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第六天,也是项临回家的第六天。
天气出奇地好,这些日子天气都出奇的好。
日出刚一个小时,项临洗漱完毕,准时走出自己家的茅草房,从房子后面的小路开始爬山。
开始山的坡度很小,项临走得很轻松,不一会就来到了埋千岁的地方。
他找了一块石头,慢慢地,用力地坐了下来,心里的某个地方,仿佛有一团黑暗的云团席卷而来。他必须用力压住,才能制止这黑暗的云团在自己的心里弥漫。
他面对着千岁的埋身之地,开始在石头上打坐,调匀呼吸。
在他26年的人生里,他最不能忍受的,是熟悉的人事,一次又一次的离开。
没有人知道,陪伴对于项临的意义,对项临来说,陪伴才是一切,没有陪伴,爱是笑谈。
因为陪伴在项临的人生里特别稀有,因为稀有,他才倍加珍惜。
近两年来,除了奶奶之外,千岁跟项临最亲密,也陪伴项临时间最长。
这样的感情,别人不会懂,千岁死了,项临之所以能忍住没去追究那几个偷狗贼,那是因为镜湖村,因为他需要镜湖村的生活。
如果他冲动地追到那几个偷狗贼,他怕会打破镜湖村的平静,千岁也需要这种平静。
所以他忍,他费了好大的劲,才忍住。
既然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那就让结果尽量变得好一些。
许多年来,这种迅速处理事情的模式,开始是一种规则,现在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通常他会根据情况,迅速给自己制定一些规则,然后强迫自己来遵守这些规则,对规则的遵守,时间长了,就成了习惯。
有规则才会有秩序,他喜欢自己的生活在一种秩序中。
这种自己制定出来的秩序,在项临的心里形成了一个世界,一个孤单,却有条理的世界,一个孤单,却能和世人交叉的世界。
他的许多习惯,都是这样形成的。比如,最近他规定自己每天日出一个小时左右,出门在山上散步,下午4点左右,去爬好几座山,爬山带跑步,来回15公里。
规则一旦制定,除了意外,必须绝对遵守,这是他内心的秩序。
日出一个小时,阳气上升很快,人体是自然的一部分,身体里的阳气自然也慢慢充盈。
项临在石头上打坐了一会,心情开始放松,他需要面对千岁,让心情放松下来。
不一会,项临听到鸟鸣婉转,山风细微,贴肤而过,阳光从松树的枝叶间漏了下来,地上像是落满了一地的细碎黄金,美不胜收。
项临心中的黑暗云团开始散去,阳光慢慢开始充盈全身。
美是克制的产物,你只有克制,才能发现美,才能感受美。
项临从石头上站起身,开始穿行在山间,翻过了两座小山头,来到镜湖边一个两丈多高的小断崖上。
断崖下面,是一个半月形的河滩,镜湖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几条打渔的小船停在水边河滩上,四周鸟鸣清脆,雀鸟飞跃于林间,镜湖村的早晨静谧而美好。
项临穿着一身灰白色运动服,灰白色运动鞋,身上微微有些出汗。
项临神清气爽地站在断崖上,发现不远处何晏正坐在一条渔船上钓鱼。
镜湖村大部分人家的地,都租给了别人耕种,但何晏家是自己种,由于镜湖村人均耕地也就两亩,何晏家地就很少,一年到头没多少活干,一年大多数的时候,何晏终日除了钓鱼,就是打鸟。
何晏是个好动的人,钓鱼这种事,根本不是他的长处。
项临在断崖上做了几个下蹲动作,果然就发现坐在船头的何晏开始把鱼竿压在船头,自己跳下船来,开始拿着弹弓跑到山边,他又要开始打鸟了。
何晏的名字有个由来,据说何晏出生的时候,镜湖村有户人家娶亲,何晏的父亲难得鸡鸭鱼肉大吃大喝一顿,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发现何晏出生了,就给何晏取了名字何宴,以纪念他这次大吃大喝的痛快,也是希望何晏日后能衣食无忧有肉吃,过了些日子,何晏的父亲觉得这样还不够,应该天天有肉吃,于是就去问本村一个小学教书的先生,宴席的宴字上面能不能加个日字,先生特地翻了字典,说找不到这个字,倒是有一个很像宴席的宴字,同样的发音,把中间的日字放到了上头,变成了日安,有日日平安之意,何晏的父亲大喜,说这个字既能每天有肉吃,还能日日平安,大吉大利,何晏因为父亲大醉得此佳名,在镜湖村一直传为佳话。
