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先帝的驾崩,其后一直是围绕“病死说”收集资料的。不过,传闻也应有其存在的价值。
这里是西阵的服饰店。老板娘迎来了许久没来走动的莲月尼姑,正把听来的各种有关主上驾崩的传闻说给尼姑听。
莲月尼姑猛地老了许多。然而,无私无欲的她却越老越有风采,加上身上奇妙的高贵气质,丝毫不能说是老朽。就连其脸上渗出的斑点,
也如同特意在绫罗上绣出的花朵一样富有美感。
“有位名叫浜浦的后宫老女与我私交甚密,据她说,在29日主上驾崩的消息公布之前,她对此一无所知。可我们老早就知道了呀!”
“真的呢。可为何要如此隐瞒呢?”
“这说明,主上的驾崩出乎寻常。我对天花还是很了解的。主上是十三四日左右发的热,由于热没有发出去,所以这期间人既无食欲也睡不好觉,只会一个劲地胡言乱语……不过三四天后就能退烧,身体上会出现麻疹一样的斑点,这就意味着危险期已过。浜浦君后来也向主上身边的人打听了,据说情况确实如此。所以17日才公布主上得了天花,不过危险期已过的消息。斑点其后会变成含水的疹块,不过挤出脓去就好了。等干了之后再除去疮痂。我们都在庆幸主上已经渡过难关,开始痊愈了。等24日给主上送上御膳,大家更是松了一口气。谁知,情况突然急转直下了。”
老板娘特意补充说,这些情况在她一个人心中是藏不住的。
不仅山本、高阶、伊良子等御医,就连天台宗护净院的湛海僧正、真言宗誓愿寺的上乘上人等均被轮流宣入宫中,进行诵经祈祷。湛海僧正等人称祈祷已见成效,出于颜面考虑,据说宫廷于20日首先下赐黄金30两。
此时主上食欲开始恢复,可以进粥和小菜。正当大家以为没事时,后宫的密使又来了。
“听说那是24日夜里的事了。主上复又猛烈呕吐,心跳渐弱,手脚冰凉,身体出现斑点。典侍大人请众人再度入宫祈祷,于是大家诵经时更加卖力。诵经结束,大家退到另一间房里吃了点东西。正在休息时,久世君来了,称刚刚的祈祷再次灵验,从早晨起一直没有咳出的痰已经咳出,闻此,众御医一片欢腾。久世君说已给主上进药,能否请大家趁热打铁再次诵经……听说湛海僧正少有地靠进到主上御体旁进行诵经祈祷……然而,就是在这次祈祷期间……”
莲月尼姑双手合十,两眼紧闭,悲伤地摇了摇头。老板娘究竟是从谁那里听说主上如此详尽的临终情形的呢?
如果是交往甚密的老女浜浦,似乎过于详细……尽管这么想,却始终没有勇气去过多地询问。
对于莲月尼姑而言,天皇应属于举世无双的理想世界的圣人。正如三长君田中河内介所言,这个世界是将地上人类生命的梦想原样反映出来的云上的神灵世界。
难道说,肮脏的政权争斗的黑手已经伸进了这样一个神灵的世界……
老板娘擦拭着眼泪继续往下说。
这回湛海僧正的诵经没起作用。主上吐血不止,而且七窍出血。主上曾呼唤了两声“大典侍、大典侍”然而当时大典侍并不在场。之后主上便手脚冰凉,心脏也渐渐停止了跳动……
其时,主上已完全脱离了所患天花带来的危险。这就是说,在主上天花好转直至驾崩,这段时间内一定是某些人做出了非常恐怖的异常之举。
这便是所谓的“毒杀说”毒是从主上口中进入的,于是有人说,下毒者连主上的日常习惯都非常清楚。
主上在写字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喜欢舔笔尖。对此非常清楚的某位女官接到了倒幕派的密令,在笔尖上涂抹了毒药。
“不管怎么说,黑手已经伸进后宫了!”
结束了漫长的述说,老板娘端上匆忙中做好的饭。但莲月尼姑已没有勇气提起筷子。
某些人对权力无穷的欲望会成为绝大多数人深恶痛绝的对象。而只有此时,这种感受才最为强烈。
这一切绝不可能。这些一定是老板娘出于对天朝的忠诚而描绘出的被害妄想!
人的心中不可思议地存在着对地狱和天堂的想象……就算是对自己的理想有着强烈的表达欲,但也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从老板娘家出来后,尼姑一面轻声念诵着般若心经,一面有气无力地向自己家里走去。
尼姑日常依然以自己喜好的和歌与茶碗糊口,然而这一日强烈的孤独感让她刻骨铭心。
那般待人亲切的田中河内介自不用说,连被他抛下的妻子松乃井如今也已不在人世了。
两任丈夫,三个孩子,即便经历如此坎坷的松乃井先自己而去,尼姑也未感觉过多的孤独。那是因为她是身处京城的百姓中的一员,京城之中有皇宫,皇宫里面住着天子……那可是自己生命之中最亲的亲人,是眼睛看不到的最大的精神寄托。
然而如今,那样的天子也不在了……
那种孤独感在自己身上撕裂开一个从未体验过的巨大伤口,让自己的心灵悲痛欲绝。
如果让我这老太婆代为去死该有多好呀!
来到位于西加茂神光院的住处时,已是日落西山。
尼姑推开小土窑边的柴门,将入口处柱子上挂的“莲月不在”的木牌收入怀中。正神情恍惚地往里走,她发觉本应空无一人的昏暗家中似乎有人影。
莲月尼姑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身边只要有个人,哪怕是盗贼也好呀……
“这不是尼姑师傅嘛,您回来啦!”
“哪一位?是盗贼先生吗?”
“哪里的话,是我,伊势的山田大路陆奥守……对呀,我是来送新年贺卡的家来东作呀,尼姑师傅!”
“是东作呀!您来得太好了!”
由于主上的驾崩,尼姑心中的苦闷无从发泄、听到的传闻无人诉说。然而东作的此番来访,却给尼姑的内心世界带来了更大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