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何团结组织篮球赛,何家坡多么风光!何逵元带头去敞罗大人的坟,多么刺激!何口等人用谷子腊肉去跟胡棉睡觉,多么新鲜!菜根杀何中宝的牛,残忍是残忍了,可又是多么爽性!包括批斗何中财,包括李篾匠、何建高上吊,包括十多二十人到何建申街檐下要粮食,甚至包括那不堪回首的饥饿,都那么亲切!特别是进入八十年代后,何口喜欢看电影,经常不要队里一分下力钱,主动去乡上背放映机,档子(银幕)一拉,发电机一响,几匹山岭的人都拖家带口向何家坡围拢,漫山遍野是呼儿唤女声,多么闹热!那时候的片子,大多是战争片或戏曲片,同样听不懂他们说话,可一坝的人看得有滋有味的,一直要等到放映员收了档子才离开......坡上人就弄不懂,那时候的电影里,最"黄色"的是越剧《红楼梦》,宝玉和黛玉在凳上坐了,穿着厚袍的屁股擦了一下,就引起一片哄笑声,就成为年轻人长久咀嚼的话题,那部电影在何家坡放了之后,又拿到徐家梁望鼓楼去放,何家坡的年轻人还要打着篾篙沿山沿岭跑去温习;而现在的电视里,亲嘴的有,搂抱的有,扒光了衣服在床上乱动的也有,可就是提不起那股子劲头来!
电影本质上是与乡间靠近的,电视却是城里人的玩具。
可是现在,连电影也不下乡了,土生土长的乐趣几乎绝迹了。
但人要活下去,再苦也得有个乐趣的,土生土长的乐趣消失了,就必须学会制造。
人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胡棉。
何家坡,只有胡棉还是一个谜了!
"奶子是奶子,腰是腰,屁股是屁股"的胡棉,早已不见了,即使穿着单衣,也无法从她胸脯上看出圆锥形的阴影。她的腰宽肥,下坐,远处看出,仿佛屁股上挂着一个蒲团。她的头发再也没剪过了,长短不一,黄黄的,还有了白发!眼眉间那股勾人心魄的妖媚之气,也不见了,代之以麻木甚至痴呆。
多少个世纪以来,何家坡人就是在女人身上体味着岁月和生活的魔力。
只是不管胡棉怎样变化,在坡上人的眼里,她还是那个用身体换谷子和腊肉的胡棉,还是一个骚女人。现在,何团结没在家,她儿子军也没在家,何团结母亲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据菜根说还钻过胡棉被窝的何逵元又死了,这个骚女人就成了坡上一个游离的分子,人家说,女人是长在丈夫身上的枝条,结在家庭身上的果子,几年过去了,何团结没回来过,因此胡棉说不上有丈夫,儿子也没有回来过(人不回来,就连信也没有,钱也不寄),因此她也说不上有儿子,没有丈夫和儿子,她也就没有家。一个从外面嫁过来的、而今又没有家的女人,在坡上男人的眼里,她就该成为大家的女人。
毕竟,对大多数男人而言,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何况胡棉变化得那么厉害,也难以引起他们身体的冲动。但嘴瘾是要过的。人的瘾都是由身上的各个器官根据需要向大脑发出指令,在男女的问题上,最便宜的就是过嘴瘾。
胡棉既然成了没人经管的女人,正好充当坡上男人过嘴瘾的好材料。
有一天,几个人边玩牌边问菜根:"菜根,前几年你偷家里的谷子和腊肉没有?"
菜根愣了一下才猛然间反应过来,把那手上的第六颗指头含在嘴里,咬了咬说:"各人的洞(指嘴巴)都填不饱,还填别人的洞!"
几个年轻人笑起来,说:"可惜,你错过了好时机。"
他们的年龄都比菜根轻了很多,完全不知道在历史上的某一个时期,可能就是他们的母亲曾经为了一口粮食给别人脱过裤子,坡上从那条路上走过来的男人和女人,事过之后也都从来不提及那段历史,他们早就在心里掘了一个坟坑,把那段经历埋葬掉了,饥荒年月一过,坡上就恢复了古老的秩序,分明数月前两人还在茅草丛中干过事的,这时候见面,该叫婶娘的叫婶娘,该叫大伯的叫大伯,像那件事从来也没有发生过。他们是在着意忘却,也可能根本就记不住,特别是女人一方,当时满腔满腹想着的都是粮食,为把粮食弄到手,自己干了什么是一塌糊涂的。记不住,并非它就没存在过,但现在的年轻人又哪里知道呢?他们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故事,更不知道要是他们的母亲再年轻一点,就可能为何家坡生出怪胎,因此只是一心一意拿胡棉取乐,同时也拿菜根取乐。好在灾荒年间菜根的年龄还小,并不知道那些发生在山野间的事情,否则他就会把那些事抖出来了,就会向那些取笑他的年轻人揭示出躲藏在历史深处的另一面了,那将是多么可怕的揭示......