正在四处打鸟的何晏不一会就转到了项临附近,终于发现了项临。
“二哥,跑步啊?”何晏笑嘻嘻地跟项临打招呼,一边拿着弹弓对着项临身边的树,“二哥,别动,有只鸟。”
“靠,你别打到我。”项临笑了起来,就这么一会功夫,何晏已经打了四只鸟了。
“放心,绝对不会。”何晏的弹弓一放,又一只鸟在项临身边应声落地。
“何晏,你天天这样,都闲出屁来了,怎么不出去打工?”项临问。
“唉,我妈不让啊。”笑嘻嘻的何晏马上愁眉苦脸起来。
何晏整天嬉皮笑脸的,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他妈妈才能让他愁眉苦脸,何晏从小就被他妈妈打,一直到现在,前不久,不知道何晏怎么惹了云婶,还被云婶拿着粗大的棍子追得到处跑,何晏的孝顺在镜湖村也是出了名的,从来不敢对他妈妈说半个不字。
云婶一边追着何晏打,背后一批小孩子就追着云婶跑,看何晏的热闹。
连小孩子都能欺负何晏,经常没事就编几句儿歌嘲笑何晏,何晏竟然还能跟这些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何晏仿佛没有脾气,镜湖村的人从来没见过何晏发脾气。
“你妈的话就是圣旨啊?你不会反对她吗?”项临笑着激了何晏一下,俯身捡起地上的鸟扔给断崖下的何晏。
“我能有什么办法,她就那样,生怕我去外面出事。”何晏一伸手,就把项临扔下来的鸟接住了,“我都跟她说了无数次了,说出去打工,她就是不同意啊。”
“那你偷偷跑出去啊。”项临给何晏出了一个馊主意。
“那哪行,那她还不得急疯啊。”何晏接住鸟,一边用绳子把这只鸟跟另外四只鸟绑在一起,一边说,“二哥,这几只鸟你拿回家吃吧。”
“我不要,处理起来麻烦,懒得弄,我回去了,你接着钓鱼打鸟吧。”项临说着转身要往回走。
“二哥,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回去,回家吃饭。”何晏说着几步窜到渔船旁边,拿起钓鱼竿,追上了项临,“哎,二哥,你老婆挺厉害啊,这还不到一周的功夫,超市明天就要开张了,我看这超市很可能挺赚钱,以后你就什么都不用干了,你老婆养着你就行了。”
“靠,你觉得我是那种吃软饭的人吗?”项临瞪了一眼何晏。
“不是不是,我跟你说着玩呢,别生气啊。”何晏笑嘻嘻地贴着项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推了项临一下,把项临推了个趔趄,“对了,二哥,你去跟我妈说说呗,让我跟你一起去S市打工。”
“你跟你妈说了那么多次,她都不同意,我说肯定不行,我不说。”项临说着跟何晏分手,两人各自回家。
项临回家后,拿毛巾简单擦了擦脸,还是用电磁炉煮了点面条,吃完骑上摩托车出门,等项临到了自己家平房前,一下子愣住了。
短短几天时间,镜湖村的村口已经变了一个样子,平时没人停留的村口,现在变得相当热闹,人们进村出村,都要在项临家平房前面停下来,看看热闹。
项临家的平房已经来了个180度的大翻身,平日灰蒙蒙毫不起眼杂草丛生的平房,现在墙外被清除得干干净净,外墙被刷成了天蓝色,还请人在墙上画了一幅风景画。
这幅画画的似乎是镜湖村,画中青山绿水,遍地鲜花盛开,果蔬成林,一排排小别墅规划整齐掩映其间,三条宽敞的街道交叉展开,公共活动空间儿童嬉戏,旁边仿佛有一个幼儿园,画中的镜湖碧波荡漾,有小舟泛舟其上,一派像现代街区,又像世外桃源的景象。
项临家的平房前面还有一个100多平米的空地,这空地本来是项临父亲打算等盖上楼房时做院子的,现在则被杨晓莲用那种2尺高整齐的木质篱笆板材围了起来,围城了一个既像院子,又是敞开的区域,空地上还精心搭了两排凉棚。
这块空地被杨晓莲改造成了平房之外的另一个卖场。
在院子门口,还搭建了一个木制简洁的门廊,门廊上挂着两块原木牌匾,牌匾上是绿色手写行书,一块牌子上写着“君临镜湖超市”字样,另外一块牌子上写着,“江州县君临镜湖生态农业合作社”字样。
君临镜湖?她这是什么时候取的名字?怎么还注册了一个农业合作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