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临起床,揉着眼睛开门一看,千岁已经被挖出来,扔在了院子里。
院子里站着一堆人,主要是老人和妇女,其中有镜湖村年龄最大的何老爷爷。老爷爷面沉如水,一声不吭地看着项临走出门。
“怎么了?大爷大妈们,你们这是干嘛啊?”项临一时搞不清状况,只好傻笑。
“谁让你把狗埋到祖坟山上的?祖坟山是你埋狗的地方吗?”何大爷终于开了口。
“祖坟山不能埋狗吗?”项临真傻了,他真是不知道这个规矩。
“死孬子,没家教。”何爷爷骂了一句,背着手出了项临家的院门,拂袖而去。
平时何爷爷是个很和气的人,这事看来很严重,不然他不会发这么大脾气。
“傻孩子,祖坟山怎么能埋狗呢,连小孩子死了,都不能埋在祖坟山上的。”
一个大婶对楞在那里的项临说。
“小孩死了都不能埋在祖坟山?那埋哪?”项临挠挠头,问大婶。
“跟祖坟山挨在一起的那个山,叫孩儿山,看起来跟祖坟山像一个山,有条小路隔开的,你不常在家,不知道情况,没事没事,大家都散了吧。”大婶说着招呼挤在院子里看热闹的人们散了。
“唉,这家里没个老人,就是不行。”临出门,还有人在感叹。
项临刚转身往回走,有个大叔走过来拉住了项临,朝躺在地上的千岁努努嘴,“你打算怎么处理?”
项临说:“一会我把它埋到我家房后山坡上去,那总可以吧?!”
大叔目光狡猾地闪烁了几下,很认真的说:“可以是可以,听说你昨晚折腾了一夜一直到现在,忙累了吧,一个人生活,不容易,要不你把这狗交给大叔,大叔帮你处理了,大叔也不要你工钱,回头你给我家小孙子买几块糖吃就行。”
项临笑了一下,“不用麻烦大叔,我自己能处理。”
大叔干笑了两声,马上露出了狐狸尾巴,“埋了多可惜啊,这么大狗,要不卖给大叔吧,给你100块钱。”
项临说:“大叔,早上有人出500。”
大叔背起手,围着千岁走了一圈,“500有点贵了,被人下了毒,肉就不值钱了。”
项临转身拿起锄头,抱起千岁,“大叔,我真不卖。”
说完,也没理还在院子里惋惜的大叔,径自到家背后的山坡上,把千岁埋了。
等把千岁安葬好,项临回家看看钟,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项临这才感觉肚子特别饿,一天没吃东西了。
项临回家简单洗漱了一下,正准备做饭的时候,二叔打来电话,让项临去开会。
“快来开会,要出大事了。”二叔在电话里说,“会在一队队长何有根家开,三个队的人都在一起开会。”
“要出什么大事啊,不是分土地确权吗?”项临疑惑地问。
“不是这个,听说要把咱们村给卖了,卖给一个房地产公司开发别墅,那家伙,这得卖多少钱啊?!把田地卖了,我们吃什么啊?!”二叔说话的语气有喜有忧,感觉有点找不到北了。
镜湖村有三个村民小组,一个村民小组就是以前的一个生产队,生产队是以前搞人民公社大集体时的叫法,现在叫村民小组,属于最小的集体经济组织。
队长就是村民组长,只不过这里的人还叫队长,在农村,时间的流逝并没有把这些久远的历史概念带走,甚至还有把乡镇称为公社的。
“什么?把咱们村给卖了?怎么回事,您详细跟我说说。”项临也懵了,没听懂二叔在说什么,真要这样,自己不是连家都没有了吗?
“你来开会就知道了,快点来,镇长都来了,马上就开会了。”二叔说完就挂了电话。
何有根家院子很大,院子里足足站了好几十人。
村民代表会议就在院子里开,何有根家里装不下这么多人。
人群前面摆着几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7个人,除了何有根和另外两名村民组长,还有四个人。
坐在最中间的是板桥镇镇长盛洪亮,盛洪亮40多岁,身材高大,梳着背头,穿着西装,手上带着一枚金灿灿的金戒指,看起来倒像个商人。挨着盛洪亮坐的,是个30多岁的男人,中等身材,穿着休闲装,两只死鱼般的眼睛往外鼓着,坐下来就一动不动地看着院子门口,神情十分倨傲,是百年房地产公司董事长江俊,这商人看起来却像是个官员。
另外还有两人稍微年轻一点,坐在江俊旁边的胖子,一脸谄媚的笑,是板桥村党支部书记石金贵。坐在镇长盛洪亮另外一边的那人,脸上毫无表情,就像在场所有人都欠了他的债,是板桥镇派出所所长陈全利。
何有根介绍完毕,马上对叽叽喳喳的村民喜笑颜开地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今天,是我们镜湖村千年一遇的大喜日子,为了响应国家推进最大城市化战略——”
何有根刚说到这,马上就被盛洪亮打断了,“什么最大城市化战略?是新型城镇化战略。”
何有根尴尬地笑着,继续说:“对,是为了响应国家新型城镇化的战略,国家决定,要在我们镜湖村搞房地产旅游开发,要将我们镜湖村包括田地、林地、宅基地在内的所有土地全部征用,国家要把我们镜湖村所有人都转成城市户口,土地征用我们每户可以得到60万左右的补偿,另外,我们很快就可以在板桥镇最高档的居民小区有自己的家,自己的房子,小区里种满了花花草草,好看得很,房子基本上不要钱,大小根据各家宅基地面积按标准分配,当然,如果你想住更大的房子,你可以补点钱,总之,我们马上就是城里人了。”
何有根话音刚落,马上有人惊叹,“啊?60万,那么多钱,另外还给房子,这么好啊。”
也有人质疑,“把土地卖掉,我们吃什么喝什么?我们都老了,国家给我们养老吗?卖掉土地,子孙后代没工作没饭吃怎么办?”