见菜根不言声,年轻人又说:"说不定啦,现在弄胡棉的时机比以前更好。"
"请我去我还不干哩!"菜根这样咕咙了一声,心里就酸溜溜的。跟他玩牌的几个人,虽然比他年轻许多,可没结婚也有了小妹儿,只有他还是光棍一条。
接下来,牌玩得很不尽兴,五把之后,菜根将牌一推,说不玩了。
他的心里再也不能平静,对女人的渴望使他恹恹思睡。长到三十五六岁,菜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思慕女人。以前,他只有性的压抑和身体的冲动,可他并不认为那与女人有什么牵连,遇到小腹发胀的时候,他就用手握住器具一阵乱动,排泄出来了事。这样的经历,已经持续差不多二十年了。我们还很小的时候,跟菜根在堰塘里洗澡,就曾见他踩着立立水,轮着眼珠,咬紧牙帮,手在水里搅拌,我们开始以为他抽筋,去拉他,他一拐子把我们打开,继续搅拌,不一会儿,一团白稠粘腻的东西就从他面前冒了起来,那东西冒起来后,他才松一口气,心气平和地继续跟我们玩了(当时我们都很崇拜他,因为他能弄出那东西,我们不行)。可是,他都不确切地知道那是由于另一个性别世界给予他本能上的压迫所致。他以为那点器官上的事情,本来就是由自己解决的。当然,他并不是没想念过女人,但那很难说是对女人本身的想念--那是对家的想念,对传宗接代的想念。
现在,他仿佛突然知道这世上的有些事情,哪怕仅仅是器官上的事情,没有女人的帮助是解决不了的,至少是解决得不够完善的。他实在是需要一个女人。然而没有人给他提供这样的女人!他的两个妹妹嫁走之后,媒人就很少进他家的门了,偶尔来一趟,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因为女方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世,就一口回绝,媒人也就懒得不厌其烦地做无用功了。找不到外村的女人,就只能找坡上的女人,但坡上的女人,要么是同姓秭妹或姑婶婆姨,要么是良家妇女,除了那被饥饿打败了羞耻心的年代,不要说找她们睡觉,连过分的玩笑话也不能说的。
只有一个女人例外。
那就是胡棉。
胡棉老了,可她是女人,而且,是不贞的女人!她的男人何团结,跟菜根是平辈,叔嫂之间干那事,也说不上乱伦。
菜根决心去找胡棉。
这天下午,菜根看见胡棉上山打猪草去了,便背上背荚,拿上弯刀,尾随而去。
胡棉恰好在菜根的柴山边割一丛茼蒿叶。
菜根不让她发现自己,偷偷摸摸地钻进柴山里去。
胡棉割掉那丛茼蒿,刚抬起头来,就惊异地看见菜根在不远处背向着她打摆子。她以为菜根病了呢,真是在打摆子呢,就叫了声:"菜根。"菜根没应声,摆子却打得更加厉害。胡棉便放下挎在肩上的花篮,将镰刀往花篮沿口上一别,就抓住一把麻柳枝攀上一道土坎,绕到菜根面前去看。
菜根双手握着自己的东西,正在手淫。
当胡棉已绕到菜根近前,菜根才装着刚刚发现胡棉的样子,停了手中的活,东西却不放进裤裆里去。
胡棉很难为情,转身要走。
菜根跨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滚开!"胡棉说。
菜根把她往柴山深处拖。
"放下我!"胡棉又说。
菜根把她压到了一丛松毛上。
被压下去之后,胡棉放大了声音:"猪!猪!"可此时的菜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他正喘着粗气,忙手忙脚地去脱胡棉的裤子。那时候的乡里人是很少用皮带的,裤子上连皮带扣也没有,有几分钱的,到乡场上去买一根"鸡肠带";没钱的,就用布带系着,弓腰干活的时候,屁股后面就露出一块,连屁股沟也露出来了,男人女人都如此;要是布带也找不到一根,就将肥大的裤腰交叉着鼓捣两下,再往里一掖,裤子也就紧了,不会掉下来了(这被称为"找腰裤",大概有裤腰被掖进去藏了起来,因而找不到裤腰在哪里的意思)。胡棉以前用过皮带,现在也不用了,而是用一根带红花的布带将裤子捆在了腰间。菜根找不到结头,忙乎了一阵,干脆猛一用力,砰地一声将那布带拉断了。胡棉说:"猪!猪!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人了!"她感到恶心。她已经知道菜根站在她前面手淫是故意的。以这样的方式来勾引女人,实在叫人恶心。
就在胡棉说她要喊人的时候,菜根已经把她的裤子像剥皮一样剥到了脚踝处,菜根的身体已经像山一样倒塌在她身上了,像这个样子,胡棉怎么能喊人呢?胡棉就扬着下巴,扯着脖子,哭,哭得呜呜呜的。
多么不一样啊,当年何团结强蛮地将她抱到清溪河边的芭茅地时,她虽然也哭,但那是她肉体发出的歌唱,又惊恐又渴望的歌唱,今天她哭,是用心哭,她的肉体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是因为两个男人不一样,还是岁月和生活偷走了她的美丽和激情?
