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肉燥,一碗米饭,配上几棵青菜,如果能再来一个卤蛋,就是最美味的卤肉饭了。小时候我会做好饭等妈妈回来吃饭,渐渐地就爱上了做饭。后来,爸爸回来了,我们家也有了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的幸福。爸爸喜欢饭硬一点,妈妈喜欢饭软一点,于是我试着煮出软硬适中的饭,让他们都能吃得开心。那时候的我只有10岁,我希望通过煮饭表达我的心意,守住在别人看来最寻常的幸福。
齐袂收好茶具,转头对长笙说:“好,现在我们来解决你的问题。”
长笙诧异地问:“什么问题?”
齐袂指了指堆在门口的食物,说:“现在有150份食物搁浅在这里,你给我一个解决的办法。当我制作这些食物的时候,我满怀祝愿和期待,如今全落空了,食物也会很失落,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
长笙举手做了个“停”的手势:“停停停,我最怕听人家讲这种不明所以的长篇大论,我懂,你就是问我这些东西怎么处理吗?”
齐袂点头。
长笙:“这样,你先借我一套衣服,我总不能穿着婚纱在大街上乱跑吧。”
长笙换上齐袂的衬衣和布裤子,用清水和肥皂洗掉脸上的妆,把头发上的假发拿掉,解放自己的头发。
当长笙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得清爽帅气生机勃勃了。齐袂觉得自己几乎有一点要欣赏她的意思,可是,他提醒自己,这是个心里只有自己的可怕女人,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婚礼上逃走,对于男人的轻视实在是没有下限的。
长笙也的确忽视了齐袂的目光,她径直走了出去。
良久,她带着一大袋子餐盒回来。
长笙把餐盒放在齐袂面前,果断地说:“好,现在你给我把这些盒子装满。”
齐袂不悦地说:“装满?这种词语是对我工作的亵渎。”
长笙也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就不能有效率地讲话吗,拐弯抹角!好,你给我做50份便当,这总可以了吧。”
齐袂也不高兴再搭理这个喜欢指挥别人的女人,埋下头来开始工作。
让食物像艺术品一样被呈现出来,刺激每一个人的脑神经,产生一种“我想吃”的冲动,这是齐袂的工作,也是齐袂的爱好。
冷餐会的食物用来制作便当的确是十分合适的,在齐袂的手中,它们被有机地组合起来,变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长笙不由得赞叹:“你真是一个艺术家。好,现在我们一起去把这些便当送给会认真欣赏它们的人。”
齐袂没想到顾长笙把他带到了向阳福利院。
这是一个老福利院,有幽静的花园和草地,楼房已经有点破败了,不过收拾得还算干净。
长笙从面包车上下来,看门的老人就打开了门。
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看门人热情地和长笙打招呼:“小顾,你又来啦。”
长笙愉快地回应他:“是啊,今天我给大家带来了好吃的!”
福利院的草地上,长笙和齐袂一起将食物分发给孩子。齐袂注意到健康的男孩比较少,有几个有明显的残疾,残缺的天使的脸让人不忍正视。
长笙却很自然地跟他们聊着天:“唉,先拿去给爷爷奶奶,你们再来,多的是啊。”
这时有一位坐轮椅的老奶奶靠过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齐袂:“小顾,他是谁啊?男朋友?你可不能再拖了,赶快结婚吧。”
“沈妈妈,我结过婚了,你忘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早点生孩子哦。”
长笙快乐地回答她:“好的,生好了抱来给你看哦。”
老奶奶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齐袂惊奇地看着顾长笙,她的那种熟稔可不是志愿者的感觉,就好像回了自己的家一样。
长笙明显感觉到齐袂的诧异,轻松地说:“这里是我的家,10岁以后我在这里长大的。”
“你--是孤儿?”
“10岁前不是。我上小学以后我爸开始辞职做股票,一度挣了很多钱,很快就输惨了,他把家里唯一的房子也押给别人,为此跟我妈争吵的时候失手把我妈推下了楼梯,我妈没了,他也自杀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抵了债,我就来了福利院。”
齐袂默然:“对不起,我不知道。”
长笙:“这没什么,现在报纸上这样的社会新闻多了。你看那些新闻的时候会想到新闻背后留下的那些孩子吗?人们早就麻木了吧。所以我也没有告诉过别人,我不需要同情。但我知道一点,如果不能好好在一起,当初就不应该结婚,如果不能好好保护你的孩子,就更不应该生孩子!所以,没有十足把握的时候我不会成家,因为我不希望这世界上再多一个这样的我。”
齐袂想说,人生不会一直重复,它其实像楼梯一样是螺旋形上升的,可是,看着顾长笙沉默的侧面,他觉得此时的说教实在是有点多余。
齐袂看着草地上的老人和孩子,他们在阳光下专注地享受着长笙带来的食物,尤其是那些孩子,几乎用令人心酸的速度迅速把盒子里的食物吃光。
长笙向他们招招手,孩子们又聚拢过来,长笙把剩下的食物继续分给他们。
“慢点吃,别噎着。等你们长大了,要努力工作,就能自己买得起这些好吃的东西了,记住哦。”
长笙温柔地对他们说,也许当年她就是这样对自己说的吧。
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有几个人能了解他们心里的想法呢?那样幼小的心灵,本来应该单纯地长大,却过早地被生存的困惑煎熬着。
齐袂看着温柔的顾长笙,心里也漾出一点温柔来了。
黄昏来临的时候,两人又回到了齐袂家,齐袂将一碗米饭放在长笙面前,然后将一碟肉燥放在她的手边,又依次在她面前放了一碟生菜和一碟菌菇。
“不好意思,存货都带去福利院,家里只有这些,一起吃一点吧。”
长笙端起米饭感叹道:“忙了一天,闻到白米饭的香气,真是让人感到幸福啊。”
齐袂点点头,说:“以前我妈也常这么说。”
“你妈也是厨师吗?”
