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冷气候在平谷关要比在南昭明显得多,正是清晨,西华与南昭的营地随处可见结了白霜的茅草。安宁兮在帐中刚起身不久,此时正坐在条案后研究平谷关的地形。燕烙在一边守着,神情有些复杂。
抬头之际正好看到燕烙的神情,安宁兮略微惊讶,“燕烙,在想什么?”
燕烙的神情一下子恢复恭谨,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犹豫,但思虑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燕烙是在想……君上怎么不去见见风将军?”
安宁兮微微一怔,接着便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只是觉得此时见他感觉很古怪。”她偏了偏头,视线对上燕烙,“你也知道他之前是本宫的面首,如今突然这副模样出现在本宫面前,总是有些不习惯的。”
这不习惯在见到风翌之前还没察觉,是昨天在战场上见到他一身铠甲的模样才感觉到的。安宁兮觉得这巨大的差距比当初得知他帝皇星的身份还要让人吃惊。
原来他曾经是这个样子的。
回答完燕烙的话,安宁兮便继续埋头研究地图,好像刚才的谈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正在此时,在外守着的武之锐走了进来,“君上,中周有信送到。”
“哦?中周的信?”安宁兮抬起头来,“快拿过来。”
武之锐递上信后退到一边,神情有些担忧,在这个三国对峙的时候,身为众国之主的中周突然来信,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燕烙倒是没心思在意这些,她看着正在阅信的安宁兮,心中还在思考刚才的话题,安宁兮是因为不习惯不去见风翌,那风翌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不来见安宁兮呢?
此时相隔不远的营帐中,秦皓正对着眼前的人问着类似的问题,“将军为什么不去见见女侯,南昭是来相助西华的,这样不露面,似乎不太好吧?”
风翌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的铠甲早已换成了白色便装,眼睛盯着面前悬挂着的地图,看似认真,却将秦皓的话一字不漏的听入了耳中。
他不是不愿露面,只是不愿主动露面。这听上去有些矛盾,实际上他是在等安宁兮主动来找他。
表面看来,安宁兮如今的种种表现的确是在暗示着对他怀有感情。但是风翌心思缜密,之前的经历更是让他无法轻易相信他人。而于感情一道,他虽然也明确的知道自己对现在的安宁兮深感兴趣,却也很清楚对方如今底细不明的事实。所以在他对眼前情形无法做出确定判断时,便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只是他不知道安宁兮现在也怀着异样的情绪不愿前来,因此现在两人基本上是陷入了相离很近却不相见面的僵局。
秦皓见他不回答,还以为他是思考战事太过认真,便不再打扰,举步朝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栗英倩快步走了过来,见到他在门口,连忙问道:“将军可在里面?”
秦皓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事情,就见栗英倩已经快步越过他走进了大帐,向背向她的风翌拱了拱手,“将军,女侯刚才已经率着几个亲近之人先行离开了。”
风翌身形一顿,猛然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刚才末将想去问候一下女侯,岂料走至其帐前却见她正在吩咐左右收拾东西。末将赶忙询问,女侯说是她派往中周的郎清夜被中周扣押,托末将向将军说明一声,她已带领身边之人赶往中周交涉去了。”
风翌皱了皱眉,眼中原先惊讶的神色慢慢回归平静,郎清夜去中周是为了帮他取得身份上的认可,如今会被中周扣留,想必是因为这次战局吧。
他走到帐门边,朝外看了看,南昭营地那边一片肃然气氛,远处几匹快马卷着尘烟快速离去,当中之人只可见一身素白衣裳,应该正是安宁兮无疑。
“女侯只带了这两个人离开?”
风翌没有回头,栗英倩在他身后回答:“是,只带了她身边的贴身侍卫武之锐和那个唤作燕烙的蒙面宫女。”
风翌点了点头,“这两人武艺高强,应该不会出事。”他转身走回帐中,在条案后坐下,看向栗英倩,“南昭留在这里的军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女侯可有交代?”
栗英倩摇了摇头,“这个倒没有听女侯提及。”
风翌想了想,“那应该会有人来说明才是。”
他话音刚落,还留在门边的秦皓便开口道:“将军,霍都督朝这边来了。”言语中居然有一丝紧张。
风翌却只是微微一笑,“果然。”
霍霄带着吴祯一身戎装的进了帐中,吴祯手中还抱着一把古琴。风翌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在南昭王宫中弹奏的那把古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它。
霍霄还没看清眼前之人的相貌便拱手行了一礼,“南昭霍霄,见过风翌将军……”话音戛然而止,霍霄在看清风翌的脸时,顿时有些目瞪口呆。
吴祯此时也看到了风翌的相貌,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知玉公子……”说完这话的同时,他又转头看向门边的秦皓,难怪刚才进门时觉得有些眼熟,原来竟是他。
风翌带着微笑看着两人,“二位不必惊讶,我正是知玉。”
这么直接的承认让霍霄惊愕的神情慢慢恢复,他转身取过吴祯手中的古琴,放到他面前的条案上,“难怪君上会叫我把这把古琴带给将军,原来是要物归原主。”
风翌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眼睫微垂,嘴角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难为女侯还记得我这点爱好。”
霍霄想起还有事情没有说明,退后一步又朝他拱了拱手,“风将军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国君上因为中周突发情况已经赶往洛阳去了,此处留有的五万南昭士兵暂时由我全权接管,以配合西华作战。”
风翌抬头看了他一眼,起身朝他拱了拱手,神情变的肃然许多,“如此就多谢霍都督了。”
霍霄又拱手回礼,客套了一番后,带着吴祯离开了军帐。
吴祯出门后视线还频频扫向身后的帐门,转头看向霍霄的眼中带着明显的不解,“都督,怎么回事?一个面首居然成了赫赫有名的战神将军了?”