菜根很快就完了事。当他把裤子提上来,而且看着胡棉也翻身起来之后,菜根就有些胆怯,为了打击胡棉,不让她说出去,他说:"这么好的东西......难怪得,那几年何口那么穷,还舍得拿谷子和腊肉换。"
胡棉的布带被扯断了,她只好打了个结,将裤子牢牢地捆在腰间,之后又隔着裤子挠着屁股。她的屁股被松毛扎得又痒又痛。
菜根又说:"这么好的东西......"
胡棉淡淡地打断了他:"你错了,你连地方也没找到。"
菜根一愣,一巴掌扇在胡棉的脸上。
胡棉什么也没说,走出林子找她的花篮去了。
当天晚上,菜根钻进了胡棉的屋子。她是趁胡棉出来喂猪时偷偷钻进去的,胡棉转身回去的时候,菜根就躲在那门背后,胡棉虽然感觉到她进屋时门被顶了一下,但也没意识到是人。多少个日子以来,这屋子里已没有人了。其时天已黑透,胡棉又没开灯,连外面也麻乎乎的一片,家里自然是一团漆黑,胡棉摸黑去灶台上放了猪食桶,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她在灶台边站住了,而且站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的;她站在那里,应该正好看到菜根躲藏的方向,菜根以为她发现自己了,就向前跨了一步说:"你不让我......"话未说完,胡棉吓得一声惊叫,倒在了灶台边的柴屹崂里。菜根走过去,途中碰倒了什么东西,那东西在屋子里乒乒乓乓地滚了许久才停住了。菜根摸到胡棉身边,胡棉不仅没抗拒,还猛地伸出双臂把菜根抱住了,"我怕,"她说,"我怕......"
时间仅仅过去了两三个小时,胡棉却表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样子,让菜根无法理解。他不知道女人是不是都这样,但他喜欢女人这样。女人的瞬息之变,让他觉得生活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刻板。女人是一个弥漫着妖孽之气又让人心驰神往的世界,女人真好哇!
菜根本是怀着报复的心思钻到胡棉的屋子里来的,因为他认为在柴山里的时候,胡棉没让他找对地方就把他弄瘫软了,是对他的羞辱,然而现在,菜根不这么想了,他的心里既燃烧着烈火,又充满了柔情。他把女人抱起来,磕磕绊绊地走进了放着一张大床的里屋。对这间屋子的结构,菜根是熟悉的。事实上,在何家坡,除了像何中宝那样的人家,几乎每个人对别人房间里的结构都是熟悉的。
从那以后,菜根天天钻到胡棉的被窝里睡觉。
胡棉跟菜根的事情,自然成为何家坡的一个兴奋点。老年人──包括菜根的母亲--无不痛骂那对"狗男女",没规没矩的,就睡到一起去,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不是狗是什么?乡里人对公狗母狗的交配是再熟悉不过了,春天的田野上,母狗在前面装模作样地跑,公狗在后面老老实实地追,追上了,就骑到母狗的背上去,还"哼哼"乱叫。这些不要脸的东西,不知撞断了多少油菜秆,摇落了多少油菜花,糟蹋了多少庄稼损坏了多少粮食,因此,乡里人痛恨狗的交配,而菜根和胡棉干的恰恰就是狗的勾当!