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谦斋辨证处方规律 (2)
这里所说的“治法”,不是指治疗大法(如八法),而是具体治法,如麻黄汤之发汗散寒、宣肺平喘法。《方剂学》却把麻黄汤治法说成功效,结果概念重叠,也是方剂难学的一个症结。谦斋分析成方,多从治法入手,如半夏厚朴汤为舒气化痰法,吴茱萸汤为散阴降逆法,麦门冬汤为润肺化痰法等[4]。这样看来,法与方之间,不仅是“方从法立”的正向关系,还是“方中有法”的逆向关系。法是介于方和证之间,抓住治法,就可扣住两头(方与证)。笔者认为,方剂的功效与治法是“异名同体”,应返璞归真为治法,这将少一点繁琐,体现“方中有法”,有利于方、法、证的有机衔接,更好地掌握方剂的精髓。②成方治法不全。
笔者曾对《方剂学》、《中医大辞典·方剂分册》(以下简称《方剂大辞典》)和《谦斋医学讲稿》中方剂的治法(即功效)进行初步比较,结果发现方剂教科书和参考书存在一定的问题。如真武汤,《方剂学》和《方剂大辞典》均无健脾法,这从该方的组成(白术、茯苓、生姜)是说不通的。而《谦斋医学讲稿》为温化、利尿、健脾,比较全面。③成方治法无序。如五苓散,《方剂学》为利水渗湿、温阳化气,《方剂大辞典》为化气利水、健脾祛湿。二者化气治法排列顺序截然相反,到底是以哪种治法为主,让人无所适从。④成方治法重叠。如五苓散,《谦斋医学讲稿》治法为利尿、健脾、温化,简明扼要;相比之下,《方剂学》的治法为利水渗湿、温阳化气,“利水”与“渗湿”、“温阳”与“化气”,用词重叠,使人不得要领。
14.6.2通治方与主治方
成方有通治方与主治方,首先应当认清以下问题:①通治方与主治方概念。徐灵胎在《兰台轨范》中指出,专治一病为主方,如一方所治之病甚多者,则为通治之方。谦斋认为,通治方与主治方各有特点,通治方也有主病,但治疗范围比较广泛。如能对通治方善于加减使用,在处方上是良好的基本方剂;相反地将它随便套用,就会浮而不实,成为庸俗化了。所以通治方与主治方必须分清[2]。笔者理解,通治方是针对证候病因病位用药,属于治本方;主治方是针对证候的主证用药,属于治标方,或标本兼治方。②通治方与主治方变通。
通治方可以转变为主治方,例如六味地黄丸为肾阴亏损的通治方,加枸杞子、菊花,名为杞菊地黄丸,主治肝肾两虚的目眩昏糊。主治方也可以变为通治方,比如《金匮要略》的胶艾四物汤,主治胎漏腹痛,减去主治药阿胶、艾叶,成为补血的通治方。又如归芍地黄汤治肝肾阴虚的证候,即六味地黄汤加当归、白芍。但这样的处方虽有变化,总之还是一个通治方。因为肝肾阴虚能引起多种证状,究竟治哪种主证不够明确。假如见到目眩、耳鸣,加入龟甲、磁石,午后潮热、手足心热,加入鳖甲、地骨皮之类,这样的处方才能变为主治方。所以谦斋指出,在通治方的基础上,将原因疗法密切结合证状,能使通治方转变为主治方,这是处方用药的常规[2]。
14.6.3分析成方的要领
