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秦汉交通史稿(增订版)(当代中国人文大系)
12679800000054

第54章 秦汉内河航运(三)

二长江水系航运

长江水系航运在战国时期已经得到初步发展。

《禹贡》称荆州贡道:“浮于江、沱、潜、汉。”安徽寿县丘家花园出土的鄂君启节,是战国时楚王颁发给鄂君的免税凭证。1957年4月出土4件,其中车节3,舟节1,作于公元前323年。1960年又发现舟节1。舟节应用的路线,涉及长江、汉江、油水、澧水、沅水、资水、湘江以及巢湖等水域。长江通航区段,自江陵直至镇江。参见黄盛璋:《关于鄂君启节地理考证与交通路线的复原问题》,见《历史地理论集》。可见当时长江水系的航运,已经相当发达。

关于秦汉时期长江上游通航的记载,见于《华阳国志·南中志》:

自僰道至朱提有水、步道。水道有黑水及羊官水,至险,难行。

同书又记载了诸葛亮南征,“自安上由水路入越嶲”的传说。《后汉书·哀牢夷传》:

建武二十三年,其王贤栗遣兵乘箄船,南下江、汉,击附塞夷鹿茤。鹿茤人弱,为所禽获。于是震雷病雨,南风飘起,水为逆流,翻涌二百余里,箄船沉没,哀牢之众,溺死数千人。

衰牢箄船,大约也经行今金沙江水面。云南江川、晋宁铜鼓图像中关于行舟的画面,当大致有助于我们推想当时箄船浮江的情形。不过,由于长江上游航行条件艰险,这一区段的航运对于当时的社会经济文化并未形成重要的影响。

《战国策·燕策二》记载苏代对燕王谈述秦国的强横,其中说到秦人对楚人的警告:

蜀地之甲,轻舟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舟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寡人积甲宛,东下随,知者不及谋,勇者不及怒,寡人如射隼矣。事又见《史记·苏秦列传》。

张仪为秦离间连横,说楚王时,也曾说道:

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粮,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不费马汗之劳,不至十日而距扞关。《战国策·楚策一》。事又见《史记·张仪列传》,“马汗之劳”作“牛马之劳”。

对于航程,航速以至运载工具的形式和运载量都有具体的描述,可以看做关于江汉航运开通的比较明确记录。《史记·秦本纪》:秦昭襄王二十七年(前280),“使司马错发陇西,因蜀攻楚黔中,拔之”。《华阳国志·蜀志》:“司马错率巴、蜀众十万,大舶船万艘,米六百万斛,浮江伐楚,取商於之地为黔中郡。”这些记载,也可以在讨论长江航运史时参考。

