,我们正在汇总其余的钱。这会让他为了昭显诚意释放部分人质。”长桌对面的一个人正在使劲摇着头,尽管他的身形被前面的尉官遮住了绝大部分,但这还是让图特维勒有些分心。
她停了一会看着那个人,然后又看了看他前面那个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满是郁闷神色的尉官,在她胸前的海神三叉戟镶钻胸针上停留了一会儿。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头痛和郁闷的理由,或是因为国家遭遇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恐怖袭击,或是因为会议迟迟无法取得进展,不过对于这些军方人员而言,他们最大的郁闷莫过于不能立刻向白宫发起进攻。
军队,尤其是海军的海豹突击队,绝对是一个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暴力团伙。他们所受的训练让他们时刻准备着敲碎敌人的脑壳。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事思路显然无法与图特维勒“高雅执法”的评判思路兼容并包,而总检察长和她的同盟现在却要为减小失败后的潜在风险想办法拉拢这些军方人员。这就是生活,在特定潜在利益的驱使下,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最好的盟友。
图特维勒耸了耸肩,随后开始说道:“就人质谈判的课题,我做了些研究。结果表明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能让绑匪默认我们提出的哪怕最小的要求,你就显著增加了人质被释放的机会。”尽管那个穿着海军白礼服的尉官使劲遮掩,但图特维勒还是看到那个男人又一次摇了摇头,然后双手捂着脸。这显然不是因为普通的头痛。这个男人的动作让她停止了讲话。
总检察长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个男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