(1)分析成方要认清方证:每个成方,都有它特定的适应证,习惯上都把它与方紧密联系在一起,叫做方证。其方证的本质就在于特异性证状和病因病位。应该如何把握方证?谦斋指出,六味地黄丸主治肾阴亏损引起的瘦弱腰痛等证,虽然方书说治肝肾不足,也有说三阴并治,所谓自汗盗汗,水泛为痰,遗精便血,喉痛牙痛……都能治疗,毕竟要认清主因、主脏、主证,根据具体病情而加减。假如认为阴虚证都能通治,对所有的阴虚证都用六味地黄丸,肯定是疗效不高的。事实证明,前人治肺肾两虚的劳嗽,加麦冬、五味子,名为麦味地黄丸;治肝肾两虚的目眩昏糊,加枸杞子、菊花,名为杞菊地黄丸[2]。从中可以看出,掌握方证必须从主因、主脏、主证入手。
(2)分析成方要认清主药:分析主药,常常可以通过方名、药物的排列顺序、药量的轻重及药力的强弱等推测出来。例如防己黄芪汤,《方剂学》解释为益气祛风、健脾利水,黄芪补气固表为君药,辅以防己祛风行水。谦斋则认为,防己黄芪汤主要治法为利尿,用黄芪走表协助防己行水,加白术健脾燥湿[2]。这分明是说防己为君,而仲景以防己、黄芪为方名,且防己在前,这也是防己为君之明证。
(3)脏腑用药是依法统药:分析成方的治法,首先要以脏腑用药作为基础。如四物汤,一般都知道是补血剂。如果不熟悉补肝血用什么药,补心血用什么药,就确定不了四物汤是补肝还是补心的。谦斋《脏腑病因病位证状用药式》指出,补肝血为当归、白芍、何首乌、熟地黄、阿胶,补心血为生地黄、麦冬、炙甘草、当归、龙眼肉等。以此作为判断的依据,自然就会得出四物汤是补肝血的方子。《脏腑病因病位证状用药式》是依法统药,多用于自组方或成方加减。分析成方的治法,是以成方中的药物作为判断对象,判定它在《脏腑病因病位证状用药式》中的位置,进而归纳出治法来,即以药归法。如果说依法统药是正向思维,那么以药归法就是逆向思考。当你正向思维时,可以自组方和成方加减;当你逆向思考时,可以分析成方的治法,特别是遇到陌生的方剂时,即使不知道其主治,也照样能归纳出治法来。谦斋在《脏腑病因病位证状用药式》中,以脏腑为纲,治法为目,依法统药,近300多味药,每味药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笔者常把它看作为中药的“元素周期表”。
14.6.4分析单方的八种思路
对于一些著名成方的方义,谦斋常常有其独到的见解,使人初看似在意料之外,细想却在情理之中,不能不为之折服。那么,他是怎样分析成方的呢?从其分析过程来看,可以看出以下思路。
(1)从制方者的思想分析[5]:如越鞠丸,谦斋指出,本方系一般行气解郁的主方,不是肝气的主方。因为朱丹溪对本方明白指出,诸气郁,皆属于肺,又认为郁病多在中焦,脾胃失其升降[2]。这是从朱丹溪的本来思想,澄清越鞠丸解郁之义,并不是在肝,而多在肺与脾胃。
(2)从方剂病因病理分析:如栝蒌薤白白酒汤,为胸痹的主方,一般多认为病在心脏,常用于冠心病、心绞痛,谦斋却不同意。他指出,由于病名胸痹,又与心病相连,心背彻痛,虽类似心绞痛的证状,但不能把胸痹的疼痛与心绞痛混为一谈[6]。其实是胃中受寒而阳气郁滞,并非真正虚候。所以胸痹的病灶在胃,其病因为寒,其病理为气分闭塞。它的证状特点为牵引性心背彻痛[4]。故栝蒌薤白白酒汤用通阳法而不用扶阳法,用散寒、理气、和胃等药而不用补药,总的目的在宣通胃气而不在止痛[2]。这是从方剂的病因病理来分析方义。
(3)从方剂药物组成分析[5]:如逍遥散,一般均认为其主治是木旺克土之证,谦斋则不同意。他认为木旺克土是肝强脾弱,逍遥散的主治乃是肝脾两虚,故方内归、芍养肝,柴胡舒肝。如果肝旺而用归、芍、柴,势必助长气火[2]。可见逍遥散所治之肝是虚而不是实,这是从归、芍之用看出方剂之义,在补肝而不在泻肝。
