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永3年的京城,流行着因著述《梦物语》而遭幕府追捕的掌握荷兰医术的医生高野长英由于不堪被追捕之苦而自杀的传闻。进而,又传来朝廷将于11月22日再次向幕府下达《外海防御》敕谕的消息。就在这些令人不安的流言盛行之中,时间已接近年末。
外国船只依旧不断在日本近海出没。据长崎的荷兰商馆报告,年底法兰西的船只来到了津轻沿岸,
美国的舰队则靠上了琉球港。
美国的舰队据说仍是来要求日本通商的。对此,幕府方面又会作何感想呢?据提供消息的荷兰人说,若继续锁国,美国人是不会撤退的,他们会诉诸武力强迫通商。世上竟还有可以通过诉诸武力后实现的通商,真是不可思议。
1850年。
日本幕府末期,规定只在长崎开设荷兰商馆,对外通商。其余地区的对外贸易被一律禁止。
幕府对此消息异常震惊,慌忙开始在江户湾入海口的相模岛岬、龟岬、观音岬、千代岬等地方统统修上炮台,先暂时保证江户的安全。然而对于来自海上的进攻,四方皆空的岛国又有何险可守呢?
只能定下原则,对京城的百姓封锁这些消息。
即便没有这些发生,正月里因歉收导致的米价飞涨,已引起了百姓神经的过度紧张。
大阪的米市有一天甚至因受到暴徒袭击而无法开市,江户也因是否应开仓救市而引起骚乱。
这种空气自然不会不影响到京都。内忧外患,嘉永4年决不能说是平静的一年。本来,内忧与外患有时是不能被割裂的。严重的外患必会引发内忧。
如今,这一外患渐渐与皇室中心主义者的尊皇结合在了一起,其势头之盛,似乎压倒了令人头疼的内忧。
这么一想,在莲月尼姑家遇见的今村文吾的话确实有许多值得回味的地方。
年轻的当朝天皇自然认定大国难业已来临,因此才数次向幕府下达敕谕,并御临诸神社祈福求安。
然而这样真的能击退驶入日本近海的外国船只吗?
如果判断幕府没有这样的实力,那究竟又会给国内带来多大的混乱呢?
“不知从此日本将遭遇怎样的厄运!”
今村文吾这样说过。看来他绝非杞人忧天。
而且,来到琉球的美国舰队甚至放言,要以武力实现通商。
人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不久的将来,所有日本人都会成为他人板上之鱼肉,任人宰割。
值此存亡当头,应该如何辅佐年轻的当朝天皇呢?
田中河内介渐渐感到那天今村文吾充满焦虑的言语在撞击着自己的胸膛。
莲月尼姑打那以后一看到河内介,肯定会提到1000只和49只鸣虫献上的话题。
“三长老师,进供的1000只鸣虫当中,除去49只之外,951只都在中途故意弄丢了。”
此言含义极深。
文吾常用“草莽”一词,而951只消失的鸣虫,不正是报国无门的草莽们无奈叹息的表现吗?
“等到1000只鸣虫一只不少地齐声在天皇面前欢唱之日到来,它们的歌声一定是非常悠扬的。”
河内介心情压抑地回味着文吾的抒怀,一边静候庆子小姐入宫之日。
最近一段时间,他突然产生了一个过去从未有过的念头:
难道这件事会变得意义重大,而且会与国难联系在一起吗?
不管怎么说,年轻的天皇面前,前所未有的苦难即将降临。庆子小姐要去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位天皇的身边。于是,天皇的苦闷,有时将会原封不动地传达到庆子小姐的生命中。想到这些,河内介觉得对于赋予自己的责任,有种不堪重负之感。
正月、二月在平稳中过去。
进入三月,京城春风和煦,万物尽染。然而,伴随着春风而起的,是日益飞涨的米价,京城里开始盛传将要开仓赈民的消息。
随之而来的是强盗在全国的出没更加频繁。被深深激怒的幕府下达了这样的布令:
“若遇盗贼则无需拘捕,可就地斩杀,以免遭其苦。”
外面已是大敌当前,里面的强盗还如此猖獗,幕府显然有些措手不及。这可看做是外患困扰逐渐加剧内忧激化的例证。
日趋险恶的时局中,庆子小姐和中山一家却出人意料地波澜不惊,度过了一个安稳的阳春。
在所有人的眼中,庆子小姐已出落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黝黑的肌肤闪着光泽,双眸深含笑意,清澄透亮。
我绝不是不幸的人……
河内介真情传授的道理,已化为坚定的自信,扎根在庆子小姐的心中。
她的举止也变得文雅淑缓,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同时,对待家中的仆人也很温柔友善。
于是,中山家世代秉承的依然刚强的性格,已顺利完成了向高贵花容的转化,芬芳四溢。
“让您操了这么多的心,太感谢了。这下,我可以放心地把女儿送进后宫了!”
被从松浦家嫁来的庆子小姐的母亲大纳言夫人再次感谢的时候,总是铁屐不离脚、骨子里就透出武家风范的河内介不禁眼眶一红,望着旁边的庆子小姐,泪水夺眶而出。
终于,庆子小姐离开中山家被送入宫中的日子被定在了4月11日。
这次,是与阴阳头土御门晴雄商量后定下的这个日子。
这一天,世间的尘嚣被统统抛开,京城被新叶的嫩绿所覆盖,连头顶的天空也被染成了青光泛起的海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