秦汉时期长江水系航运继续得到发展。

云梦睡虎地秦简《日书》是可以反映当时社会生活风貌的数术书,其中可见所谓“可以行水”(乙种七二正壹)、“可以水”(一○○壹)、“行水吉”(甲种四正贰)、“不可以船行”(甲种九七背贰,九八背贰,一二八背,乙种四四贰)等内容,说明秦代江汉地区“行水”、“船行”已经成为十分普及的运输方式。整理小组注释:“行水,乘船。《周礼·考工记》:‘作车以行陆,作舟以行水。’”刘乐贤也以为“行水是乘船的意思”(《睡虎地秦简日书研究》,112页)。吴小强沿袭此说,解作“乘船”。(《秦简日书集释》,39页,长沙,岳麓书社,2000年7月)然而李家浩指出:“按简文以‘行水’与‘凿井’并列,其义非是‘乘船’。‘行水’除作行于水上讲外,还作使水流通讲。后一种讲法的‘行水’犹言‘治水’,屡见于古书。《孟子·离娄下》:‘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赵岐注:‘禹之用智,决江疏河,因水之性,因地之宜,引之就下,行其空虚无事之处。’《礼记·月令》:‘季夏之月……土润溽暑,大雨时行,烧薙行水,利以杀草,如以热汤,可以粪田畴,可以美土疆。’《淮南子·时则》:‘毋行水,毋发藏。’据此,秦简‘行水’当指治水利”,而江陵九店楚简“行水事”,“当指治水利之事”。李家浩还说:“‘行水事’也可以说成‘水事’。”又引夏玮瑛《吕氏春秋上农四篇校释》中对于《吕氏春秋·上农》“夺之以水事,是谓籥”的解释(22页,北京,农业出版社,1979年2月):“刘熙《释名》:‘籥,跃也,气跃出也。’……疑此‘籥’,即‘跃’之借义字。该是今之所谓‘冒进’的意思。‘水事’,指治水利之事,如浚河修渠等。治水事,要在农间的时候;若当农时而治水事,就是夺于农时。治水事,本是为农的一件好事,但若是夺去农时而为之,这就叫做冒进了。”(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九店楚简》,82~83页,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5月)刘增贵亦持此说,以为“行水”“恐仍应释为开渠引水等开凿水利之事”(刘增贵:《秦简〈日书〉中的出行礼俗与信仰》,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72本第3分,2001年9月)。今按:简文所见:(1)“交日,利以实事。凿井,吉。以祭门、行、行水,吉。”(四正贰)(2)“敫,是胃又小逆,毋大央。可以穿井、行水、盖屋、饮乐、外除。亡者,不得。不可取妇、家女、出入货及生。不可临官、饮食、乐、祠祀。”(三八正)(3)“心,不可祠及行,凶。可以行水。取妻,妻悍。生子,人爱之。”(七二正壹)(3)显然不可言“‘行水’与‘凿井’并列”,“‘行水’每与凿井并言”。(1)“凿井”与“行水”间又有“祭门、行”等。只有(2)“穿井、行水”并列,但是下文又有“盖屋、饮乐”等。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日书》所列事项,都是以个人或家族为主体的行为,而古代“治水事”多是政府组织的工程,一般农户只是以劳力形式参与,不可能有关于动工或者停工的决策权。民间通行的《日书》以“治水事”的“吉”或“凶”作为关心对象,令人难以理解。参见王子今:《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疏证》,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2月。《史记·高祖本纪》说,刘邦出汉中定三秦,东进雒阳,为义帝发丧。并遣使者告诸侯,扬言当“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郦食其说齐王,夸示刘邦军威,也说到“诸侯之兵四面而至,蜀汉之粟方船而下”(《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汉武帝元鼎二年(前115),江南水灾,中央政府曾利用长江航运的便利,“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赈救饥民(《汉书·武帝纪》)。

四川出土汉画像砖体现江上行筏的画面,反映出川江航运之最简便的方式,而当时长途营运的运输船舶则应是为加强稳性而设计的“方船”、“舫船”以及承载量更大的“大舶船”等。《华阳国志·巴志》记述一次长江水害,江州“结舫水居五百余家,承三江之会,夏水涨盛,坏散颠溺,死者无数”。这些结舫水居的民家,可能就是专以水运为生的船户,即《水经注》所谓“舟子”。《水经注·江水一》说到江峡中“淫预石”,即所谓“滟滪滩”,“滟滪大如象,瞿塘不可上;滟滪大如马,瞿塘不可下”陈循等:《寰宇通志》卷六五《夔州府》引《水经注》。。据说“滟滪”音近“犹预”,因“舟子取途不决,名曰犹预”祝穆:《方舆胜揽》卷五七《夔州·山川》引《水经注》。 。《汉书·地理志上》:巴郡“鱼复,江关都尉治”。正是依此江险扼守江航要隘。江关的设置,也可以说明长江航运的密度与规模。《续汉书·郡国志五》“巴郡色复”条下曰:“扞水有扞关”,以为即战国楚关。《括地志》则以为故扞关在今湖北宜阳西。《封泥考略》有“扜关长印”、“扜关尉印”。这里所谓“扜关”,疑即“扞关”“扜”多讹作“扞”。《山海经·大荒南经》:“有人方扜弓射黄蛇。”《韩非子·说林下》:“弱子扞弓,慈母入室闭户。”则作“扞弓”。又《吕氏春秋·贵卒》“管仲扞弓射公子小白,中钩”及《壅塞》“因扞弓而射之”,亦同。《汉书·西域传上》“扜弥国”,《史记·大宛列传》作“扞罙”。,曾经是重要的关防。“扜关”或“扞关”作为最重要的五关之一参见王子今、刘华祝:《说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津关令〉所见五关》,载《中国历史文物》,2003(1);《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研究文集》,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6月。,其设置临江,自是因长江航运的开发已经比较成熟。关长、关尉除军事防卫之外,也负有管理交通运输的责任。

秦汉时期长江水系中,以三峡以下江面水运条件最为优越。由此出发,陆抗临终上疏吴主,忧虑“西陵、建平、国之蕃表”,“若敌泛舟顺流,舳舻千里,星奔电迈,俄然行至,非可恃援他部以救倒县也”,主张“如其有虞,当倾国争之”(《三国志·吴书·陆逊传》)。《水经注·江水三》:

樊口之北有湾,昔孙权装大船,名之曰“长安”,亦曰“大舶”,载坐直之士三千人,与群臣泛舟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