何有根顿了一下,说:“国家现在不是有养老金嘛,再说了,你们老年人还能活几年?60万不够你们养老?你一辈子赚过这么多钱吗?再说,现在地值钱吗?那么多地荒在那没人种,租给别人种一亩一年给你100块钱,100年一亩地你也就能得1万块钱,会不会算账啊?!”
“——嗯,我说两句。”盛洪亮咳嗽了一声,接过何有根的话道:“我要修正一下何队长的话,这个开发项目啊,我们板桥镇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项目争取到,我们镇呢,也选了两个候选地点,我们觉得镜湖村环境不错,但也还有另外一个地方也很好,就是我们板桥镇的溪头村,今天呢,就是来吹下风,不是来宣布决定的,也不是今天就要表决,接下来你们还要开村民代表大会具体讨论,划不划得来,可行不可行,不着急决定,我知道,这对你们,肯定是天大的事,对我们镇来说,也是大事啊,镇里也要综合考虑才会决定把项目放在哪个地方,何队长,你回头把征地补偿方案跟大家详细说说,会后召集大家多讨论讨论,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提出来,一定要形成共识才行,我们这项目在春节过后就会启动,你们在春节前,把镜湖村讨论的共识告诉镇里就行,晚了也不行。”
会开了近两个小时才散,总之是有人赞同,有人质疑。
何有根说过几天再召集大家开会研究。让在外面打工请假回家的,在家再呆几天,推迟外出打工。
项临在会上没有提问,他也很突然,本来说是要分土地搞确权的,没想到突然来了个360度的大转弯,要把镜湖村所有的土地,连同老村宅基地全部征用卖掉。
直觉告诉他,这个项目肯定是定在镜湖村了,镇长盛洪亮说还有另外一个候选村,应该是故意说的,目的是吊大家胃口,好让镜湖村的人觉得这项目是块大肥肉,放弃了会终生后悔。
开发镜湖村的消息,这些年传了很多次,没想到这次是真的,这对镜湖村当然是天大的事,这么大的事不可能开一两次会就能决定得了,镜湖村肯定是要炸锅的。
项临回到家,发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一天都没吃饭了。
看了看表,五点了,项临想了想,打算约杨晓莲去镇上吃饭,农村吃饭晚,杨晓莲应该还没吃晚饭。
项临拿出手机给杨晓莲打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
“干脆去她家看看吧。”项临骑上摩托车,不一会就到了杨树村,还没到杨晓莲家门口,就听见一阵连哭带骂声传来,“你们都这么欺负我,这日子还怎么过啊,你们老杨家一个出嫁了的闺女,离了婚,还赖在娘家不走,今天,你不走,我走,儿子,我们走。”
接着,项临就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拉着那天说项临买的饼干难吃的小男孩走出门,小男孩死劲往后退,不想跟他妈妈走。
中年妇女急了,一耳光扇在小男孩脸上,把小男孩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够了,我走。”这时,就听门里一声轻喊,杨晓莲夺门而出。
“晓莲,你去哪,你就在这住着,让她闹。”杨晓莲的哥哥跟在后面说。
杨晓莲头也没回,一边擦眼泪,一边往村外走。
项临有些意外,杨晓莲今天穿的竟是一套很规范的职业装。
穿白衬衫小西装的杨晓莲看起来像一个美丽动人的都市丽人,一个梨花带雨的都市丽人,看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项临悄悄跟在杨晓莲身后,看着一直耸动肩膀的杨晓莲肩膀不耸动了,估计是不哭了。项临才加快了摩托车的速度,赶到了杨晓莲前面,又迅速把摩托车倒回来,摩托车卷起一阵尘土,停在杨晓莲面前。
杨晓莲似乎被项临惊着了,愣愣地看着骑在摩托车上的项临,接着,手扶着额头,身体开始摇晃了几下。
项临一看,一下子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等杨晓莲要倒下的时候,杨晓莲已经倒在了项临的怀里,杨晓莲又晕倒了。
等项临抱着杨晓莲刚想坐到地上的时候,杨晓莲刚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你是谁?”虽然皱着眉头,杨晓莲的眼睛还是亮得出奇。
“我是项临,你是杨晓莲吧,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项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正放在杨晓莲的屁股上。
“项临?我不认识你。”杨晓莲挣扎着要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