霍霄当即停步回头,视线在四下扫视了一遍,看着他压低声音道:“以后这话千万不可再提及,事关他人名誉,又是在别人的地界,你最好谨慎些。”
吴祯口头上应了,眼里却始终有些不以为然。假如那个风翌真的如同传闻中那么厉害,怎么会沦落到南昭王宫里去做面首?想必也是浪得虚名罢了。他一边想着,一边跟着霍霄往南昭军营走去。
身后风翌所在的军帐中开始飘扬起悠扬的琴声。
栗英倩站在风翌跟前,听了一会儿后忍不住询问:“将军这是弹的什么曲子?似乎以前没有听过。”
风翌的手指随意的在琴弦上跳跃勾画,嘴角仍旧带着那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这首曲子叫……相见如不见……”
他一边弹着琴,一边心中暗暗沉思:假如这次郎清夜因为他的事情而在中周遇到了什么不测,那他就欠南昭一个天大的人情了,安宁兮可千万要解决好这件事情才好。
平谷关距离洛阳并不是很远,安宁兮快马加鞭,收到信件的第三日便赶到了洛阳皇宫。
原本郎清夜完成任务,已经准备回南昭了,怎料这次东越与西华之间的战事让定嘉皇帝突然起了疑心。因为南昭突然相助西华的举动,让定嘉皇帝认为郎清夜来此帮风翌说话正说明了南昭要与西华结盟大败东越的目的。
定嘉皇帝知道西华是东越的牵制,当然也知道东越是西华的牵制,这两方只要有一方彻底垮台,下一个倒霉的便是拥有皇权的中周。
于是已经踏上归途的郎清夜被他派人扣下,接着便发信安宁兮,告诉她亲自前来商议,否则便要以颠覆大周江山的罪名将郎清夜处置。
安宁兮救人心切,到了中周后几乎未做任何停顿便进了皇宫去见定嘉皇帝。走入中周宫门的一刻,心中还在对中周这种近乎强盗的行为鄙夷不止。
定嘉皇帝在书房接待了她,只是礼节十分不周全,他并不是以对待一国之君的身份召见了安宁兮,而更像是舅舅见外甥女。
定嘉皇帝甚至连龙袍都没着,只是一身玄色便装,在书桌后坐了,看着恭敬站着的安宁兮叹息了一声,“宁兮啊,告诉舅舅,你是不是与西华达成了什么协议?”
安宁兮垂着眼,心里直觉得万分好笑,看这样子,定嘉皇帝竟还把她当成当初那个女侯,说出来的话简直如同哄骗小孩子一般。
“陛下容禀,宁兮并未与西华达成什么协议。”
定嘉皇帝见她有意与自己拉开距离,眉头皱了皱,强忍着不悦继续问道:“那你因何要相助西华,东越与西华的这场战事,南昭本不用卷入其中吧?之前你派郎清夜前来劝朕承认风翌的身份,朕还以为你是真心为中周着想,莫非……是怀了不臣之心?”
最后一句话已经说得很严厉,安宁兮神色不改,身子笔直的站着,虽恭敬却更似倔强,“陛下想多了,南昭并无不臣之心。”
起码暂时还没有。
定嘉皇帝冷哼一声,“恐怕不是朕想多了吧?”他眼珠转了转,仔细的看了看眼前之人,开始思考对策。
安宁兮今日来的虽然匆忙,但毕竟是见皇帝,还是要稍作了整妆,此时一身粉色宫装,头饰珠翠,整个人显得端庄秀丽。
定嘉皇帝心中忽生一计,笑了起来,“宁兮今年有二十了吧?”
安宁兮心中一震,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大抵猜到了他要说的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定嘉皇帝笑意更重,“要朕相信南昭无不臣之心也容易,那便是南昭与中周结盟。正好宁兮也是朕的亲外甥女,你我两国不妨亲上加亲好了,你的表哥今年也还尚未娶妻呢。”
安宁兮心中冷笑了一声,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问道:“陛下的意思是宁兮只有答应以婚姻的方式与中周结盟,才肯放过郎清夜么?”
这话说得极其轻柔,里面却丝丝渗出寒意,定嘉皇帝微微一怔,接着便点了点头,“不错。”
安宁兮看了他一眼,虽面无表情,眼中的讥诮却很明显。她抬起手臂朝定嘉皇帝拱了拱手,“不知陛下可否容宁兮考虑一二,毕竟婚姻乃人生大事,宁兮想回去与母后商议一番再做决定。”
定嘉皇帝心想反正姬太后也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事肯定是可以成功的,便立即同意下来,“那好,朕便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不论有无答复,朕都绝对不会留郎清夜一条活命。”
安宁兮心中已经怒火翻腾,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向他行礼告退。
自她接触郎清夜以来,早就看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这样一个人才的性命却在这般卑劣的威逼下成为逼迫她就范的条件,便让她止不住的愤怒。
刚出了内宫大门,等在门边的燕烙和武之锐便迎了上来,一脸询问之色。
安宁兮眼中怒火未退,走了几步后,猛然转身看向燕烙,声音压得极低,“你轻功甚好,能否在众多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将郎清夜救出来?”
燕烙和武之锐都愣住,但燕烙瞬间就回过神来,朝安宁兮点了点头,“君上放心,燕烙会尽力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