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照在东越王宫的宫墙上,晕出淡淡的光影。一切看上去平静美好,只是此时此刻整个王宫却浸没在一片厮杀惨叫的声音中,将这一切美好的幻象统统打碎。
东越王宫外面,安宁兮看了一阵前面攻打王宫的进行情况,偏过头看向风翌,“你手臂上的伤怎样了?”
刚才郭将军打开城门迎战之时,南昭军趁机攻上前去,让郭将军气急不已,与风翌交手之时便用了全力,次次都是狠戾的好似不要命的手法,风翌的胳膊因此被划伤了左臂,不过风翌终究是斩下了他的首级。
听到安宁兮的问话,风翌笑着摇了摇头,“都敷了药了,还担心什么?”
安宁兮看着他胳膊上的捆扎完好的伤处叹息了一声,“你又何必执着,非要亲手替我攻下开封。”
风翌完好的右手拍了拍额头,“别说了,你一说我就想起自己武艺退步,居然还被划伤了,回去之后不知道会不会被老头子痛骂一顿。”
安宁兮一愣,“老头子?”
风翌咳了一声,“我父王。”
安宁兮和她身后的燕烙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几人正笑着,宫门处传来一阵轰然的响声,安宁兮转头看去,宫门已经被攻开,门边全是散落的东越禁卫军的尸体。她勾着嘴角笑了笑,“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风翌看了她一眼,笑着点头,“好诗。”
西华士兵率先冲了进去,与涌出来的禁卫兵厮杀在一起,空气中渐渐弥漫出浓重的血腥气。
安宁兮正在看着眼前的战场,一边有士兵快马行来,高声道:“君上,世子,北孟王派属下前来报信,半月后北孟军队可到开封。”
安宁兮终于完全放下心来,如今袁志和周立那两边的作战也一直顺利,北孟这边又这么笃定的传来这样的消息,东越已经大势已去了。像是应和她的话一般,栗英倩一脸喜色的打马到了两人跟前,拱了拱手,“君上,殿下,可以进去了。”
安宁兮眯了眯眼,看着那道熟悉的宫门冷笑了一声,“终于可以去会会我的好姐妹了。”
风翌转头看了她一眼,伸出受伤的那只手牵了她的手,一起打马朝前而去。
安宁兮已经下令不许全军善待全城百姓,现在王宫已经打开入口,她又下令王宫中的宫人也一律妥善处理,不许任意打杀。对她来说,她的仇人并不是这些不相关的人,而是这王宫的主人。
风翌与安宁兮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燕烙跟在两人身后,栗英倩和秦皓带着一队人马紧随其后,其余的兵马已经团团将王宫围住,东越王宫的禁卫军或被俘或者杀,整个王宫从门口一路往里,堆满了散落的尸体,南昭军赶忙上前移开一条道路来,中间的道路却仍旧满是血迹。这场景比起当日几乎是束手就擒的中周皇宫惨了何止百倍。
安宁兮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一般,面色冷漠的注视着前方,风翌只觉得自己握着的手渐渐冰冷,他只有用力的握紧,好让她能感到一丝温度。
走了一段路,几个西华士兵突然押着一人到了安宁兮和风翌的跟前,将他一下子推倒在地,叫嚷着道:“殿下,快看看,是风无殊。”
风翌垂着眼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苍白的风无殊,脸上神色不明。风无殊抬头见到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赶紧跪好,声音颤抖不止:“王弟,你不会这么绝情的是不是?一定不会杀了王兄的吧?是不是?啊?”
风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边笑边摇头,“风无殊,你可真是丢了西华风氏的脸面,你也好意思叫我一声王弟?可惜我却并不打算认你这个王兄。”他摆摆手,像是随手打发了一件物事,“带回去交给父王发落吧,我不想落个弑兄的罪名,他老人家也需要你这个长子送终。”
风无殊大喜过望,连连叩头,几个西华士兵提起他朝宫外走去。
安宁兮想起燕烙与风无殊有仇,赶紧转身看了一眼燕烙,燕烙果然脸色不好,她刚想宽慰她几句,又有几个士兵押着一人到了她跟前。安宁兮低头看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原来那人居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东越六公子。
六公子身上的华服满是褶皱,脸上一片凄惶之色,看着安宁兮的神情万分惊恐,浑身不住的颤抖。
安宁兮偏头看了一眼风翌,压低声音问他:“你之前干什么要让女侯将这孩子纳入宫中,看看他都吓成什么样子了?”
风翌咳了一声,“我当时是为了挑起东越与南昭的争端,好让西华得利,当时东越对西华已经蠢蠢欲动了。”他叹了口气,声音压的极低:“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我害了女侯,却让你到了我身边,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安宁兮心中也是感慨不断,可是如今这个六公子要如何处置?他与自己并无仇怨,在王宫中也不过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又无实权可以威胁她,留他一命也是应该。只是他毕竟是楚业祈的王弟,之前的女侯因为他而受了伤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东越与南昭还有个姬太后的仇在,不惩治也说不过去。
安宁兮思虑了一番没有结果,只好挥了挥手,“带回南昭,与中周的那些质子关押在一起便是。”
南昭士兵们六公子走了,老远还能听到他呜咽的声音,柔弱的像个女子。
安宁兮与风翌继续朝前走去,走了几步转了个弯上了进入内宫的道路,周围变得安静起来,明明是白天,却像是深夜一般。入了内宫行了一段路,安宁兮远远的看到隐在几重宫阙后的檐角,从风翌手中轻轻挣开了手。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自己去做。”
风翌知道她的心思,但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叫燕烙陪着你吧。”
安宁兮想了想,点了点头。
安宁兮带着燕烙骑着马走的并不快,反而很缓慢,马蹄声一步步沉重的落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发出阵阵清响。
王后的寝宫已经近在眼前,安宁兮翻身下马,守在门边的士兵立即迎了上来,朝她拱手行礼。安宁兮点了点头,带着燕烙一步步走入了殿门。
外殿没有人,内殿传出孩子哇哇大哭的声音,郭慧月穿着暗红色的宫装跪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小声呜咽:“不哭不哭,乖,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话音未落,她的眼中赫然出现一双精致的软靴,郭慧月吃了一惊,抬起眼睛看去,只看到一双冷漠的眼睛。
“女侯?”她抱着孩子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盯着她,“你想要干什么?”
