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普切尔金第二次来到长崎时,先是扬言要去浦贺,接着又叫嚷着要去江户。也许,他担心在长崎逗留过久,可能将被英法两国的舰队占得先机。然而,日本对俄国的心思还一无所知。
更有甚者,还有一些“老好人”一厢情愿地认为,普切尔金发怒是因为日本迟迟没有答复的缘故。在他们眼中,与俄国修好是与即将到来的佩里进行对抗的唯一出路。
可是,没过多久,脱下假面具的普切尔金就让这些“老好人”们看到了他的真面目。俄国原本宣称本国领土广阔,无意进一步扩张领土,只是希望早日划定千岛和桦太的国境线……但是,从上海返程之后,俄国人在给老中的书信中便这样写道:
“……希望日本承认,桦太全部归属俄国,择捉岛也同样属于俄国领土。”
一百年后,苏联政府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在这样的背景下,日本派出的使节川路圣谟及筒井政宪抵达长崎后,与普切尔金展开了谈判。
俄国人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开港通商,二是划定国境。但是,这两个问题都不是短时间的谈判能够解决的。
经过前后十次互不相让的艰苦谈判,普切尔金终于放弃了对千岛群岛择捉岛的主权主张。
因为,俄国原本就并不认为自己对千岛群岛拥有所有的主权,因此也许最初就并未打算顽固地坚持到底。
此时,日本尚未制定开放口岸、对外通商的国策,因而不可能答应对方的要求。川路与筒井商量后,决定将谈判的重点集中在边界划分问题上。
“……虽说桦太原本属于日本国土,但是考虑到其北部的俄国人居住这一事实,我方主张以北纬五十度作为国境线,北方归俄国所有,南方为日本领土。”
听川路这么一说,普切尔金沉不住气了,连忙辩驳道:
“这座岛原本就属于俄国所有,只有南方的一小部分才属于日本。”
俄国人因担心战争爆发而焦躁不安,而日本则因为国策未定而只能使用拖延战术。因此,谈判久拖不决是有利于日本的。
“……不如这样吧,我们不妨将桦太的国境线问题暂且搁置一旁,待以后再议。但是,日本必须同意与我国开展通商贸易。听说,美国与贵国进行交涉时,态度十分强硬。优先美国还是优先我国,孰利孰弊,相信贵国稍作权衡便可一目了然。”
对于普切尔金的要求,川路和筒井并不急于反驳:
“阁下所言极是。不过,我们难以立即满足您的要求。三五年之后,我国政策一旦确定,一定最先与贵国开展通商贸易。”
所谓三五年,是川路和筒井进行交涉的底线,对于普切尔金来说则是缥缈不定的等待。不过,既然日本尚未同意美国的要求,所以普切尔金得到“国策一旦确定,一定最先与贵国通商”的承诺之后,就不再紧逼不舍了。
其实,普切尔金心中最大的烦恼乃是本国风云莫测的前途。俄国与英法两大强国的战争即将爆发,想到这些,身为海军中将的他已无心恋战。就这样,嘉永6年7月17日到达长崎的普切尔金于次年嘉永7年(安政元年,1854年)正月初八,与日本达成了“开国之后,最先通商”的君子协定之后,不得不结束了长达半年之久的交涉打道回府。关于当时日方负责交涉的筒井、川路两位全权特使的风采,搭乘普切尔金的军舰一同前来的小说家冈察洛夫在他的旅行日志中留下了这样的描写:
……翻译面颊贴地,屏气凝神聆听双方的讲话。这时,老全权特使(筒井政宪)首先开口说话。当我们将视线集中到他的身上时,顷刻间便被他的风度征服了。这位老者其貌不扬,眼睛和嘴巴周围堆满了皱纹,但是他的眼神,他的声音,无不透露着有着丰富人生阅历的老者的睿智和善良……面对他,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自己的祖父。他举止优雅,涵养深厚,说话语速缓慢,从容不迫,每个字从唇齿之间自然地流淌而出,就像流动的液体倾泻而出。老全权特使还不时地朝我们亲切地微笑着。
“我们从数百里之外赶到此地,他双唇微启,而你们则来自数千里之遥的远方,虽然我们彼此素昧平生,现在却如此接近,一同交谈,一起用餐,这实在是一种奇妙而又令人愉快的缘分……”
他的话深深地打动了我们,让我们充满感激之情,同样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际遇。我们对他们的款待表示了谢意,并对他们的菜肴赞赏有加……
冈察洛夫不愧为小说家,他对当时的日本武士的形象进行了如实的描述。他还对川路圣谟进行了如下描述:
……我们都非常欣赏川路。我们对川路的好感甚至超过了老全权特使,或者说,起码不亚于老全权特使,当然对于二人的好感有着不同的含义。川路非常聪明,巧妙的反驳和辩论无不显示出他的理性和机智,令我们由衷地为之折服。他的一词一句,乃至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展示出他卓越的思辨、智慧、锐敏和老练。聪明人和聪明人总是相似的,就像傻瓜和傻瓜差不多一样,虽然我们之间的民族、服装、语言、宗教、人生观各有不同,但是这些并不妨碍我们去欣赏一个人的思辨与聪慧……
川路在倾听别人讲话时,总是将身体前倾,靠在一把大大的折扇上,神情十分专注。他的态度令我非常欣赏。当别人讲到一半时,他总是嘴巴微张,表明他正全神贯注地倾听。他在脑海中仔细分析着听到的每句话,继而,我可以通过他额头上皱纹细微的蠕动,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完全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当对话进行到后半部分,他就会闭上嘴巴,额头的皱纹也逐渐舒展开来,表明他已胸有成竹。如果对方的发言当中有什么潜台词时,他的脸上便会露出浅浅的微笑……
与冈察洛夫细致入微的观察相比,我们当不难看出,佩里在《日本远征记》中的记述暴露出军人的观察是如何肤浅,如何臆断和粗糙。不过,虽然冈察洛夫注意到了日本人开明的性格、积极进取的精神和改革创新的能力,但是他得出的结论与佩里却并无二致。
“……日本国封闭锁国的弊端是不言而喻的。欧美各国只有通过威吓和施压才能迫使它打开国门。”
他说的或许是事实。不过,为了达到看似正当的目的,而不惜使用威胁压迫的手段,这是人类历史所不能容忍的。欧洲文明的深处始终隐藏着挥之不去的狂妄的利己主义。正是这种特征导致了日后日俄战争和日美战争的全面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