“不,她是个裁缝,是自己支个案子帮别人修改衣服的那种,剪裤腿钉纽扣打补丁,都是琐碎的小活,以前的人衣服破了旧了缝补一下再穿,一块钱两块钱,只能靠不停地做才能有点收入。所以妈妈忙得没有时间给我做饭。她总会在深夜去为我煮一罐肉燥,我放学回来自己煮饭吃,一碗白米饭浇两勺肉燥。这就是我们台湾的卤肉饭。再后来,我试着用肉燥做出不同的菜式,肉燥青菜,肉燥米饭,肉燥卤蛋,然后就这么爱上了做菜。”
“那你爸呢?”
“他是水手,跟远洋轮的,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即使过年,我们家也很少能一家三口坐下来吃饭。后来我爸身体不好不能跑船了,才安定下来。爸爸失业回家后家里的钱更加不够用,但我妈却很开心,她说一家人天天能在一起吃饭,是最幸福的事情。”
“她们都是好女人,可是遇到的男人都不能给她们幸福。”
“我爸后来还是走了,我妈很想念他,所以他们一定是幸福过的。”
“你妈现在呢?”
“我想她是被我爸接走了吧。”
长笙点点头说:“看得出你们家虽然穷但是不缺爱。”
“爸爸喜欢饭硬一点,妈妈喜欢饭软一点,于是我试着煮出软硬适中的饭,让他们都能吃得开心。那时候的我也只有10岁,我希望通过煮饭表达我的心意,守住在别人看来最寻常的幸福。”
“只是,这么寻常的幸福我们也是守不住的,因为那时我们还是孩子。”
长笙说完放下了饭碗,有点食不下咽。
齐袂试着转换话题:“那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我需要去拿些换洗衣服,然后再重新开始。”
“你指的是你又打算离开吗?”
“对,这已经比十年前好很多了,那时候我只有23岁,大学刚毕业,什么都没有,幸好我的老师推荐我去法国学习珠宝鉴定,我在那里半工半读,很长一段时间每天只吃一顿饭,也熬过来了。”
“那这一次呢。你有什么打算?”
“北京有一家拍卖公司一直邀请我去工作,相比珠宝鉴定,其实我更愿意创作自己的作品,只是现在,也许我暂时要把自己的兴趣放一下,把上海留给常霖。”
齐袂的心里忽然有一种不舍。
对这个今天才认识的女人,他已经有了一种牵挂,是因为她奇特的身世还是她奇突的性格呢?
长笙也沉浸在对未来的思考中,在这之前的半年,当她决定和常霖结婚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全力,买房子,装修,搬家,如今全部尘埃落定,她却发现自己缺乏勇气打开那扇门,和常霖一起生活一辈子。
前面三十三年的努力全部都付诸新生活了,如果要切断和常霖的联系,自然也就切断了和自己过去的联系。
去另一个地方,认识新的人,建立新的事业和圈子,让如今身边的所有人渐渐淡忘那个逃婚的顾长笙,就好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这是上两次逃婚之后顾长笙的惯用手法。
但,第一次逃婚,她23岁,其实什么都没有;第二次逃婚,是和一个在咖啡馆邂逅的法国男人,离开了普罗旺斯,自然也就离开了那个故事。
现在,33岁的顾长笙决定站起身来离开自己,到另一个城市再去开始,这一次她需要更多的勇气了。
齐袂很想开口挽留,但显然,这个故事不是他的主场,他并不享有发言权。
恰在此时,有人敲门,齐袂打开门,发现是故事的另一位主角常霖来了。
齐袂站起身去给常霖拿碗筷,而常霖却坐在齐袂的座位上端起齐袂的饭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好像他只是来吃这碗饭的。
长笙和齐袂看着常霖。
常霖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地丢出一串钥匙给长笙。
常霖:“我住客房,你住主卧,水电煤各种费用我们一人一半,就这么住着,井水不犯河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