安宁兮的视线落在她怀中的孩子脸上,孩子倒是长得可爱,看样子还不会说话。也是,才两岁的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她的视线又落到郭慧月的脸上,郭慧月刚才见她盯着自己的孩子不说话,更加担心,抱紧了孩子,一脸紧张。
安宁兮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神色,突然轻轻的笑了起来,“七七,好久不见了……”
郭慧月心中大骇,眼睛睁大,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胸口剧烈的起伏起来,“原来竟真的是你,竟真的是你……”她狠狠的摇了摇头,“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不相信你还可以再重生一次,绝对不可能……”
安宁兮只是平静的笑着,看着她在自己的注视下惊慌失措。
“为什么不可能?也许是上天看不过去,给了我一次报仇的机会吧。”
燕烙有些吃惊的听着两人的谈话,却保持着沉默。
“不,我不相信,你明明已经死了,已经死在崖底了!”郭慧月近乎疯狂的喊叫着。
燕烙突然想起安宁兮曾经说自己有个故人葬身在八王山的一处山底,难道就是说的她自己?可是如果她已经葬身山底,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燕烙有些想不明白,眼前的场景让她匪夷所思。
安宁兮冷冷的笑起来,“七七,你失望了是不是?”她垂下头凑近她,“你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做过噩梦么?”
郭慧月往后直退,背抵在身后的桌角才停下来。安宁兮直起身子,叹息了一声,“七七,何苦再挣扎,你该知道,我们前世都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刚说完,她想起什么,又改了口:“不是,是你的前世,拜你所赐,那该是我的前前世了。”
郭慧月面色苍白如纸,身子已经颤抖起来,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安宁兮故作深思的想了想,“这宫中最高的地方是哪儿来着?哦,对了,是瞭望台。”
郭慧月已经猜到她的意图,吓的哭出声来,安宁兮只是冷冷的看着,转头叫进来两个士兵,“把王后请去瞭望台。”
两个士兵上去押起郭慧月,郭慧月抱着孩子不愿松手,安宁兮朝燕烙使了个眼色,燕烙立即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郭慧月顿时大声喊叫起来,却仍旧被两个士兵押走了。
安宁兮看了一眼燕烙怀里的孩子,他此时倒安静了。她走上去轻声笑了笑,“孩子,你快跟我一样,就要失去母亲了……”
燕烙神情一震,“君上……”
安宁兮看了她一眼,垂下眼来,“以后我再详细告诉你吧。”说完转身朝外走去。燕烙知道她这么做必定有原因,也只有赶紧跟上。
郭慧月几乎是被那两个士兵拖去了瞭望台,又一步步拖上了最高处。安宁兮和抱着孩子的燕烙走在他们身后,等站定之后,只看到郭慧月惊恐的双眼。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猛的挣脱了两个士兵的束缚,扑到了安宁兮的脚下,撕心裂肺的哭泣着:“苏文,你看在我们以前的情分上,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安宁兮不可思议的看着她,眼中满是鄙夷,“你当初有勇气做那种事情,居然没有勇气承担责任,真是可悲可叹。”她蹲下身子平时着她,“你记住,我不是苏文,也不是萧如清,我是安宁兮,从此之后就只有这一个名字。”
郭慧月被她眼中的气势震慑住,安宁兮突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用力的将她拽到边缘的栏杆处,郭慧月只朝下看了一眼便吓的惨叫起来。
安宁兮牢牢的禁锢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在栏杆边,强迫她看着下方,凑近她耳边笑着说道:“你看这距离也不是很高,不过是百丈而已,当初你将我推下去的那个山崖离崖底又何止百丈?那山崖上到处是突出的石块,好在我途中有几次被树枝挂住,减缓了落势,落下的地方又泥土较多才保住了一命。可是我的母后就没这么好运了,你可能不知道,南昭的城门我还特地加高过,原先的十丈后来加高到十二丈,十二丈很低是不是?可是城门前的土地是很实的,从上面摔下来完全没有阻挡,浑身的骨头都会摔的粉碎的……”
“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郭慧月拼命的想要挣脱她的桎梏,安宁兮却更加加重了力道,“为什么不要说,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你呢?”
燕烙已经在一边听呆了,却也大致知道了大概,原来君上是在报仇。
安宁兮继续盯着郭慧月惊恐的表情,微笑着诉说:“你知道我在崖底过了多久么?十年,整整十年。十年间你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这王宫中享受荣华富贵?是不是与楚业祈卿卿我我?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摔下去的时候我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先是腿断了,后来慢慢的伤势恶化,整双腿都浮肿溃烂,我一直熬着,一个人在崖底过了十年是什么样的概念你知道么?我真庆幸我没有疯……”
“不,求求你,你不要再说了……”郭慧月泪流满面,神智已经接近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