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西南丝绸之路
《史记·大宛列传》记述,开通西域道路的功臣张骞曾向汉武帝建议由蜀地道经身毒通大夏:
(张)骞曰:“臣在大夏时,见邛竹杖、蜀布。问曰:‘安得此?’大夏国人曰:‘吾贾人往市之身毒。身毒在大夏东南可数千里。其俗土著,大与大夏同,而卑湿暑热云。其人民乘象以战。其国临大水焉。’夏鼐认为,此“大水”当即印度河。参见夏鼐:《中巴友谊的历史》,载《考古》,1965(7)。以骞度之,大夏去汉万二千里,居汉西南。今身毒国又居大夏东南数千里,有蜀物,此其去蜀不远矣。今使大夏,从羌中,险,羌人恶之;少北,则为匈奴所得;从蜀宜径,又无寇。”
汉武帝久有意交通大宛、大夏、安息以及大月氏、康居诸国,期望“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于是“欣然,以骞言为然”。于是令张骞于蜀郡和犍为郡组织人员探索通身毒道路,由、冄、徙、邛僰四道并出,皆各行一二千里,而为当地部族阻滞,“其北方闭氐、筰,南方闭嶲、昆明”,“终莫得通”。特别是“昆明之属无君长,善寇盗,辄杀略汉使”。虽然开拓官方外交通路的计划没有获得成功,然而了解到“其西可千余里有乘象国,名曰滇越,而蜀贾奸出物者或至焉”。有的学者通过对其方位、里程、乘象习俗及“滇越”音读的考证,推断“滇越”即“盘越”,是东印度阿萨姆地方的古国迦摩缕波。汶江:《滇越考——早期中印关系的考察》,载《中华文史论丛》,1980年第2辑。蜀地民间商人不顾政府“关蜀故徼”的限制,“或窃出商贾”(《汉书·西南夷传》)《史记·西南夷列传》作“开蜀故徼”。《史记会注考证》引王念孙曰:“‘开’字当依《汉书》作‘关’,言秦时常于诸国置吏,及汉初则弃此诸国,而但以蜀诸徼为关也。下文曰‘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即谓出此关也。若云‘开蜀故徼’,则与上下文皆不合矣。”,以走私方式前往这一地区从事贸易活动。“于是汉以求大夏道始通滇国。”起初,汉欲通西南夷,然而因耗费惊人而道不通遂罢之,自张骞提出可以由此通大夏,“乃复事西南夷”(《史记·大宛列传》)。
其实,由川滇通缅甸、印度、越南等地的这条西南丝绸之路(或称“南方丝绸之路”、“滇缅道”、“蜀布之路”等),很可能在战国时期已经初步开通。20世纪40年代在四川茂汶地区发现的早期石棺葬中,曾出经测定并不含钡的琉璃珠。参见童恩正:《略谈秦汉时代成都地区的对外贸易》,见《巴蜀考古论文集》,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年8月。而我国战国时期的琉璃制品均属于铅钡玻璃的体系,西方古代玻璃则一直以钠钙玻璃为主,与中国玻璃成分截然不同。不含钡的钠钙玻璃,当是由中亚或西亚输入。参见高至喜:《论我国春秋战国的玻璃器及有关问题》,载《文物》,1985(12)。云南江川李家山年代为战国时期的24号墓也曾出土来自西亚的蚀花肉红石髓珠。参见张增祺:《战国至西汉时期滇池区域发现的西亚文物》,载《思想战线》,1982(2)。看来,当时已存在以南道为贸易方向的商贾活动。
成书于公元前4世纪的印度史书《国事论》中,曾经提到所谓“脂那”(Cina),脂那物产,有丝及织皮二种。饶宗颐考证,Cina是“秦”的对音,“印度文献中的Cina,似可兼指汉时的永吕郡而言”,“以此推知中印之交往,早在《国事论》成书之前”。“按司马错灭蜀,在秦惠王时(316BC),是时蜀已归秦,故蜀产之布,自可被目为秦布,故得以Cina—patta称之。”饶宗颐;《蜀布与Ctnapatta——论早期中、印、缅之交通》,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45本4分,1974年6月。
汉武帝以“通蜀,身毒国道便近”为出发点,竭力试图打通西南国际通道,“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图。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四十余辈。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汉武帝争取滇王亲附,又击破“常隔滇道”的头兰,又平南夷为牂柯郡,又杀邛君、筰侯,于是置越嶲郡、沈黎郡、汶山郡,又“以兵临滇”,滇王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史记·西南夷列传》)。
东汉明帝永平十二年(69),“益州徼外夷哀牢王相率内属,于是置永昌郡”(《后汉书·明帝纪》)。汉王朝所实际控制的地域“始通博南山,度兰仓水”,至于今云南保山附近,永昌郡所辖,已包括今缅甸北部部分地区。当时来自内地之“行者苦之,歌曰:‘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度兰仓,为他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哀牢》)至此,滇缅道路终于打通,汉王朝通过哀牢地区和掸国发生了联系,汉和帝永元九年(97),“徼外蛮及掸国王雍由调遣重译奉国珍宝,和帝赐金印紫绶,小君长皆加印绶、钱帛”。西南丝绸之路的主要路段,于是均处于汉王朝控制之下。《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哀牢》还记述说:
永宁元年,掸国王雍由调复遣使者诣阙朝贺,献乐及幻人,能变化吐火,自支解,易牛马头。又善跳丸,数乃至千。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掸国西南通大秦。
次年元会,“安帝作乐于庭,封雍由调为汉大都尉,赐印绶、金银、彩缯各有差也”。
据《华阳国志·南中志》,永昌郡属县八,户六万,“去洛六千九百里,宁州之极西南也,有闽濮、鸠僚、僄越、裸濮、身毒之民”《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哀牢》:哀牢王遣子率种人内属,“其称邑王者七十七人,户五万一千八百九十,口五十五万三千七百一十一。西南去洛阳七千里,显宗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续汉书·郡国志五》:“永昌郡,明帝永平十二年分益州置。雒阳西七千二百六十里。八城,户二十三万一千八百九十七,口百八十九万七千三百四十四。”。是时汉武帝开通“身毒国道”,与古印度人直接交通的愿望始得实现。永昌郡不仅是诸族混居,民族构成十分复杂的地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哀牢》说,哀牢王属下“其称邑王者七十七人”,体现所属部族、部落的数目。而内属时户均人口达1067人,也是异乎寻常的。《华阳国志·南中志》说永昌“僄越”人,或以为即缅甸骠人,或以为《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引《魏略·西戎传》:“盘越国一名汉越王,在天竺东南数千里,与益部相近,其人小与中国人等,蜀人贾似至焉”,所谓“盘越”即“僄越”之异译。,其物产“黄金、光珠、虎魄、翡翠、孔雀、犀、象、蚕桑、绵绢,采帛、文绣”,“又有罽旄、帛叠、水精、琉璃、轲虫、蚌珠”,也表明因地处西南丝绸之路的重要区段,这里又是南北文化密切交汇的地区。大致至此而中西交通之“南道而西极转东南尽矣”(《三国志·魏书·乌丸鲜卑东夷传》裴松之注引《魏略·西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