(4)从方剂原始病证分析[5]:如银翘散,方解一般多认为银、翘为方中君药。而谦斋提出应该以豆豉、荆芥、薄荷的疏风解表为君。因系温邪,用银、翘、竹叶为臣。因为银翘散的主病是风温,风温是一个外感病,外感初期都应解表。所以,应以疏风解表药为君。至于用清热药作为方名,那只是为了纠正当时用辛温发汗治疗温病的错误,不等于风温病只要清热不要解表[2]。这是根据原始病证来确定方中主药。
(5)从方剂的治法分析:如玉屏风散,一般均认为用于体虚而易感冒,常服可预防,谦斋则不同意。他指出,一般认为黄芪和防风相畏相使,黄芪得防风,不虑其固邪,防风得黄芪,不虑其散邪,实际上散中寓补,补中寓疏,不等于扶正固表。正因为此,如果本无表邪,常服防风疏散,反而给予外邪侵袭的机会[2]。所以谦斋治体虚有邪者用玉屏风散,体虚无邪而易感冒者用黄芪桂枝汤。玉屏风散目的在于益气祛邪,而黄芪桂枝汤是扶正御邪。关键在于是有邪还是无邪,是祛邪还是御邪,“有、无、祛、御”,虽仅一字之差,却大相径庭。这是从方剂治法来分析其适应证。
(6)从方剂临床效果分析[5]:如左金丸,方解多作主治肝火。一般认为用黄连泻心火,是实则泻其子,用吴茱萸辛温之品是作为反佐药。谦斋则认为,其主要作用在于胃,理由之一就是从效果研究,以吞酸嘈杂最为合适[2]。这是从应用效果来推测作用部位。
(7)从相似方剂比较分析[5]:如左金丸,谦斋把它与金匮泻心汤作为对比。他指出黄连能苦降和胃,吴茱萸亦散胃气郁结,类似泻心汤的辛苦合用[2]。谦斋之所以肯定左金丸作用主要在胃,这也是根据之一。
(8)从方剂禁忌证分析:如小柴胡汤,有人称它是经方在临床上应用最广的,谦斋却不同意。他认为,小柴胡汤以扶正达邪为目的,故以柴胡透少阳之邪,黄芩清少阳之热,又因出现里证,佐以半夏、生姜和胃止呕,人参、甘草、大枣培中。假如在气、有热、脾胃虚者较为合适;相反地在血、无热、脾胃实者,即不宜用。一般肝病,与其用小柴胡汤,不如用四逆散,既能针对疏肝,又无壅滞的流弊[2]。也就是说,小柴胡汤既不能疏肝(因无血分药),又有壅滞的流弊(指参、草、枣);病在气、有热、脾胃虚者为宜,而在血、无热、脾胃实者禁用。由此笔者联想到小柴胡汤在日本频频发生骇人听闻的临床报道,究其原因,这一方面由于日本汉方界推崇经方,泛化了小柴胡汤在临床上的应用;另一方面对小柴胡汤禁忌证存在着盲点。这是从方剂的禁忌证分析,揭示它的适用范围。
谦斋对于这些方剂的见解是值得注意的,其认识已胜过前人。而他作出这些结论的分析方法,更是值得我们重视的,这都是研究方剂的学问。
14.6.5分析复方的独特视角
治疗疑难病,谦斋常常从复方入手。如水肿病,他从历代名方中选出13首常用方进行研究,结合内脏的发病机制,最后总结出水肿病六个基本治法,在医界具有广泛的影响。
(1)把每个病常用方用药法罗列出来,能够归纳出各种治法。谦斋在《水肿病的基本治法及其运用》一文中,首先把常用方的用药法一一列出,然后进行初步统计,结果以利尿为最多,其次为理气、温化和健脾燥湿,再次为发汗和逐水,最少是清热,总共14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